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二章 琉璃的星月（八十一）
时空像是被冻结了一样、令人无法发出声音、甚至导致窒息的沉重死寂。 震惊。 错愕。 难以置信！ 即使努力地理解现状，发生的事情也无法改变，台上的那个人，的确那样说了、那样做了。 全场的人们仍保持着前五秒时的状态，一动不动地、好似稍稍移动就会遭到天罚似的。 大脑陷入空白，血液停止流动，身体机能完全处于死机状态的五秒钟。 然后，终于明白方才发生了什么。 饲养至今，以为已经变得温驯的看门犬，竟然向主人露出了凶恶的獠牙！ 那个如同丧家之犬的费萨尔巴沙尔，居然将自己的矛头对准了自己的饲主、主宰者。 这简直是—— 空前绝后、精彩绝伦的大新闻！ 闪光灯如同疯了一样在对峙着的费萨尔和阿尔冯斯之间亮了起来，记者们不负其“狗仔队”的外号，如同闻到了极品美味的饿狗，用自己手中的摄影、通讯器材记录、汇报着这绝佳的素材。 “停止拍摄！中止晚会！把那个混蛋给我关起来，不准任何人接触！” 阿尔冯斯用抖动的手指着那个忘恩负义的大食人，发出了嘶声裂肺的咆哮。 他知道现在自己的脸色一定狼狈到了极点，更后悔听从上峰的指令，召开这个愚蠢的新闻发布会，并蠢不可及地采取了直播的方式。发生的一切都一丝不差地看在全球观众的眼中，情况已经糟糕到了他也无法控制的局面。 但正因为如此，才不能任由其恶劣下去，必须果断地予以中止。 站在身后的士兵猛地压了上来，但费萨尔却不慌不忙地从怀中取出一件白色的、精致的、犹如玩具般的物体，顶在自己的左胸上，冷静地看着阿尔冯斯说道： “将军，如果我是你的话就不会这样做，因为本人的死亡，将是你们无法接受的丑闻！” 中将惊得后退一步，他看清了费萨尔手中的正体。 “那是……” “象牙制的手枪，强化有机体的子弹，全都是能够躲过安检措施的一次性产品。不过在零距离的情况下，足够夺走我的性命。” 阿尔冯斯见过这样的眼神，冰冷、无情、虚无、坚定，这是只有视死如归的人才会有的眼神。 这个家伙，不是在开玩笑！ “住手，所有人不准靠近他！” 斥退了已经将手掌按在费萨尔肩上的士兵，中将深吸一口气，在稳定住情绪之后，严厉地质问道： “费萨尔，你到底想怎么样！” 当务之急是尽快控制住这条不听话的老狗，然后用冷处理的方式让他淡出公众的视线。否则如果他真的在众目睽睽之下自杀，那么盟军方面简直是在自打脸面，这是中将和最高委员会都不能接受的后果。 “别紧张，我只不过希望将没有说完的话一吐为快而已，如果中将您能让我得偿所愿，我会很乐意将手中的枪丢掉。” 是己方一手推上去的门面的生命安全重要，还是不让局面朝更糟的方向发展为重，这艰难的选择让本质并非政治家的阿尔冯斯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但得萨尔并不给他思考的时间，自顾自地扬声开口： “所有收看现场直播的朋友们，正如你们所见，我背叛了盟友的信任，擅自做主到了飞扬跋扈的程度，这就是我费萨尔一生的写照。是的，我曾无数次背叛过信任我的人，朋友也好、主君也好，只要是阻挡在我的道路上的东西，就应该不留情面地予以清除！” “我认为这是通往理想的必要条件，即使现在也还是这样认为着。但是这一次，我选择舍弃从前的目标，因为和当前的理想相比，我个人的目的根本微不足道。没错，在大食的统一和崛起面前，任何人都应该放下私欲和得失，无条件地加入到独尊的事业当中。” “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太晚了。纵观我的人生，是一直在错误的道路上前进的人生。现在的我，也不过是和侵略者为伍的可耻之人。但是，即使这样的我，作为独尊的信徒之一，也具有振臂高呼的资格！” “今天，我站在这里，就是为了告诉所有独尊的从者们，即使背负着不光彩的过去也好，还是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大罪也好，这些都不是我们不去继续为独尊、为我们的国家、民族服务的借口！” “觉醒吧，大食！变强吧，大食！” 踢翻了讲台，费萨尔如同最虔诚的教徒，恭敬地向唯独尊教的圣地下跪俯首： “天上天下，唯我独尊！” “将这个疯子给我控制住！” 即使费萨尔仍坚持坚持自杀，阿尔冯斯也不能让他再说下去了。 那个和中大食、独尊之剑势不两立的费萨尔，竟然公开表示支持他们正在进行的事业。 这场主旨在鼓舞盟军士气的发布会，竟然变成了为敌方摇旗呐喊的助威，还有比这更滑稽的事吗？ 中将已经充分理解了必须终结这场闹剧的必要性。 几个士兵七手八脚地挟持住费萨尔的全身，将他的头死死地按在地面上。 大食的贵族们噤若寒蝉，媒体则被警告停止拍摄，全场中只有怒不可遏的将领们肆无忌惮地释放着杀人的目光。 目标，当然是那个以屈辱的姿态跪伏着的大贵族身上。 “费萨尔，你应该做好生不如死的准备了吧？” 俯视着放弃挣扎的费萨尔，阿尔冯斯的声音如同来自地狱的寒风。 “事实上，我只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向上看去的眼珠只能看到中将的胸口，费萨尔知道等待着自己的残酷，但口吻却有着奇异的洒脱。 “你的今后，将不在你的掌握之中。” “不，请记住我的话，中将。从今以后，在这片土地上，再没有人能拘束大食人的命运！” 已经没有和对方斗嘴的阿尔冯斯正要挥手命令将这个反咬一口的叛徒拖下去，就听到一段奇怪的发音。 精通欧罗巴各邦和大食语言的他瞬间判断出，这并不属于任何已知的语系。但作为军人的本能却在提醒他，这优美而诡谲的强调，将招致不祥的灾厄。 “你……” 短短十几个音节，在不到三秒的时间内结束了。 费萨尔的嘴角上，扬起了以往经常出现的阴谋得逞的笑容。 吟诵完死亡的咒语，他不禁想起当天先知在将这些传授给自己时的那段谈话。 “已经决定了吗？如果你能回来，我可以保证既往不咎，所有人都会敞开胸怀迎接有一个伟大的沙马尔的回归。你的才能，将为大食的重建起到谁也不能替代的作用。” “不必了，要我承担着一生无法偿还的债务低着头活下去吗？先知，你还真是将我的价值压榨到最后一滴呢。不过抱歉了，不论是我的性格还是沙马尔的尊严，都不允许我就这样回去。” “你想用自己的生命洗刷家族的耻辱，唤醒更多的人弃暗投明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是……” “多说无益，穆罕默德，你就当做是我最后的逞强吧，要我向你和哈立德低头，恕难从命。好了，将那个咒语，教给我吧。” “……还有什么话需要我为您的家人们传达吗？” “你就告诉他们，何时何地都不要忘记自己是一个大食人、一个大食的沙马尔就行了。” “铭记在心。” “最后问一下，这句咒语的含义是什么？” “纯洁的精灵啊，净化世上所有的污秽吧。” 纯白的光，刺眼的光，容不下任何杂色的光，猛地在发布会的现场爆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