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九章 琉璃的星月(百二十八)
圣殉历1001年1月1日零时,如同宣示新世纪的世界将有不同于以往的新面貌,半个世纪前那场世界大战以来便几乎固定的政治版图,被大幅度地改写了。 一个庞然大物悄然出现在欧罗巴和亚细亚的中间,雄壮的身姿令所有人为之愕然。 继白衣大食、黑衣大食之后,第三个唯独尊教的帝国宣布成立—— 琉璃大食。 哈立德伯克尔国王在巴格达王宫中揭示这个新王朝震撼世人的名字,并就任帝国的第一任哈里发。 以独尊在地上之代理人的名义,宣布对整个大食至高无上的权威。 原北大食王国、中大食王国、东大食共和国彻底合并,成为新王国的一部分。 阿穆尔阿希无可争议地被推举为大埃米尔,统帅全国军队,伊本纳赛尔和塔里克阿希作为副手进行辅佐。 新政府的重要官职任命都有公布,而其中最令人惊讶的是,原北大食国王艾哈迈德奥斯曼竟然赫然在列。 这个被称作稀世昏君的胖子,居然官居外交长官。 但和下面一则消息相比,这不过是小儿科。 当代的唯独尊教精神领袖——先知穆罕默德,出任大维齐尔,总领新政府的一切政治和宗教事务。 爆炸性新闻远不足以形容的大事件。 西大食和南大食一片恐慌,西方世界对此事表示强烈谴责,连在一贯严守中立的华夏帝国,都对这位“极端的宗教狂热分子”的就职提出了严正抗议。 并不是他的才具难以胜任,也不是他的执政将带来混乱,而是出于他不可公诸于世的身份—— 独尊之剑的领袖。 不经意间想起先知在“朱雀门宣言”中所说的—— “大食的统治者,无论是名义上还是实质上,都将是我们独尊之剑。” “将世界分为内外两界的做法,我认为是愚蠢而不合时宜的。这只会加大两者之间的鸿沟,分裂这个本就破碎的世界。” “新的大食,将不再有内界与外界的区别。” 他的出仕,是为了兑现自己的诺言,而这个诺言,将打破内界和外界的平衡。 这是任何现存政府都难以接受、甚至忍受的。 “终于,您要堂堂正正地站在这个世界的对立面了吗……” 在电脑显示屏上浏览新闻的郎慕修,为那位未曾谋面的老人发出了由衷地赞赏。 在他看来,无论结果如何,这位全世界的叛逆者之名都将载入史册,并成为自己最敬慕的人之一。 将四分五裂的大食统一、让隐居幕后几百年的内界重现人间,这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多么深的谋划、多么强的意志、多么无人理解的境遇,只要想一想,就让这位“商界的拿破仑”胆战心惊。 无比强烈地,郎慕修希望能帮上这位孤独的求道者。 过度使用的双眼有些疲劳,他揉着鼻梁站起了身,来到身后的落地窗面前,开始欣赏夜景。 透过玻璃传来的寒气,瞬间熄灭了他不理智的想法。 这是巴黎恐怖袭击发生后的第二个晚上,平日里喧嚣的国际都会显得有些局促,但依然富有魅力。 当然,知晓内情的郎慕修对“恐袭”这种说法嗤之以鼻。 安抚幸存者、对目击者进行催眠、和媒体沟通一起伪造真相、命令专家教授们对所有现象做出“科学”的解释、修复受波及的街区、维持民众情绪和社会秩序、为惨祸找一个恰当的凶手、还有就是将遇难者分散、为他们寻找五花八门的死亡原因…… 想必奉理派和法兰西政府的高官们正在为善后工作焦头烂额。 需要做的事情数都数不过来,在现场的工作人员估计已经快疯了吧。 V集团也做出了表示,派出的志愿者和捐款,为它的总裁赢得了整个欧罗巴的好感。 这将为集团在国外的发展打下更坚固的基石,光是此项,郎慕修就觉得物有所值。 一向看不起黄种人的白人,总有一天他们的衣食住行都会离不开东方的产业支撑。 明天,将是商场的皇帝和贪欲的魔女会面的日子,这场秘密会见,或许将成为经济界的分水岭。 郎慕修不觉得紧张,草案在几年前就在他的脑海中写就,之后就交给平常之心和临机应变。 空无一人的办公室中,孤独的王者静静地站在窗边,没人知道那双洞悉的眼睛中倒映出怎么样的光景。 “兹————” 刺耳的摩擦声打破了寂静的空间。 透明的非晶态固体上凝结的冰雾发生了变化,一根无形的手指在上面滑动着,诡秘的字体渐渐呈现—— “想我了吗?” 如此写道。 只反射出一个人影的镜面上,郎慕修面带苦涩地露出微笑,就像为自己不听话的孩子cao心不已的家长。 “终于想起我了,我还以为你会不辞而别呢。” 几秒钟的沉默之后—— “你怎么知道是我?” 第二个身影出现了,瘦小而凶恶。 全身如同喋血的刀锋,手中尽显邪恶美学的匕首散发着比冬天更森寒的杀气,顶在此地主人的腰上,诉说着索命幽灵的来者不善。 “用人如用物,时间一长总会熟悉的。你好歹是在我身边最久的员工,我怎么可能忘记……” “说人话!” 你真是不懂浪漫——露出这样的表情,遭劫持的人质叹了一口气。 “练武之人一旦达到某种境界,就能分辨人体的‘气息’,这种气息每个人都是不同的。所以你一出现,在我眼中就等于亮明了身份。” 劫持者一边嘀咕着“这么邪门”,一边摘掉了头盔。 “欢迎回来,左肆。” “你好像一点都不害怕?” 压迫的刀尖,逼得郎慕修的身体贴在了冰冷的玻璃上。 “以你对我的怨气,没有一刀捅下去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很有自知之明嘛,那接下来,我该怎么好好回报你呢?” 左肆一副猫戏弄老鼠的神色,轻蔑地看着曾经的上司。 “讲点良心吧,我自问待你不薄,现在你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就高抬贵手放过我这个小商人吧。” 这家伙现在还有心情嬉皮笑脸地开玩笑?! 感觉被彻底小瞧的左肆变得异常狰狞。 “看来你还没有搞清立场,你在跟何等伟大的人物说话,我马上会亲手告诉你!” 似乎受惊的郎慕修抱紧身体,哀婉的样子活脱脱一位楚楚可怜的绝代佳人。 “你不要过来,我不喜欢男人的,现在不喜欢,以后更不会喜欢!” 左肆愣住了,不得不承认,这句话的杀伤力太强,只要是男人就不会不心动。 但对左肆而言,更多的是尴尬的愤怒—— 那是两人第一次见面是孤立无援的小男孩的哀求。 “嘿……” 当年的小男孩怒极反笑。 “好,太好了,你成功让我下定了决心,我的Boss!” 收起了惺惺作态,郎慕修用平常的笑容问道: “什么决心?是要杀了我吗?” 第一次,扭曲的脸上出现了挣扎。 “……不,不会杀你的,我只会让你以最屈辱的姿态接受自己的失败!” “跪下,你这不停压榨我的混蛋,用你能想象的最卑贱的姿势和语言来乞求我宽恕!” “太天真了。” “……哈?” “你虽然拥有了强者的力量和技巧,但缺少强者的心态,就和那位血族公主一样,青涩稚嫩。” “你怎么会……?” “如果我是你,明知道目标身怀武功,就会在第一时间摧毁他的反击能力,而不是站在这里和他闲聊。” “我是在问你怎么会知道……” “一副要杀人的样子,却在最后关头饶人一命,这不会为你赢得感激,反而会招致最凶残的反扑。你这得意忘形的毛病,总有一天会害死自己的。” “回答我的问题啊,你这——!” “闭嘴!” 那声命令,附有不容违逆的魔力。 占据绝对优势的左肆不再说话了,被强制地扼住了咽喉。 肢体、肌rou、骨骼、神经,完全脱离了大脑的控制,全副武装的身体,成了抽去力量的空壳。 连表现出惊惶的脸部都冻僵了,只有那双眼睛慌乱地转动着。 怎么会这样?! 这是怎么回事?! 无力地、无声地、无助地质问着。 “财富、权势、容貌、武功,不过是伪装而已,这才是我的本质,我真正的力量。” 难道——?难道是——?难道也是——? 在左肆的眼珠要掉下来之前,郎慕修给出了肯定。 “没错,这就是我的命术!” 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无不散发着令人俯首听命的王者风范。 “绝对服从的王之力,只要满足了条件,你的一切都将为我所支配。就像这样——” 打了一个响指,喉咙上的抑制力消失了。 “什么条件?什么时候——呃……” 左肆意识到自己失言了,王的嘲笑让他尤为感到丢脸。 谁会将自己的杀手锏向敌人解释啊? “……所以,从一开始我就是白忙活了?” 不需要令人丧气的答案,左肆沉默良久后问道: “满足我最后的好奇心吧,你是怎么知道那个血族——呜啊啊啊!!!” 剧痛打断了提问,郎慕修的手闪电般刺入了叛徒的腹部,拷问似的在里面搅动。 “你这混蛋!就这么迫不及待?小爷我做鬼都不会放过——嘎啊!” 似乎很享受不让左肆把话说完的游戏,郎慕修将手抽了出来,指间却多了一个跳蚤大小的金属球体。 紧盯对方的左肆没有漏过这个细节。 “这是……?” “我的实验室最新研究成功的窃听器,不但隐蔽性和传输距离大为增强,而且还能够利用声波的反射描绘成像,在终端上真实反映出被监听者的所见所闻。” 兴奋地眨了眨眼,用无邪的表情说着危险至极的内容: “辛苦你了,小白鼠。你带回来的实验结果表明,我的巨大投资将得到高回报。” “你什么时候——” “就在不久之前。回想起来,你的睡相真是可爱,让人忍不住想要欺负一下。” “你这……偷窥狂!!!” 左肆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至极来形容了。 “感谢我的手下留情吧,只把这个小玩具植入了你的皮下脂肪,否则现在你早就失血过多而死了。” “真是……败得体无完肤啊……” 左肆垂头丧气地闭上了眼,随即灵光一闪地瞪大。 “这么说,班家小子也不是……” “是的,他的事我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你想怎么样?” “你什么时候关心起别人的死活了。”
哑口无言的左肆左盼右顾了一阵,做出壮烈成仁的样子。 “Shit,实在想不出还能说些什么,你动手吧!” “谁也没说要你的命……跪下吧,你这不停压榨我的混蛋,用你能想象的最卑贱的姿势和语言来乞求我宽恕。” “咕……” 连续两次被自己的话驳倒,左肆在心里咒骂着自己真是嘴贱。 上半身的束缚被解除,双腿则不受控制地前屈,跪倒在主宰者的脚下。 “哀求吧,为你珍贵的生命和无量的前途,这很容易不是吗?” 啊,再容易不过了。 为了能活着去,区区的尊严算得了什么。 撑地的双手因为不堪屈辱而紧紧攥住,习惯了忍辱偷生的孩子向地板伸出青筋暴起的额头。 干净的地面光洁到几乎能看清自己的脸—— 标准的丧家野犬的脸。 没什么不甘的,只有活下去才能有一雪前耻的机会。 再使点劲就落地了,马上,头颅就会和地面融合,成为任人践踏的东西。 针扎般的寒意从大脑直冲心底。 总觉得,想起了那句不该想起的话。 别管它,左肆,你可以的,忍过现在,才能拥有未来。 手臂似乎承受不住重量而颤抖起来,关节僵硬得无法动弹。 “快发挥你的本性啊,野狗,趁我改变主意之前。” 没错,快遵从,否则头顶上的铡刀随时可能落下来。 可是—— “我……我求……” “说吧,你的乞讨,我洗耳恭听。” 可是啊—— “我……” “我干你娘亲!” 穷途末路的野兽没有落荒而逃,而是违背本能地扑向远比自己可怕的怪物。 他败给了那两个人的话。 “我追求力量,不是为了跪在这里苟且偷生的!” 终究是徒劳,支配的王只需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将其制服。 “伏地。” 五体投地趴在地上,野兽只能发出临死的绝叫。 “干TMD的郎慕修,有本事给爷爷个痛快……二十年后还是条汉子……早晚上门找你索命……我自横刀向天笑……” 语无伦次的左肆,有恐惧、有懊恼、有疯狂、有悲伤、有一切垂死之人不堪入目的情绪,但是唯独—— 没有卑屈! 满足地叹了口气,绝对的胜利者坐回到办公桌前。 “嗯?!” 正在搜肠刮肚地寻找慷慨壮烈的绝命词的左肆突然发现,身体恢复了自由。 “……什么意思?” “你合格了,今后走你的路吧。” “哈啊?” 得意而寂寞的侧脸,浮现出柔媚的笑容。 “已经没什么可教你的了,恭喜你从我这里毕业。” 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的学生恼羞成怒,跳起来绕到可恶的老师面前,狠狠地拍着桌子: “少自作多情!我死也不承认你是我的师父。” “无所谓啊。” 耸了耸肩,表示不必在意以前。 “你已经是一个出色的、和我平等的人了。想做什么具做什么去吧,慢走,不送。” “郎慕修,你够狠!咱们——” 死盯着那张可憎的笑脸,像是要将它深深地刻在脑海中。 “走着瞧!” 说完,骂骂咧咧地一刀击碎了落地窗,从上百米的高空一跃而下,途中切换了形态,从自由落地转变为缓缓下落,隐没在夜色之中。 “混小子,临走还给我搞破坏。” 整理着被寒风吹乱的发丝,郎慕修最后地抱怨了一句。 “下一次,我们将以怎么样的立场见面呢?真是让人期待啊。” “不过嘛——” 眼中的精光,令人联想起盯上了下一个猎物的掠食者。 “我是不会发愁接下来无事可做的……” 简单地说一说后续吧。 左肆在隐姓埋名地跑路之前,做了两件事。 当晚在班自悠的房间中留下了一张纸条,上面除了“郎慕修全都知道了”以外,什么都没有写。 第二天,班自固接到了升职调任令,一家人将随郎慕修一起回到华夏帝国,展开全新的人生。 另一件事,为了满足自己可悲的报复心,左肆黑进了V集团一家分公司的账户,卷走了大半的资金。 巨款不翼而飞,犯人杳无音信,公司负责人们值得战战兢兢地把实情向总裁上报。 难以置信的是,对工作从来要求严苛的郎慕修,对此事只是一笑了之,还吩咐不必再查下去,令所有知情人大跌眼镜。 宽容滋生了贪婪,一些心怀不轨的人开始进行拙劣的效仿。 很遗憾,他们没有“作死先生”高超的技术,而早有预料的黑手轻易地完成了请君入瓮的圈套。 贪婪的老鼠们或被关进大牢、或被扫地出门,剩下的臣工们再次认识到,那个掌握着生杀予夺大权的皇帝的可怕之处。 V集团的清廉勤勉之风,由此保持了很长时间。 而这些,始作俑者的左肆始终未曾知晓。 否则,他必定会大骂自己手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