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九章 琉璃的星月（九十八）
无药可救的恶徒，不应该得到高贵女士的恋慕，回到从前荒谬颓败的生活中、最后大快人心地死在随便哪个地方才是最好的归宿。 如果自己被捕，一定会牵连到无辜的妻子，而如果携带她潜逃，暂且不提微小的可能性，娇生惯养的她是绝对禁不住颠沛流离、腥风血雨的生活的。与其那样，还不如把她留下，至少还能继续锦衣玉食的贵族日常。 无论是出于自私的理由，还是权衡利弊的结论，抛弃了信赖着自己的妻子这一事实，是撒姆神父无法否认的。 但从那以后。他很快就融入了佣兵弱rou强食、你死我活的世界，并乐在其中，成了一位佣兵中洁身自好、知书达理的布道者。 自己的本性还真是腐烂到极点了，神父再次确认了自身的无药可救。 唯一对卡利诺表达歉意的方法，就是远离她的周围，衷心祈祷她依然过着平静富足的生活，和一个配得上她的优秀男性组建家庭、生儿育女，然后在不为人知的时候咬牙切齿地想起这个不负责任的混蛋。即使是恶毒的憎恶，如果她的心中还残存着自己的影子，神父也会感到无上的满足的。 毕竟，她给了自己从未敢奢求过的幸福。 但神父不知道的是，在自己离开的时候，妻子已经怀有身孕了。在无法掩人耳目、并且自己的丈夫已经受到教廷通缉的情况下，正直的她也没有隐瞒的打算，堂堂正正地说出了爱人的姓名。 而之后所发生的叫人遗憾终身的事情，神父将在不久的将来知晓。 现在的他，所思所想都是奔向那个怀念的身影。 “卡利诺，你是吗？” 这样，深情地、饱含思念地呼唤着。 紧盯不放的身影发生了晃动，光是这样的表现，就足够令撒姆欣喜若狂的了。但澎湃的感情，却阻塞了他的表达能力，嘴唇哆嗦着，舌头打了结，嗓子也干涩得发不出声音，现在的神父表现得就像一个即将赶赴初恋情人身边的害羞的大男孩，脸上那种期待又胆怯的神情，把赶上来的拉克和罗恋看得目瞪口呆。 他的步伐在犹疑中一步步地前进着，他的直觉和理性都告诉自己眼前这个身手高明、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凛冽的人并不是朝思墓想的她，可是那种身姿、气质、形貌，却是那样的吻合，以致于一厢情愿的感性战胜了理性，让他执迷于“就是那个人”的结论。 就在撒姆纠结的时候，似乎下定了重大的决心，刚才还一动不动的修女转过了身，以冷漠的眼神迎接直面自己的男人。 “索菲亚德埃马努埃莱，这是我的名字。” 淡淡的话语，如同重击般让神父高大的身躯为之一挫。 “卡利诺德埃马努埃莱，是我的母亲。” 拉下遮住下半张脸的面巾，熟悉而陌生的面容震撼着撒姆的身心。 一样的美丽、一样的纯洁、一样的高贵，唯一的不同之处，恐怕就是瞳色和鼻梁了。 和卡利诺如同地中海波涛般的碧绿眼睛不同，她的眼中泛起的是带着刻骨仇恨的栗色，巍巍挺拔的鼻子，在为她本人增添英气的同时，也让冷厉的气势更具备侵略性。 但是已经足以构成敌意的神情，都远不如她的那句话给神父造成的打击。 “索菲亚……卡利诺……你……” 两个理应是遗传自父亲的特征，对撒姆来说实在太过熟悉了，每次对着镜子整理仪容的时候，他都会看到相同的体征。 这难以置信的事实让他栗色的眼中充满了惊恐，高挺的鼻梁上渗出了冷汗。 “太好了，神父！看来你年轻时的荒唐行为，并为都是错误的！” 对现场气氛毫无察觉的拉克亲昵地搭上了撒姆颤抖的肩膀，一脸热情加讨好的神色： “至少你得到了一个美丽的好女儿不是吗，不过我们的时间并不是很充裕，父女重聚的感人戏码还是在得到圣杯之后再上演吧……你的女儿似乎很厉害啊，如果能让他帮我们一把，我想会相对容易些。” 见神父还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拉克觉得自己的暗示算是白说了，一边嘀咕着“关键时刻用不上的笨蛋父亲”，一边向表情过分冷静的修女友好地打着招呼： “嗨，美丽的修女，我叫拉克，是你父亲的好朋友。我能体谅你们现在激动的心情，不过现在我有两个朋友急需帮助，如果您能助我们一臂之力的话，我和你的父亲都会感激不尽的……” “小心！” 就在拉克自认为很绅士地提出请求、撒姆继续走神的时候，场中最冷静的罗恋突然大喊一声，随即粗暴地拉着两人向后仰倒。 拉克和撒姆在面朝夜空的一瞬，便感到疾风几乎贴着面门拂过，几道寒光从眼前掠过，半秒之后才在恶寒的伴随下意识到，那是之前杀死怪盗的长钉。如果不是罗恋反应及时，现在他们不出意料已经是死人了。 这个看上去冷冰冰、凶巴巴的少女，竟然要干掉自己的老爹？！ 死里逃生的焦躁和莫名其妙的愤怒让拉克一下子跳了起来，指着修女的鼻子破口大骂： “小丫头，你读圣经读傻了吗？还是天生脑子就坏掉了？这个——” 他一指面色铁青、神情复杂地站起身的撒姆， “是你的老子，血脉相连的父亲！难道圣主就是教给你这么对待自己的血亲的吗？” 面对激烈的指责毫不动容地索菲亚死死地盯着自己的生父，平静而坚定地从衣袖中取出圣钉扣在手中，缠身的杀气有增无减，以公式化的言辞缓缓说道： “裁决者索菲亚，依教廷指令讨伐一等罪人撒姆。背弃圣主的异端啊，准备好用血偿还自己犯下的罪孽吧！” 比起直刺心脏的绝情话语，“裁决者”这一名称更加让神父心慌意乱，作为在神学院进修、接触到外界不为人知的机密的他来说，非常清楚这个禁忌的名词意味着什么，而在女儿的身上又发生了什么，他甚至不敢去想象。 冷酷的裁决者，没有给他懊悔和自责的时间—— 飞射的圣钉，以疾风暴雨之势向骑团的三人席卷而来。 “该死，真是活见鬼了！” 拉克的喝骂如同信号一样，三人同时在地上打个滚，险之又险、异常狼狈地躲过了堪比子弹的凶器。几乎在起身的同时，除了神父外，两人已经子弹上膛、摆出射击的架势。 “小妞，这是最后一次警告，你要是继续做出不友好的举动，我可就不客气了！” 拉克从来不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君子，更不是拒绝伤害女性的绅士，如果对方不是老相识的女儿的话，他早已经扣下扳机了。应该说还能做出冷静的最后通牒，已经是他忍耐的极限了。 但就像没有听见一样，修女再次亮出了闪烁着寒光的武器。 “都住手！”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时，撒姆终于回过神来，双臂大张，阻隔在攻击路线之上。 “混蛋神父，你疯了！没看到你的好女儿已经六亲不认了吗，要命的快滚开……” 无视拉克夹杂着关切的谩骂，撒姆转向没有立即进攻的裁决者，用嘶哑生硬的声音开始询问： “卡利诺，你的母亲，还活着吗？” 没有回答。 “你……是我的女儿吗？” 没有回答。 “加入异端审判所、成为裁决者，不是你自愿的吧？” 依然没有回答。 但是这种默认，对于撒姆已经足够了。他沉默片刻，抬起憔悴得仿佛一下子衰老了十几岁的脸，作出坚定的承诺： “我犯下的过错，的确不可饶恕。由你亲手惩罚，我也毫无怨言。但是，今晚我有不得不去做的事情。我保证，在一切结束之后，我会来找你的。到时候你如何处置，我都不会反抗。” “所以，拜托了！” 朝自己最亏欠的人，神父深深地低下了自己的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