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回城
大殿中的丝竹声忽然停了下来,舞姬们也纷纷退散到两旁,恭敬的低下了头。众人极有默契的寻声望去,目光穿透那一片五彩斑斓的彩裙,落幕到那大殿外端坐在古琴前,一身红衣似火的女子身上。 她的眉目被红纱掩去,只有一双黑色的眼眸亮如星辰,浑身高贵的女王之气不着痕迹的被收敛起来,只剩下足以惊艳世人的英气。 犹如一只浴火的凤凰,在俗世浮沉中目光骄傲的睥睨天下,天下最绝色的美人也比不上她的一个抬手间不经意流露出来的美丽。 她低垂着头,如玉的十指在琴弦上飞快地滑动,奏出欢快的乐章。 悦耳动听的琴声传达到每个人的耳边,人们都有些晃了神,进入她用琴声编织的那个美妙世界来。 世冷狂微微眯起了眼,目光冷淡的打量着楼璃儿,心神却微微有些荡漾,看向那些人看着她炽热的目光,他竟然莫名有些不悦起来。 是自己这段时间太过劳累了么? 世冷狂蹙眉,将心底的燥意压下,目光重新变的清明。 浮泊凉唇角微勾,她已然知晓了这女子的身份,早在她出现的第一时刻,一股淡淡的体香飘入她的鼻尖,让原本烦躁于舞姬们脂粉味的她忽然清醒过来,这体香带着寒冬般的冷厉,她认识的人中只有一个人拥有这样的气势,那就是楼璃儿。 她知道楼璃儿不简单,可无法对她讨厌起来,兴许是她眉目间寒霜下的赤诚,早在见她的第一眼,她就觉得,这个女子注定会成为她最在乎的人之一。 有的人,第一眼见,就知道是否值得深交。 除了浮泊凉和世冷狂外,还有一个人也很清醒,那就是锦流玄。 今日的锦流玄一如既往的温润如玉,紫色的浮华锦衣上点缀着大朵大朵的紫色银花,金线勾勒出精细的花纹,紫袍上熏染了点点花香。 他墨绿色的眼眸微微眯起,指尖把玩着他细腻的脖颈上那颗平淡无奇的黑色珠子,衬得手指越发如玉。 锦流玄略带笑意的看了浮泊凉和世冷狂一眼,转而继续将目光放在楼璃儿身上。 而殿外的楼璃儿,目光平静无波的放在琴弦上,嘴角始终噙着一抹冷冷的笑意。 一曲终了,众人回过神来,目光无一不流露出惊艳。 锦流玄就在这时候起身,缓步从高座走到殿外,他华贵的长袍衣摆拖地,三千青丝随意的用玉冠束起,眼睛仿佛是一块绝世的翡翠,蕴含着最动人心魄的光。 楼璃儿抬起头,目光平静的看着他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 一如当年那般。 最终,他在她面前停了下来,背着众人,他的影子笼罩住了她,他的声音还是那么的温柔,神色却晦暗莫测。 “你叫什么名字?” 她说:“金鸢。” “金鸢,”他玩味的看着她,“好名字。” 下一秒,她的下巴被一只冰冰凉凉的手抬起,他低下头凝视着那双亮如星辰的黑眸,忽然轻笑起来。 所有人都诧异的看着锦流玄竟然对着一个卑贱的乐师展露笑容,纷纷觉得不可思议。 可是他们无法猜测锦流玄的神色,只能听到他低沉而悦耳的声音:“从今日起,你便留在婆娑吧。” 楼璃儿面纱下的唇瓣微微勾起,带着些许嘲讽的笑。 “好。” 浮泊凉面无表情,面具下的秀眉却是狠狠的蹙起。 世冷狂一如既往的面色清淡,深邃的眼里看不出什么情绪。 众人面面相觑,忽而明白了过来,原来锦大人是看上了这乐师啊。 楼璃儿被青平带走,盛宴继续进行,浮泊凉看着桌案上美味的菜肴和糕点,忽然失去了食欲。 白落国,落城,丞相府。 人来人往的街道边,坐落着一座恢宏大气的建筑,琉璃瓦铺设的屋顶,精湛描绘的丹青,紫檀木做的牌匾,还有门口两座汉白玉质的石狮,这就是丞相府。 一辆白色的马车在丞相府前停了下来,赶车的是一个身穿银色盔甲的男子,样貌粗矿,目露凶光,身上带着经战多年的杀气,过路人群不经远远的避开。 门口守候的侍卫微微一皱眉,看着这来历不凡的男子,都不由得将手中的宝剑握紧了一些。 可是那男子并未理会他们,而是转身动作小心地从马车上扶下来另外一位公子,这位公子看起来就要比那男子顺眼许多了,他看起来还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白色的锦衣包裹住他消瘦的身躯,眉目间淡雅如画,带着一股淡淡的书香气,眼神清明而相貌俊朗,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尚未长开的面容还带着几分稚气。 他蹬着一双黑色的长靴,上面用金线描绘着浮云,明明是那样柔弱的少年,走起路来却有一种英气。 这男子自然是卫将军,而少年就是白画书了。 未得宣召进京乃是大忌,可是白画书不怕,因为他明白苏痕不会对自己如何。 这白落国的主子,说是白瑟,其实掌权的却是苏痕。 白画书抬步走向侍卫,卫将军始终不离不弃的跟随在他身后,侍卫看着这两人的样子,微微一犹豫,就听到白画书含笑的声音开口:“请去通报一声,说故人来访。” 侍卫看了白画书身边的卫将军一眼,见这少年似乎并不是坏人,便点头答允了,同时给另一个侍卫使了个眼色,自己则转身进去通报了。 白画书始终安静的等着,不惊不怒,面色清淡。 片刻之后,那侍卫很快便回来了,只是这次的态度变得恭敬无比,他深深地低下头:“公子请。” 白画书颔首,和卫将军一路大踏步而入。 两人离开后,一个侍卫疑惑的问:“怎么了?这人是谁?” 另一个侍卫摇摇头,却不说话。 有些事情不是他们应该去探寻的,所谓好奇心害死猫,有时候知道的越多,反而越有性命之忧,苏痕虽然没有明说,他却隐约听到了皇子二字。 这人,就是镇守边关多年的白画书啊! 白画书,今年已有十四岁,因不愿参与皇室争夺,于六年前自发请愿去往常白城,六年来打退了妄图进攻白落的贼寇无数次,六年前他年仅八岁,却凭稚嫩的身躯赢得了边关所有将士的尊重。 白画书一路穿过凉亭水榭,没有人带领,他却熟悉的像是自己家。 因为六年前,他就已经来过一次。 找到苏痕的时候,他正在书房面色清淡的品茶,听见动静,便抬起头来,看那一如既往神色淡淡的少年,白光在他的身上踱下光辉,显得温柔又美好。
可是苏痕知道,这个少年,远不同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他从六年前就清楚的知道这一点。 年仅八岁就能和他谈判且不落败的人,又怎会简单? 如果说白画书是温柔的白龙,那么苏眉就是他的逆鳞。 “你来了。”苏痕微笑,一如多年未见的老友,只是云淡风轻的一声问候。 “大胆!你怎敢如此和主子说话?”卫将军一向是个易怒的人,此刻看见苏痕对白画书的不尊敬,瞬间就点燃了他的怒火。 苏痕并没有生气,仍旧微笑着看着白画书。 而那个温柔的少年也一如既往的笑的温柔,语气清淡却是不容反驳:“卫将军,你先出去吧。” “主子!”卫将军低吼一声,同时警惕的看着苏痕。 “放心。”白画书轻声说。 卫将军知道,这个看似柔弱的少年一旦下了决定,就没有人能够改变。 无奈之下,他只能冷冷的看了苏痕一眼,转身退了出去。 “坐吧。”苏痕指了指一旁的座位。 白画书轻然落座,眉眼依旧温柔美好,只是眼里的光芒却让人有些不敢招架:“想要我做些什么?” 苏痕笑了笑:“殿下说话莫要那么生疏,只是本相有事想要请殿下帮忙罢了。” “你凭什么认为我还会帮你?” “苏眉,”苏痕笑的笃定,“只要有她在,殿下就一定会帮本相的。” “上次你也是这样说,可你并没有把她还给我。”他的语气忽然冷了下来。 “那是因为,换眼之后必须进行长时间的保养,而常白城无法满足这一要求,”苏痕耸了耸肩,“否则我也不会一直留她在府。” 白画书冷冷的看着他,这个少年第一次露出了自己犀利的目光。 “如今她的状况已经很好了,只要殿下此次再支持本相一次,她便可再次回到殿下身边,”苏痕忽然放轻了语气,陡然变的诱惑起来,“难道殿下的愿望,不是苏眉么?” 白画书没有开口,随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对白初扬的见死不救,对自己母妃的愧疚之心,还有父皇信任的辜负,他……为了她付出的已经够多了。 他做了那么多,甚至不惜赌上白落国,不就是为了和她永久的在一起么? 还差一点点,他就可以实现这个愿望了,只需要,再帮苏痕一次。 而这一次,就是白初扬的万劫不复。 白画书眼里的光晃动的厉害,无数光影组成的画面飞快地从他脑海中闪过,他在桃花树下仰头看着她,只记得她衣衫沾染了些许花香;他被父皇惩戒打了十五大板,她坐在床边给忍痛不吭声的他小心翼翼的上药;他烦躁的将书扔到地上,她却一一捡起放在他面前,她是这世上唯一不怕他,不嫌弃他,真心对他好的人啊。 最后是他跪在金銮殿里,向父皇请愿调到常白城,还有一个雨夜,他的父皇睁大的,不可置信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