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回家
“是,您没有听错,她就是那么做的……我们得到消息,找到她时,孩子已经安然无恙地回到了母亲身边……可她……”温少谦垂目,似乎努力压抑着某种感情,“微臣不知道对方是用了什么样的法子,过程……该是很激烈的吧。夕儿的衣裳好几处都被撕得粉碎,胳膊上,脸上,全是抓伤,她赤着脚坐在地上,见着人,不知道哭,也不知道疼,只会不停地问,‘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去哪了?’……”他苦笑,“王爷,您曾见过夕儿病两次,可您又知不知道,这样的场面,在过去的一年,这家里的每个人早不知经历过多少?一句话,一个物件,哪怕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动作,随时都可能让她失去常性,崩溃癫狂。如今您只是坐在这儿,听微臣说她以前吃过的苦受过的罪,便觉得难过了?心痛了?可若是让您亲自陪她经历一番呢?如果这些痛苦在将来的朝夕相处中被无限放大,放大到爱她的人根本经受不住呢?您还会这么云淡风轻地说,‘我会守着她’么?一次次感受她的绝望,一直疼到没有知觉的日子,您真的体会过么?” 他沉默了许久。 屋子里忽然静悄悄的,仿佛连每个人的呼吸都止了。 沈大夫没想到温少谦会说出这样一番话,虽然先前看诊时,也曾听他提过,可是此时再从他嘴里说出来,还是能感觉到无边无际的悲痛和无望。 “无论如何,”半晌,黎轩终于开口,双唇微微颤抖,连带着,连声音都有些抖了,“我这次……一定要带她走。我会一直守着她,不会再丢下她了……”他要把她带在身边,要随时随刻照顾她!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他都不可能再抛下她! 沉默,僵持的沉默,不肯妥协的沉默。 正当屋里一片死寂时,一阵咳嗽声突兀地响起。 “……咳咳……两位能否容草民说几句?” 温少谦和黎轩对视了一眼。 “你说。” “就草民的主张,小姐还是回到熟悉的地方,医治起来会更有效果些。”他装作没看到某人射过来的目光,缓缓道,“可温大人的顾虑,也不是没有道理……但不管如何,小姐自己的意见才应该是最重要的,不是么?两位何不等小姐醒了,亲自听听她怎么说,然后再做定夺?” 黎轩和温少谦同时怔住。 夕颜一生都在被人摆布。年少时像个累赘被丢来甩去,长大后婚嫁休弃身不由己,现在……更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疯子。似乎从来没有人想问问她,她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 夕颜是两个时辰以后醒过来的。 有那么一瞬间,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当还是那个宁静的下午,自己只是刚刚小睡起来。 可掌心传来的刺痛惊醒了她。 她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丫头们眼中一闪而过的怜悯与恐惧。 都明白了。 …… 黎轩进来时,她静静地抱膝坐在窗前,几个丫头束手无策地立在一旁。 他默默地在她身旁坐下。 “对不起,大哥哥……”她的眼睛始终直直地看着一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歉意。“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是……只是……”她有些语无伦次,细碎的光影落到她白瓷般的脸上,有股说不出的落寞和悲凉。 “只是什么?”他柔声问道。 她怔怔地抬起头,“你……”苍白的唇瓣微微颤抖,最终变成一个温柔的笑容,她喃喃地自言自语,“真好……又见到你了……” “我是谁,夕颜?”他紧张地看着她,抑制住心底的激动。 她又淡淡地笑了,“你是黎轩。”她静静地说道,声音像缓缓流淌的溪水,“我每天都会见到你——在梦里,可……”笑容在她的嘴角轻轻地荡漾,却有晶莹的泪珠落下来。“醒来,我又会把什么都忘了。黎轩,怎么办呢?我真怕有那么一天,在梦里,我也会认不出你。到那时候,我要怎么活下去呢?我已经成了所有人的负担,要是真的连你都忘记,我为什么还要活下去呢?” “这不是梦。”他微凉的指尖拂去她脸上的泪,“夕颜,你好好看看我,这次,不是梦。” 她愣了愣,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用力地咬紧下唇。 “会疼,是不是?”他捧起她的脸,“你瞧,真的是我,我来了,来接你回家了……”
她直直地望着他,久到他的手心都开始冒汗——她却忽然扑到他怀里,眼泪好像绝了堤的洪水一样奔涌而出。 “我……我以为你再也不会来了……呜……你为什么丢下我,为什么这么久都不来看我……呜……为什么……为什么啊……” “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我不会再把你丢下了……夕颜,相信我……” 窗外吹来一阵微风,吹起男子的长袍和女子的裙角,两者纠缠在一起,似乎再也不愿分开。 ……………… 带夕颜回家,并没有想象中困难。 她虽然记起了一些事,但却把更多事忘了——又或是她根本不愿意想起。 她不记得自己已经下堂,她甚至不知道宁若的孩子早就没了。 她乖乖地听他各种漏洞百出的解释。 他说,他们过去生活得很幸福。一年前,她还给他生了一个孩子——一个健康漂亮的男孩。可是孩子生下不久,有天她在去庵里上香的途中遇到坏人,人虽没有大碍,却受到严重的惊吓,成了现在这样。他说他并没有不要她,只是她一直认不出他,不肯跟他回家,才只得住在这个小院里…… 她都相信了。 她记得那些快乐的时光。她梦里常常见到的。她的反应很迟钝,人也有些傻,可她想相信他。她也愿意相信……他不会骗她。 所以当黎轩说要带她回家时,她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温少谦得知她的决定,什么劝阻的话都没有说,只是笑了笑,说,“只要夕儿开心就好。” 她开心么?她当然是开心的。 可心里那些nongnong的悲哀与恐惧又是什么呢? 她不懂。 她也不想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