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人潮拥塞,似有被驱赶的迹象,我们顶着人浪溯流从之,待走及主庙殿前,眼见此处早被三层人墙包围严密,这些武士均身着纯白龙纹铠甲,腰佩锉骨精钢战刀,面色含秋,严肃里裹着飒飒的煞气。我仅踮脚观察一下里面的形势,这些白衣武士极快抽出战刀,整齐划一横刀一指,齐吼道“善闯者杀无赦!杀无赦!” 打磨光洁的刀尖流动着斩杀万物的寒光,这些弑杀的刀刃直指向我,但威慑力却刺得众人头皮发冷,周围围观的游人颤抖地蹲下身子,只留下我和雀漓萧还站在原地。 雀漓萧默然将我护在身后。 他单手执一面琉璃镶嵌的金牌,天威阵阵道“谁敢妄动朱雀凤族皇室的人?” 执刀虎视的侍卫并无半点退意,每个人的表情木然疏离,给人一种强压心头的紧张感。 双方冷冷对峙着,互不相让。 人墙后,清凉的童稚一声道“让开!” 执刀侍卫中退开一狭缺口,信步走出一个五六百岁的少贵族年,大约人族十三四岁的模样,细腻观来,这少年粉雕玉琢,水塑胎骨,干净得不沾染一丝凡尘俗气,虽只是个孩子,却令人无法直视。 少年姿态高冷,连言语里也是泠泠的水意,涓涓冷道“皇娘正在上香,但凡无关人等,擅作滋扰,一律就地正法。” 我被他的水色语言流过耳畔,通身湿冷透彻。 什么黄娘黑娘的,怎么好像还挺有来头似的。 或许,妖兰的意思不在此处? 我揪揪雀漓萧的袖角,暗示他好汉不吃眼前亏。 雀漓萧顺藤摸瓜握住我的手指,面色突然含笑道“我当是谁,浅华,几年不见,你愈发待人冷淡了?” 我骇然一震,雀漓萧居然认识这位少年? 那名约浅华的贵族少年,面无表情似是看一眼道“当众直呼本皇子名讳,理应问斩。” 那些白甲卫士得了命令,齐刷刷提起手中战刀。 雀漓萧尊容不改颜色,言语激进道“浅华,你当真不认识我?你小的时候……” 我摁住雀漓萧的嘴,脸上恬笑道“误会,误会,我们就是来玩的游客,不小心打扰小公子礼佛,我们现在就走。” 说着不顾雀漓萧的反应,推着他要逃之夭夭,随手掏出手绢要擦擦冷汗。 一条细红坠落在地,待一触地面,瞬间变作三尺长的赤红翱炽。 千目什么时候跟着我来的,我怎么一点也没有觉察? 还来不及反应,少年的脸已经变了颜色,方才的高冷荡然无存,惊声尖叫道“蛇!蛇!快给我杀死它!” 本来要劈向我们的刀尖,顷刻全部指向地上扭曲的翱炽。 我前一步提起翱炽,怒声呵止道“谁敢动它,我要谁的狗命!” 手里沉甸甸一压,指间的翱炽越变越大,须臾变作睡眼惺忪的千目,他揉揉睡眼,似乎美梦未醒地打量四周,舔舔嘴皮角的酣水,迷迷糊糊道“我这是在哪里啊?” 众人皆惊。 最惊的要数浅华,他绷了那些年的冷漠,陡然丧失殆尽,他一脸诧异指着瞌睡的千目道“这是什么妖怪,快给我杀了他!” 我提不动千目这个小胖子,把他丢在地上,再大喝道“谁敢动他,我要他的狗命!” 白甲侍卫们分作两路,一路原地待命,一路已经抄起战刀,飞跃而至,战刀恍目,寒光无情自高处齐齐砍来。 我拿出穿心,顺便踢一脚有些不知所措的千目,厉声道“精神点,开打了!” 雀漓萧急忙揪住我的腰带,把已然动身的我给活生生硬拽回怀,他附在耳侧低语道“别激动,管事的正主来了。” “都住手!”雀漓萧话音刚落,但见一华衣锦服,顾盼生姿的贵妇人自嘈杂的杀阵里施施而来。 所有的人都规规矩矩地暂停了动作。 我再踢一脚千目的屁股。 浅华猛然敛起所有的表情,仿如潮水倒灌江口,将滚滚而来的澎湃一一对抗,直到水面重归平静。 他又变成冷水浇筑的少年,方才的嚣蛮荡然无存。 这是家长模版教育长期作用的力量。 “什么事情,居然如此兴师动众。”贵妇人美目只看浅华,浅华的表情绷得很自然,波浪无惊。 那夫人再看向我们,略微吃惊道“潇儿,你怎么在这里?”只说着,贵妇人已经走到雀漓萧的身旁,和蔼可亲地执起他的手,关怀备至道“些许年不见你,你也长作个美男子了。” 她看他的眼神有些深沉。 雀漓萧礼笑着收回手,面色如常道“今日不知姨母在此,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贵妇人觉察出雀漓萧语里带刺,她很自然地笑看浅华一眼,继续对雀漓萧温和道“浅华初见你时年纪太轻,怕是早忘记了你这位表哥,小孩子言行不谨,难免冲撞与你,我这做母亲的难卸其责,在此替他向你赔礼。” 浅华的嘴皮有些白。 “姨母乃九尾龙族堂堂龙妃,漓潇怎敢受您的赔礼。”雀漓萧不慌不忙扶住贵妇人的大礼。 “潇儿,此言差已,你将来可是要做朱雀凤族国君的人,如何受不得区区龙妃的礼。” 雀漓萧好言再劝,贵妇人才作罢。 我看的俩人虚伪的腰子疼,如果那夫人当真想道歉,为什么不叫自己的儿子来说。 趁着皇族亲戚间虚伪客套,我探手把千目的耳朵扯起,生硬拖过身边,呲牙道“小朋友,你不好好待在家里,什么时候跟在我身边的?可不要说你玩累了,就顺便睡在jiejie的手绢里。” 千目眼珠咕噜一转,振振有词道“主人说你最近身子不好,叫我跟着你,以防万一。” 我把他的耳朵再转一圈,邪恶道“小子,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千目痛苦道“主人说你有私奔的迹象,叫我盯紧你点。” 大概是在家等妖兰的口信,等得太专心致志了。 哼!没有把斩月搞定,我跟谁私奔去。 “所以你每次盯梢,都会睡死过去,是吗?” 我不由看一眼浅华那小子,他大约没有受过家暴,眼睛里有一星好奇。 我故意再揪住千目的耳朵,转三转,潜台词是:小子,看清楚,不听话的小孩就是这种下场。 浅华看看千目扭曲的小脸,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耳朵,可能感觉背后有道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自己,他冷然地转身离开了。 我骂天,骂地,骂妖兰。 也不知她倒底是何居心,还是我的理解力差,她说给我提供的机会,倒底在哪里呢? 雀漓萧再三与贵妇人拜别,说是要和我游山玩水。 贵妇人美绝的笑眼里泌出层层笑潋,反问道“斩月大婚,jiejie没有委派潇儿来参加一下吗?” 我和雀漓萧对视一惊。 贵妇人怅然若失道“做姐妹的,终身誓不见我,做儿子的,大婚也不请我,做夫君的,思念极苦也只能观瞻圣像,大概我是要被亲人离弃了。” 趁她掩面叹气时,我赶快偷问雀漓萧这人倒底是谁,神神秘秘? 雀漓萧快嘴回答“独孤九的妃子之一,独孤斩月的后妈之一,雀无极的胞妹唯一,我的姨母——雀灵韵是也。” 我哦……了一声,明白。 雀漓萧宽慰道“姨母切勿伤怀,斩月婚事,断然不敢邀请皇族。” 斩月大婚,不请皇室,天下人皆知缘由。 “不敢?”雀灵韵微变道“他大张旗鼓,四海五湖地发请帖,是不敢的意思吗?” “当年为了那人族的姑娘闹得沸沸扬扬,不但蔑视了九尾龙族的尊严,还扫了朱雀凤族的威风。” “他这般大摆筵席,意在借此反击两个皇室的威严,看他也是要一意孤行的与皇族对抗倒底……”
“可是斩月被当众抽取龙脊,梅姑娘被逼着喝下“莫相负”,皇族给予真心相爱的人只是无尽的羞辱与折磨,全然没有将心比心的爱护与尊重啊?” 我慷慨激昂这番话,自己都觉得虚伪透了。 雀灵韵不屑看我,温雅笑对雀漓萧道“前车之鉴,后车之辙。” 意思要他离我这个没身份的野女人远一点。 她忽而转身问及浅华,我朝雀漓萧的屁股上揪了一把。 雀漓萧羞燥道“虫虫……” 我诞笑答“你若跟我真有些什么,小心你皇娘当众拔掉你的凤尾。” 雀漓萧意味深长一笑道“不会的,还轮不上我。” 等雀灵韵回眸,我和雀漓萧已经神色端庄了。 正想着如何能骗这个龙妃下山去紫竹山转一圈。 一侍卫神色慌张地跑过来,恭礼拜道“韵妃,七皇子他……” 雀灵韵一听事关儿子,凤目雷霆道“什么事?华儿怎么了?” “七皇子他在暹迦门口,正要上马车是,被毒物咬了手指。”侍卫面色慌张道。雀灵韵凤威震怒,却也不肆意嚣骂,她紧步走前,仍不失天朝贵妃的风范。 我和雀漓萧,千目跟在后面,一探究竟。 只见众侍卫众星环绕倒在马车上的浅华,他的面容隐着淡淡的揪心,仿佛被怪兽咬去一条胳膊。 雀灵韵母爱泛滥,紧搂儿子入怀,焦急询问浅华感觉如何。 浅华抬起微紫的手指,病恹恹地说道“没事,就是被不知什么虫给蛰了一下,皇娘不用担心,休息一下就好。” 雀灵韵的神情顷刻间变了颜色。 我走上去毛遂自荐道“小女子不才正好学些医术,可否由小女子来诊断一下。” 雀灵韵考虑一瞬,将浅华的手指递于我。 我仔细一看,根本算不上致命的毒物,路边的野虫随便咬一口,都是又红又紫的。 我探究其因观察一眼浅华,他的脸比刚才白得更冷,眼睛索性闭紧。 我想他小小年纪这般心思,不如趁机借我利用一下,我神色愕然道“完蛋了,七皇子中的毒乃是天下第一毒虫——赤眼蜂的尾针剧毒。如果诊救不及时的话,这根手指……” 我想加强一下气氛,道“这条胳膊也是要砍断!” 顺便在浅华的胳膊上划一下,浅华竟稍抖一下。 千目突然充上前来叫道“这么好的毒物,我来吸!” 我一巴掌提前把他拍倒,挑眉恶劣道“吸你个头啊吸,糖葫芦你吸不吸啊?” 千目鬼鬼一笑。 “这可如何是好!”雀灵韵似乎是上钩了。 “龙鳞卫听令,传我懿旨,火速驾驭霄腾,我们速回圣殿。” 到嘴的鸭子我岂能轻易撒手。 “不行,回圣殿就晚了,我有专治此毒的药草,就在紫竹山行风山庄,只需龙妃带上七皇子一同前往,此毒必解。” 雀灵韵绝无二话,直接抱起浅华往马车钻进。 我和雀漓萧,千目被请道另一座马帐,驾车的侍卫恭请我们要注意安全。 我想谁没坐过马车?当我是土鳖啊? 只见拉车的霄腾凭空绽开一对翅膀,四蹄连跑,一跃而起,跨步间便驰骋云际。 什么世道,连马都长翅膀了。 看来我的视野太狭隘了。 雀漓萧生涩地搂住我的腰,言笑妍妍道“以后这种事,虫虫还会看见更多,我只希望从今往后,你每一个惊奇发现的瞬间,都有我相伴。” 我摸着千目的头再笑。 说这种刻骨铭心的情话的人,为什么永远不是你想要的那张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