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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章 君子好逑!

    铮——!

    似是刀剑微鸣声,又似利箭出弓的弦颤,这头一声琴响,就令还有些漫不经心的刘恒倏然凝神。

    而旁边的燕归言也是一怔,立时朝弹琴的胡玉酥看去。

    他们都是见惯了各种场面的人,器乐方面,好的坏的都曾听过不少,然而此时此刻,竟真就有种一鸣惊人的感觉。

    并非胡玉酥器乐的实力多么惊艳绝伦,而是这开篇第一音,恰巧触动了二人心底最敏感的地方。

    燕归言不知如何,可刘恒自己清楚,他一个多月前才堪堪脱离了战场,前面却在战场厮杀征战了足足大半年,对于类似的声音,自然熟的不能再熟。

    无论刀剑微鸣,还是利箭出弓的铮铮,都是他在战场上时刻警惕的微小声音。战场之上,这些声音就意味着危险即将降临,是以甭管听到远近大小,只要听到,就叫人立马绷紧了心弦,紧张起来。

    只要上战场的时间多了,这种警惕性近乎成为本能和习惯,已经很难再改过来。所以哪怕刘恒此刻远离战场,身在平静繁华的北阳河分流,身在毫无战火的奢华楼船,前方只是一个绝色佳人在轻抚琴弦,听到类似的声音,他还是下意识地骤然警醒。

    随着琴音渐急,恍惚之间,他好像重新置身于战场,耳畔琴声化作了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令人热血激荡的刀剑碰撞声,让他刚刚闲适下来的心境又猛然燃起热火!

    金戈铁马,驰骋沙场!

    那样的日子,每一天都枕戈待旦,不是在征战,就是在准备征战,不敢有丝毫懈怠。曾经刘恒以为,他已经疲惫不堪,已经厌恶这样的日子,甚至无比渴望清净与闲适,可是如今真正清闲下来,他竟发现自己突然有些怀念了。

    在战场上,他时时紧绷心弦,每一天都过得充实而疲惫,每一个命令都需要他细细斟酌后发出,因为但凡有丁点错漏,都意味着更多的人命或更大的浪费,甚或让他们身陷绝境,全军覆没,他不敢有丝毫疏忽。

    可是另一方面,他在战场上又能感受到一种被重视的感觉。

    只有在这里,他才能发现自己是如此重要。他的每一个命令,都能改变一个人的地位,决定无数人的生死,决定雄城平地起,决定一场数千人搏杀的大战。他一声号令,就有众多将士奋勇冲杀,慨然赴死!

    什么才叫大权在握,只有在战场上才能清晰体会。

    在战场上,他可以获得所有将士的信任和拥护,也能毫不迟疑的信任任何一个将士,没有勾心斗角,猜忌和怀疑,只有同生共死。他和所有将士融为一体,掌控数百人上千人的气血,可让武师四重五重强者望风而逃的强大战阵血相,那种充满力量的强大感觉,甚至让人深陷在天下无敌的幻觉中,难以自拔。

    正因为掌控过这样的力量,才让他如今哪怕面对境界远高于自己的强敌,依旧没有任何畏惧。

    经过战火洗礼的他,不知不觉中,已有了心灵的蜕变。

    这就是战场!

    琴声让他重返回忆中的战场,一时心血澎湃,却又恍惚失神。直等到琴声由激烈转为灵动和舒缓,好似战事正在远去,来到清晨山林,那充满生机的琴音才把他重新拉回了现实。

    叮咚!

    那是仿佛溪水潺潺的声音,随后幼鸟在清晨的第一声啼鸣,虫蚁爬动和清风拂过枝叶的窸窣声,猛兽的嘶吼,鹿羊惶急地跃逃,种种惟妙惟肖的声音,就在胡玉酥素手与七根琴弦中蹦跳了出来。

    好像第一缕阳光照下来,沉寂了一夜的古林正在复苏,恢复生机与活力。

    琴声展现的画面感,直让人如若身临其境,此时古林的情景立马冲淡了前面激烈战事的刺激,令人的心境也随之得到了安宁。

    不过这样宁静祥和的幻觉,对刘恒的触动反倒不如战场幻觉来得猛烈,他渐渐回神,不禁朝周围望去,心中微惊。

    如今楼船已经远离了跃疆城的码头,继续沿着河水奔流朝灵原更深处行去,长河不知转了几道弯,回首已经见不到跃疆城了,被遮挡在了崇山峻岭之后。

    楼船甲板之上,前方胡玉酥一袭碎米长裙铺展开来,她垂首弄琴间,玉手轻灵弹跳,秀发被河风吹得轻舞,更多几分风情。

    琴音清脆,仿佛有种别样的魔力,不仅让听闻者迷醉其中,连楼船护栏上也停驻了越来越多的鱼雀、鸥鸟。如今护栏已经被它们挤满,却有更多的雀鸟汇聚在楼船附近徘徊不去,都在开心地引颈长吟,似在应和这天籁一般的琴音。

    刘恒还留意到,河水拍击船身的声音也有些变化,他探头朝河面一看,心里吃惊更甚。

    大半河面如白雪覆盖,细看才发现,那不是什么白沫或雪花,分明是各色各样的鱼。这些鱼儿有些小如发丝,也有大如水中牛马巨象的,分明是成了精怪,乃至成妖的鱼族。如今他们大片大片浮现在楼船附近的河面上,放眼望去成千上万,静静跟着琴音追随楼船,随着河水起伏,这场面尤为震撼与壮观!

    鱼鸟尚且如此,船上修为不高的人们也相差无几,他们早就忘了手头活计,个个听得如痴如醉。哪怕有修为在身的护卫们,也一样是魂不守舍的模样,别说他们了,刘恒余光瞥见身边坐的燕归言,同样眸中迷醉,面上挂着笑容而不自知。

    如此情景,刘恒倏然动容,不由又看向胡玉酥。

    没有感受到任何气息波动的迹象!

    他本以为胡玉酥悄然动用魂力,施展了什么音功术法,才会让琴音有如此非凡的魔力,可似乎并非这样。

    可是,世上真有这样平凡中自有非凡的乐曲吗?

    刘恒只觉匪夷所思,然而眼前所见所闻,却由不得他不信。

    不过他清醒过来以后,似乎本能般有了警觉,又或是被琴音引发的异象惊住,所以继续听这琴音,他只觉出奇的好听动人,却再没有被莫名夺去心神了。

    琴声渐息,如若睡梦初醒,有惊醒的水鸟振翅高飞,恋恋不舍地轻叫几声,依旧徘徊在空中,好半天不愿离去。倒是河面的鱼儿,惊惶四散,闹出了很大动静。

    而听到琴声的人们,则响起惊呼声,望着周围异象啧啧称奇,轰动不已。

    燕归言意犹未尽地长叹一声,仿佛还在回味琴声带给他的那些美好憧憬,不经意间瞥见旁边的刘恒,却见他垂首饮了口酒。

    “刘大哥,燕公子。”

    胡玉酥隐隐见汗,拿出香巾拭去眉额上的细微汗珠,更显娇艳可人,笑吟吟凝望二人,“若是觉得小女子弹得尚可,不若共同举杯……”

    她弹琴的用意,二人从开始就心知肚明,是为了以此让二人冰释前嫌,重归于好。

    本来二人心思差不多,都是想给她这船主人一个面子,才按下性子并排而坐,至于能否如她所愿一般冰释前嫌,那估计最终还是面和心不合。然而他们都没有料到,胡玉酥的琴技竟高到如此境界,不仅远远超乎他们的预料,更都有种被惊艳的感觉。

    于是听她再提起这话头,燕归言露出笑容,正要大加夸赞,忽然被一个声音打断了。

    “吁兮!”

    高昂唏嘘的声音,似是从楼船一侧传来,引得众人循声望去,才发现楼船两侧竟有两艘楼船不知何时靠了过来。

    这条灵原境内的北阳河分流,名为北珠河,是灵原南疆一条极为重要的水路,所以每日往来的船只很多,极为繁盛。

    刚才琴音一起,很多往来的船只都曾缓下速度,都被琴声吸引,想要多听一会。可是后来船上的人都入了神,没人还记得cao控船只,所以本来渐渐拥堵的河道,逆河顺风而去的船只继续错过,和他们楼船一样顺河而去的也恢复了原本的速度,竟不知不觉又恢复了原有的样子,没有造成更大的拥堵。

    此刻,或许只有刘恒才清楚,这两条船原本和楼船相对而行,将要错过时恰巧琴音渐渐停下,现在却是刻意提速追上来的。

    唏嘘的声音从左边这条船上传来,因为这船不是货船,所以甲板更低,人们循声一看,就见到船头迎风而立的书生。

    这人孤身而立,衣衫并长发齐齐飞扬,更显得丰神俊逸,气质非凡。

    “此曲只当天上有,不想人间竟可闻!”

    他唏嘘感叹,犹自回味不已,对胡玉酥的琴曲给出了极大的夸赞。

    “不错!”

    不等胡玉酥回应,另一侧的船上也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笑吟吟地接口道:“杜兄,没想到你我同河而行,居然也能撞上如此机缘,无意间竟听到了天籁之曲,真真是此生大幸!”

    二人隔着刘恒所在的楼船,竟就这么隔空交谈起来了。

    不管怎么说,二人夸赞,胡玉酥只得出声回应,“二位公子盛赞,小女子愧不敢当。”

    “哈哈!”

    先开口那杜姓书生闻言就朗声一笑,目光炯炯眺望楼船船头,“船上应是乐家的景师姐吧?常听人说,乐家擅音律,曲似天音,在下早年间,也曾有幸陪长辈听闻贵门一位大家奏曲,仿若绕梁三日,不知rou味,至今依旧记忆犹新。可惜在下运气浅薄,自那次以后,再无缘得闻乐家人弹奏仙乐,没想到今日恰巧得偿夙愿!”

    而另一边的船上,那个正盘膝坐于甲板上品酒的青俊道人,闻言又是接口,“素问景师姐雅名,不仅貌若天仙,而且礼乐的天资更是惊人,乃是当今乐家三小乐仙之一。曾以为只是江湖人杜撰出来的,今日才知乐仙子之名,真乃名不虚传!难得巧遇,不知小道是否有幸,能请景师姐上船一会?”

    这两人自说自话起来,让楼船上众人面面相觑,包括胡玉酥在内,一时都不知该怎么回应。

    毕竟,他们显然是认错人了,错把胡玉酥当成了乐家那位被尊称为乐仙子的“景师姐”。

    景师姐?

    刘恒听到这个名字,忽然有一丝熟悉感,仔细回想了一阵,渐渐有了印象。如果没记错,他头一次听到乐家的景姓弟子,却是近四年前的事情了。

    那时他还是个小小武生,和蛮厨子、周游老先生和一众游家弟子同行赶往莲宗仙府。沿路和游家一众师兄师姐混熟了,就听说了很多私事,其中和刘恒交情最好的三师兄德琼,听闻他痴恋一个乐家弟子,恰巧就姓景。

    不知这两人一口一个的乐仙子景师姐,是否就是德琼师兄爱慕的那一个?

    一时间,刘恒忽而想起昔年很多往事,还有那些数年不见的旧人,点点滴滴,谈笑与模样,又都渐渐印上心头,令他有些失神。

    此时胡玉酥秀眉微蹙,终是开口,“二位公子,应是认错人了,小女子并非乐家的乐仙子……”

    她话音未落,左边那杜姓书生一脸错愕,随后又是笑容满面,“不是景师姐,乐家同辈之中,还有哪位师姐能弹奏出如此仙曲?”

    另一边的年轻道人同样朗笑,“乐家出名的同辈乐师,也只有景师姐近日在酉阳州,听说将要赶往潼川州赴那场盛事。路程相同,此仙乐又非凡俗可奏,不是景师姐又是何人?”

    那杜姓书生眼珠一转,忽而打趣道:“在下明白了,定是景师姐的仰慕者太多,如若过江之鲫,景师姐烦不胜烦,是以才会矢口否认的吧?”

    二人竟似是笃定了胡玉酥就是景师姐的事情,根本不信胡玉酥的否认,胡玉酥真是无奈了。而两人所在的行船都比楼船低,难以见到胡玉酥模样,不得已之下,胡玉酥索性起身朝二人行礼,特意让二人见到真容,只为化解这误会。

    “小女子……”

    谁想她话音未落,两人得见真容,竟齐齐双目大亮,杜姓书生眼神炙热,“都说景师姐貌若天仙,如今有缘一见,才知世人诚不欺我也!”

    “今日才知,沉鱼落雁之美究竟何意!”另一边船上,那年轻道人也是热切起来,“景师姐,实乃倾国之姿!”

    诚然,刘恒虽没见过他们口中那位貌若天仙的景师姐,但饶是见惯美色的他也不得不承认,胡玉酥之美,的确超凡脱俗。

    不过这不是重点!

    只听两人毫不吝啬地夸赞,整个楼船上的人都呆愕,随即纷纷露出格外古怪的表情。

    如今已经亲眼见到了胡玉酥,他们却还能错认为仰慕的景师姐,由此可见,这两人竟根本不知道景师姐长什么样!

    这样的仰慕者……

    刘恒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