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爱情11-13
11 国棉六厂电工值班室在三楼,外面有个阳台。说是阳台,其实就是楼板向前伸了伸,给二楼的窗户挡挡光。冬天的晌午,夏日的黄昏,春秋时则不限,我经常坐在阳台外沿上。两条腿晃晃悠悠地郎当着,裤子上有不知道在哪里沾上的油污。 倒班吃饭时,纺织姑娘们端着饭盒从车间里出来,嘻嘻哈哈地从下面路过。我就向她们扔小石子,惹来一阵银铃般的骂声。 我口袋里常备着一些小石子,个头比花生米略大。太小了没威力,太大了容易出事。我打的是她们的饭盒,准头很好,小时候打麻雀练出来的。 随着“咣”的一声,搪瓷饭盒就花脸了,铝饭盒就异形了。要是特别漂亮的纺织姑娘,我就得赔饭盒。进国棉六厂的前两年,我一共买了三十八个饭盒。这些饭盒样式统一,质优价高,是顶级美女的认证标识,也成了国棉六厂一景。 对自觉够漂亮的纺织姑娘来说,没用上我赔的饭盒,是件很没面子的事情,在本厂处对象都底气不足。后来甚至有纺织姑娘前来质问我,“你凭什么不打我的饭盒?!” 我这个人是很讲原则的,就得和她唠唠,说你这儿不够挺,这儿不够翘……我还没说完呢,那纺织姑娘就跑了,哭得哇哇的。但规矩就是规矩,给我买烟也不行。 再说了,那三十八个饭盒结成了饭盒帮,帮主亲自跟我谈判,不允许我擅自增加饭盒数量。实在是想打了,可以在帮内重复打,多次打。我的压力也很大呢! 三十八果然没再突破,并不是我怕了饭盒帮,也不是我没了那个雅兴,而是我不小心把工会主席的脸当成了饭盒。“砰!”当场就爆了。 工会主席是个更年期提前的中年妇女,当然不属于特别漂亮的那一类,连一般漂亮都算不上。所以我拒绝赔偿饭盒。 这能怪我吗?你脸上刮了大白,和搪瓷饭盒多像啊!就是我想赔偿,我上哪给你买个脸去?总不能把我的脸赔给你吧?我的脸,黑是黑了点,但我自己还要用来。就算我不要脸了,给了你,难道我这张脸就成了工会主席了? 我的脸最终没有成为工会主席,舅舅也没能由副厂长扶正。 12 舅舅本来是河阳屯最有出息的人。他原来是海军某潜艇上的大班长,也就是炊事班长。某年,该潜艇悄悄进入湾湾某港执行任务,不幸被发觉。于是港口封锁,所有舰船不得出入。潜艇在海底困了一个多月。 后来欧洲某友邦严正抗议,要求该国商船立即出港。潜艇就贴在人家商船底下出来了。当时肥头大耳的舅舅已经奄奄一息。在疗养院疗养后,进了军校学习,毕业后就是排长。转业前舅舅是海军某医院的副院长,副团职。 这些倒也没有什么,我对舅舅的崇拜另有原因。那就是他在疗养期间,居然泡上了一个漂亮的护士,后来成了我的舅母。 但舅舅一直没孩子,不知道是不是在湾湾海底时憋坏了的缘故,这事我一直很感兴趣,却没敢跟舅舅探讨过。我怕他揍我。问舅母这是谁的问题,好像也不太合适。 寄人篱下啊,不贴心!说起来也怪我爹,你也只有一个孩子,怎么就舍得给别人收养了呢?虽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好吧,名还是改了的,但不怪我舅舅,还是怪我爹,于根顺这名字太有乡土气息了。 舅舅没当成厂长,我也挺同情的。在技校时,我的团支书职务被免,心里也难过,虽然嘴上满不在乎的。但同情归同情,你的问题还是要你自己解决,拿我出气就不合适了。 我把工会主席的脸当成了搪瓷饭盒以后,舅舅把我叫去,训大孙子似的。听说飞机降落时,空中小姐都提醒乘客嚼口香糖。很有道理。我当时就在嚼口香糖。舅舅见我威武不屈,知道外甥随舅。他叹了口气,改成了语重心长,“我把你惯坏了啊!这么胡闹下去,你让我怎么面对我姐!” “舅舅,你把我弄回去吧,你姐想我了。”提到我娘,我哇得哭了出来,“娘唉,我要回家,你弟弟欺负我!” 舅舅又气又恨,“臭小子,你都十九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从湾湾回来了。” 其实我根本就没掉眼泪,他的英雄事迹我都烂熟于心了,不就是在潜艇上啥也没干差点被憋死吗?舅舅继续给我掏心说,“本来我想把你调到厂工会去的,你看看你干的这好事!” 我还嘴硬,厂工会多稀罕啊!舅舅虽然受我牵连没扶正,但还是第一副厂长,厂工会我是没去成,我去宣传科了。先是以工代干,一年后我就成为国家干部了。不过我也心安理得的,我能写诗啊,科长都没这本事。 当国家干部好是好,就是捞不着坐在阳台外沿上养眼了。后来我没再写出诗来,小说也发表不了,显然是因为没生活了。 13 于春梅来厂里找我时,工会主席的脸还没有开花,我也没成为宣传干事,还是一个吊儿郎当的电工。 别看我整天吊儿郎当的,维修技术可是一流水平。长相一般的纺织姑娘的机器可以说是手到病除。漂亮一点的纺织姑娘的机器就难修一点。特别漂亮的纺织姑娘的机器,没有一上午是修不好的。就算当时修好了,也不排除过几天再坏的可能性。给她修完了机器,也聊得美了,我大笔一挥,填一个误工单,就算是她的工作量了。 漂亮的纺织姑娘都是有文化的,还给我说过一个姓唐的外国人,我还真是没听说过。不过这不影响我瞎掰,瞧这名字,叫个什么不好,叫个“黄”,女孩子就算喜欢“黄”,她也不好意思说不是? 纺织姑娘就说诗和写诗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据我所知,纺织姑娘们还是挺喜欢和“不是什么好东西”打交道的,嘻嘻哈哈地和我闹得挺热乎,尤其是长得漂亮的。当然,我也请她们吃过包子。
于春梅来找我时,我照例坐在老地方,享受瞄准和赔偿的乐趣。我不着急去吃饭,精神大于物质嘛,我是先养眼后养胃。三五成群的纺织姑娘,叽叽喳喳的,像麻雀一样从我脚下飞过。她们都穿着深蓝色的工装,却也掩不住诱人之处。 再说她们也没刻意掩饰什么,说不定恰恰相反。统一装束下,个性化的内容反而更明显些,也更有效果。比如,美腿姑娘的短裙压在工装里面了,看上去就像裸体穿工装一样,小腿就像两只活泼的小白兔,引导着不怀好意的目光往上看。美腿姑娘是饭盒帮帮主,跟我谈判的就是她。 蜂腰姑娘的工装显然是改过了,紧卡在腰上,走起路来风摆柳,小蛮腰随时要折断,让人很担心。蜂腰姑娘是饭盒帮大长老。 削肩姑娘的工装宽宽大大的,领口的扣子老是忘了系,从上面看下来,嘿嘿,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她的机器坏得次数最多,还不好修。削肩姑娘是饭盒帮二长老。 其实我觉得二长老比帮主更养眼,至少是更慷慨吧。但帮主还要讲组织能力的,我也不好太过徇私,多看两眼也不算受贿吧?其他长老若干,执事若干,书中不表。 可是,不管我怎么折腾,卢令令总是顽固地出现在我的梦里。随着年龄的增大,梦境也越来越丰富,有时候梦中人还长得像倭女。 可是,无论是何场景,无论在梦中做了什么,无论能否看清楚面孔,我都知道,那就是卢令令,而不是别人。 我长太息以掩涕。要是卢令令也在下面,端着个饭盒丁香般地飘过,那该多好。我一定谁的饭盒也不打了,专打卢令令的。 再看这些纺织姑娘,包括饭盒帮的帮主及诸长老,不是胖了就是瘦了,不是高了就是矮了。高矮胖瘦都合适的,也没有她那么一双大眼睛。就算眼睛很大,里面也没有她那么多的内容。 我正张大嘴巴叹气兼哈欠呢,猛听见楼下有人锵锵地喊,“大鏊子,有个女孩找你,你老家的。” 我激动得差点从楼上跳下去,难道真是卢令令来了?说曹cao,曹cao到?不,卢令令比曹cao可爱多了。天随人愿?嘿!你说这老天哈,谢了哥们儿! 如果我往下跳,下楼的时间是缩短了,但从楼下去厂门口的时间可能会很漫长。所以我不能鼠目寸光因小失大。所以我“蹬蹬蹬”下了楼,“嗤嗤嗤”跑到了厂门口。所以我见到于春梅以后,说的第一句话是,“怎么是你?” 需要说明的是,我打完了哈欠就忘了闭嘴,一直把这个嘴型保持到了厂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