第十六章 桂魄凝霜
袖盈星棋看落华，莲身妙影漏月斜。 不闻世外漫霖铃，何事自扰远山画。 相去万里步凝霜，玄天空尽玉琵琶。 仙袂飖举分柳下，逸态踪绝忘川崖。 ——垂阳南协《无题》 我曾在《列神传》中读到过，步月神尊千华，是一位同临风青昭般冰冷的女子，甚至可以说，有过之而无不及。青昭冷如风，千华冰如霜。不过，其封号虽为步月，她同月神是半分关联也没有的，毕竟，月上广寒，是太阴星君嫦娥的神宫，而天帝赐号步月，是为着她的如月清冷，如月高华。步月千华善弄琵琶，其造诣与应长天于琴方面的造诣是相等同的，她出世自北方玄天的无极冰原——许是如此方造就这一副冰冷脾性，亦使得她的琴声寒凉彻骨，曾有“步月琵琶生无极”一说。有趣的是，这样一位冰雪美人竟同一丝不苟，甚至有些木讷的垂阳神尊南协是挚友，这倒是对有意思的组合。更有意思的是，这两人，与珩云，青昭，应长天三人是千百年来的宿敌，而我寄于珩云宫中，亦被列为他们的敌人。 小腿处的伤疤仍旧触目惊心，一切历历在目，挥之不去，珩云抱我回来时，对，我是被他横抱回来的，他什么都没说，我知道他心有不满，可我又何尝不是一肚子委屈？可每当抬头对上他的眼，我便一句话也说不出了，心下又憋着一口气，不肯给他好脸色，直到他临走时，背对着我扔过来一句“你说你大晚上不睡觉跑出去瞎溜达还特意上前观看应长天和那两人的对峙不是作死是什么”便扬长而去。 “珩云，没想到千年过去，你的臭脾性，一点也没改，让人生厌。” 当时在珩云说出“滚罢”二字后，一旁的男子——后来珩云告诉我那便是垂阳神尊南协，没有多大的表情变化，倒是千华脸色尤为难看，我想在她的生命中，恐怕就算是帝君也不会轻易对她出言不逊，更何况是这样难听的字眼。 一时间，她周遭气场突变，冰霜迅速扩散，直逼珩云。 “你以为就凭你还能封冻我整个长玄霱不成？”珩云满脸嘲意。 “千华，”从方才起便一言不发的南协突然唤了千华一声，“若是引得帝君瞩目便不好收拾了。” 千华冷眼看着珩云，又看着我，神色更加冷淡，道：“珩云，你如今强留此女，他日定会重蹈千载前之覆辙，我步月千华，等着看。” 说罢，便和南协消失在这冰雾同存的夜色里。 这是继青昭之后，第二次有神尊朝我出手，我真是好本事。 一连几日来，我都如霜打茄子般蔫蔫的，并非我怕死，只是心下有些堵得慌——我究竟是干了什么如此讨杀？应长天大概是看不下去，常“偶然路过”我的房间，又“碰巧走进”和我闲扯。他总是一脸明媚的笑，看得人心暖暖的，可我瞧着他，总是不自觉地忆起我那关于他和青昭的梦。 中央钧天，变幻莫测，错综复杂，哪里是一个闲云野鹤的逍遥地？ 这日，九墨竟受命于青昭来长玄霱寻我，真真是把我吓得不轻，想想平日里青昭对我那一副“别让我看见你”的神情，她竟也会主动差人寻我？ 而她命九墨来找我的理由，更是让我。 “临风神尊请晏珺jiejie移步暂住几日。” “哈？” 我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什么意思？我虽从小向往临风青昭，可就她对我的态度来讲，要我住在她宫中我是千万个不情愿的。 我本欲开口将珩云搬出来当借口，谁知九墨竟眨了眨他小鹿般的眼睛，笑道：“珩云神尊已经答允了，jiejie大可安心。” 呵，还真是无微不至的体贴，我当然“安心”，难怪，这几日一直不得见珩云，他定是懒得与我解释个中缘由，自己逍遥去了。 青昭之言，谁敢违抗？无奈之下，只好打包了行礼，跟着九墨上路，这样看来，我一时半会是回不了东泽了。 “九墨，你之前说的东泽大水……” “唉？jiejie你不知道吗？魔界帝女南歌大举入侵东泽，弄得乌烟瘴气，谁知要找的人没找到，竟现神兽夫诸，于是天降大水，无休无止，倒是逼退了魔界大军。” “听说，那夫诸，之前是人身？” “那只是它幻化的人形罢了，天地间万物皆有灵，灵气足则可化人形，也不足为奇。” “经此一事，东泽可有伤亡？” “本不是实力雄厚之地，死伤难免啊。” 九墨说得一脸轻松，看样子，许是青昭未曾告知他我是东泽之人。 “不过好在有东泽王和王后在，并未损失过重，尤其是王后，东泽子民们可爱戴她了，唉，偷偷告诉你哦jiejie，我啊，去看过一眼画坊里她的画像，简直同临风神尊一刻模子刻出来！” “啊，那还真是个美人。” “是啊是啊，第一次遇见和临风神尊一样美的人呢，当然jiejie你也美……” 九墨这小子纯粹一话唠，一路上除了偶有凤鸾高鸣，微风沙沙，就是他不绝的说话声。 “哦对了，觉得和jiejie聊得太投缘，差点忘了一件事！” 明明只是你自己单方面在说吧。 “临风神尊说jiejie风术太烂，在神界属于完全被碾压的那一类人，所以神尊这些日子会亲自指导你仙术，至少让jiejie有从人家手底下逃跑的能力。” 这话还真是直截了当，不过，青昭这一出，怕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珩云罢。 “我就猜到，临风青昭定会插手此事。” 又是她！ 前方紫云上，款款落下一袭浅金，竟让远处半轮金乌光彩微敛，有女如斯，仿佛兮如雪落东川，封冻万里。步月千华，果真是冷如寒冰胜三分。 “步，步月神尊！” 九墨忙跪下行礼，小脑袋埋得低低的，不敢抬眼。 千华未睬她，只道：“你家主子管得真是宽，长玄霱的人，与她何干？” “这位jiejie只是，只是受临风神尊之邀前去一聚，只是小聚罢了。” “哦？这大包小包的，别告诉我是送给她的见面礼。” 千华朝我走来，我下意识向后退，强迫自己沉住气。 “区区一个下界小仙……” “步月神尊经昨夜之事，还不死心吗？” 我壮着胆子吐出这么一句话。 “别自作多情，我没那么闲——让你家神尊看好她，大家都会相安无事。” 言罢，便纵了风离去了。 “恭送步月神尊。” 九墨见她飞远了，忙站起身来。 “九墨，她……” “jiejie别担心，她真不是来找你麻烦的，这条路通往垂阳神尊的宫宇，她是去找垂阳神尊的。” “步月神尊和垂阳神尊真是好交情。” “我听说，”九墨凑了过来，压低声音，“垂阳神尊钦慕步月神尊哦。” “别瞎说！”我迅速捂住他的嘴，“这样的话可不好乱讲！” 九墨俏皮地吐了吐舌，道：“好啦，我们快走吧，可不能让临风神尊久等哦。” 是啊，他家那位主子，也不是好惹的。 儿时在《列神传》中读到《临风青昭》一篇时，顿时对她生出百般按捺不住的憧憬，梦想有朝一日能有幸亲眼目睹其风姿，亦是因为她的缘故，我自小刻苦修习风系仙术，时至今日也算略有小成，而她，那位高高在上，冷绝无双的风神，竟要亲自教导我仙术，还要我居住在她的神宫，这是曾经的我想都不敢想的美事，如今，却就那样真实地摆在我眼前，可是，我的心境，却再不复从前。 这便是所谓的人生百态，世事无常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