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章 琉璃的星月(六十九)
人,是有罪的。 那令人窒息的沉重罪业,其来源不是现在和将来的恶行,而是来自于不光彩的过去。 从至高无上的圣人为了人类能够继续在生存的道路上继续前行、毅然用自身的死亡背负起本不属于自己的罪孽的一刻起,就注定了人类生而有罪的可悲宿命。 既然身负罪恶,就需设法救赎,这是理所应当的道理。 但是,如果那是无法衡量的重量,那么又该怎样、向谁偿还呢? 拯救所有人是不可能的,那是连圣主都办不到的事情,天堂和地域的同时存在就清楚地证明了这一点。人出生后所背负的罪是不等量的,人生的经历是不相同的,连最终的灵魂归属也是不平等的。 到头来,即使全知全能的神,也不能改变人类这种可悲生物的存在方式。 那么,区分罪的程度、罚的标准、赎的可否,就是一个必要的工作了。而掌握着这项工作的机构,就是神的代理人——教廷。 由教廷定罪、由教廷行罚、由教廷拯救,这是上千年来的习惯和定规,成千上万的奉圣派信徒对此不会有任何质疑。 审判长说过,裁决者的职责就是行罚,将已被玷污、无可救药的灵魂一个不剩地送入地狱。 但战士在和邪恶斗争的同时,也不免要沾染污浊的血,剥夺生命同样也会背上相应的罪,这是无法避免的。所以在成为裁决者的一刻就被告知了,舍弃向往天堂的希望吧,那里的大门在拿起手中凶器的一瞬间,已经对你关闭了。 但是无所谓,本来就不是为了自身的得救,而是为了夺取更多的罪业。 这是一个异想天开的主意,被别人听到了一定会嘲笑为愚蠢和疯狂,但这却是自己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既然罪是可以流动的、补偿的,那么别人的罪,由自己来赎,也是可以的吧。背负偿还不清的罪业之人,接过可以偿还之人的负担,也没什么可奇怪的。与其两者都不能得救,不如牺牲一个拯救一个,不是很简单的计算吗? 而且,那个人只是被骗了而已。 一个长在象牙塔中的深闺小姐,一个将爱情放在人生的第一位、至今仍相信那个满口谎言的男人会回来接她的笨女人。 她没有错、只有罪,罪在生于虔诚的贵族家中,没有磨砺自己天真无邪的心智,然后邂逅了那个背信弃义的男人,然后不顾一切地诞下了自己。 从没有干出任何应该被指责的事情,天使也不过如此的纯洁心灵及以此衍生出色的善行,让所有人都从心底为之赞叹。 不曾产生过怨恨之情,也从没有为命运的不公而诅咒嗟叹,水晶般的双眼仍一如当初,期盼着那道等待多年的身影。 真的,实在太蠢了,连跟她生气的劲头都没有了。 那个女人是无辜的,自己从一开始就知道,但囚禁终生的事实是难以改变的,想要让她得到解脱,就必须有人挺身而出承担她的罪孽,而能够这样做的人,除了自己就没有别人了。 天生的罪恶,背德的存在,肮脏的血脉。 既然穷尽一生也无法得到救赎,那么为更多的人背负邪恶、换取赦免,那应当是自己降生于世的唯一的意义了吧。 无辜的人理应得救,因为他们没有犯下任何过错。 所以,自己才会向那个女人、那个孩子,伸出了污秽不堪的援手…… 只有这样,自己才能…… 伴随着一声虚弱的呻吟,索菲亚德埃马努埃莱睁开了眼睛。 陌生的顶棚,陌生的房间,虽然看上去是一件设备齐全先进的病房,但是在索菲亚的印象中,这里并不属于任何教廷所拥有的医疗机构或疗养院。从异常宽敞的空间和附近的悄无声息来看,也不是巴黎市区内的医院。 应该是私人的地方,裁决者立即下了判断,并做出最坏的打算,如果是敌人的老巢,那么自己就会立即用残存的神力了结性命。 “刚醒来就摆出这样一副可怕的神情,对你的美貌不觉得是一种浪费吗,这位大姐?” 转动眼珠,轻易就发现了坐在病床一公尺左右的人,是一位年纪不大的东方少年,从口音来听应该来自于华夏,他身材矮小羸弱,脸上挂着令人不快的贼眉鼠眼和揶揄笑容,反坐着一把椅子,将双臂和下颚支在靠背之上,平凡的容貌却有着一双灵动异常、富有侵略性和穿透力的眼睛,灼灼的目光竟让索菲亚有种全身上下被看光的感觉。 “你是什么人?这里是哪儿?” “无论怎么看,我都是你的救命恩人,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好吗?算了,我也没资格说别人,不过在我回答你的问题之前,你能不能先回答我的疑问呢?” 不去理会少年的油腔滑调,索菲亚想起那晚的激战和自己的使命,就要挣扎着起身。但马上她就发现办不到,而相比起密密麻麻插在全身的输液软管,牢牢固定住手脚的拘束带,就不是一个力量丧尽的少女所能挣脱的。 “这是什么意思?你是怪盗迪伊的同伙?” 无视目带恼怒的刺痛感,少年放在手臂上的头歪了歪,坏笑道:
“这是为了防止你逃跑或者干出一些傻事的必要措施。你最好不要乱动哦,固定你的装置不但通着恰好叫你昏迷过去的电流,还有着镇定剂的双重保险,以你现在的状态,说什么也是无法挣脱的,还是省省力气和我说话的好。至于我和那个怪盗,一点关系也没有,虽然我巴不得跟他扯上关系就是了。” 少年挤了挤眼睛,一点也不为自己的卑鄙手段感到羞愧,俏皮地继续道: “看在你这么惨的份上,我就破例给你点好处,我的名字叫左肆,上下左右的左,纵情肆意的肆。怎么样,都告诉你这么重要的事情了,你是不是也该回答我几个问题了?” 见对方没有反应,左肆自顾自地问道: “喂,你就是所谓的内界之人吧?” 索菲亚将无神的目光投向上方的虚空,把左肆和他的话完全当做了空气。 “太过分了吧,我说了那么多,你居然就给我这种反应。” 左肆无奈地撇着嘴,不过似乎早就预料到对方的反应,他并没有气馁,而是自顾自地拿出一份资料展开: “索菲亚德埃马努埃莱,圣殉历982年出生,欧罗巴意大利邦人。家族是显赫一时的地中海大贵族,繁衍至今仍有着不可估量的影响力。传闻埃马努埃莱家族世代都是奉圣派的狂热信徒,以古老的戒律自守,和罗马教廷保持着密切的关系。那么你会为奉圣派而战,也不是什么大惊小怪的事情了吧?” 见还是没有反应,左肆不在意地耸了耸肩,继续说道: “但如果这样想的话就大错特错了。埃马努埃莱家族的确出现过许多打着圣战旗号的热血战士,但那些都是男人的事情,族中的女性从来没有任何参与战争的记录。非但如此,每一代的埃马努埃莱女性都是按照王室公主的标准培育的,完全称得上贵族淑女的楷模,是如今为数不多的欧罗巴王室求之不得的联姻对象,这样的公主殿下竟然会亲自上场作战,简直匪夷所思。” “按照你的履历,你的母亲很早就出嫁了,但生下你不久之后便和你的父亲双双去世。你从小就是个坚定的信徒,脱离家族生活在教会的全寄宿制学院中,立志用自己的余生侍奉圣主。十五岁毕业于罗马的最高神学院,来到巴黎的圣母大教堂充当修女已经有三年了。” “但是,这些根本是一派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