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雪若做了一个梦,梦见一池艳碧的荷叶,在仙境中风流浪荡,行为不羁。连整个蔚蓝的天空也渲染成明艳的碧绿。 一株硕大无比的粉荷,在浓烈的油绿中是那般的肆意逍遥,这偌大的莲池中央,只浑然天成这举世无双的娇娆。 她沉静时对望水影顾盼生姿, 欢愉时乘清风送香巧戏晴雨。 烈日照耀时,叱诧风云对决, 凉月浅潜时,吟弄晓光残星。 雪若几乎觉得自己就是这株傲然独立的粉荷,却猛然沉溺在透彻的湖水中央,荷茎连接花苞的另一端,直埋水下乌黑的淤泥。 淤泥本是死寂,陡然活跃起来,不断朝四周溢散,漏出了白生生的一截莲藕。 雪若细看那藕,如何是个藕型?原是一具美人的尸体,妖娆沉浸于此,她浑身白腻腻如同藕做,身材窈窕宛如藕刻,面目极美不似凡人,乌发红唇如同活生在世。 那柔软的胸脯形如雪顶落珠,中间斜生茎蔓,浮根占据她的心脏的位置,所以她虽白碧无暇,沿着五脏四肢凸起一片绿根。 她……用她的rou身,滋养了莲的婀娜多姿。 这莲根盘踞的娇媚尸体,被湖绿的荷池浸泡的愈发透白无暇。 忽然,她睁开美目斜雪若一眼,整个荷池被她顾盼生姿。 美人下巴上一颗勾魂的黑痣,道不尽万种风情。 “你还不醒醒吗?”她的声音清脆灌耳。 谈笑间,蓦地水眸里充满一泓殷血。 雪若的头皮轰得一炸,直挺挺坐起身姿,急忙睁开眼睛,大叫“水鬼啊!” 日光刺得雪若睁不开眼,她条件反射闭上眼睛适应光线。 一阵魅惑入髓的男性声音自耳畔轻轻一吹“大白天的,哪里来得鬼?” 雪若模糊一看,一双碧波漾漾的眸子就在咫尺,看得分外分明。 红退绿来。 “妖怪啊!啊!啊!啊!”雪若拼尽全力尖叫“啊!啊!啊……” 男子细手捂住耳朵,俊眉微蹙,诧异地盯着她。 雪若乱喊一声,见那男子动也不动,胆子放大,也就闭住嘴巴,不再做声。 仔细斟酌眼前的邪魅男子,见他慵懒侧坐于身旁,微紫的秀发披盛着碎金的日光,散漫在碧薇的嫩草芽间,如同紫川流泻遍地芳菲,勾引零星野花探头来瞧。 他的脸庞算是极俊美的艺术品,眉飞翩翩,色舞迷离,鼻梁垂悬巉峻挺拔,妖唇绯艳冠绝天下。 尤其一双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的桃花眼,吸收万物绿气精华,凝敛两颗碧玉葡萄,缀在脸上最是妖孽,连他身下的草芽顿时也不觉得鲜绿多汁了。 “怎么?不认识了?”那玉眼妖男先声夺人,唯恐雪若忘记他。 她有那麽健忘吗?那湖中为非作歹的妖孽可不就是他吗?那小兔崽子手里捏的蚯蚓可不就是他?谁知他的头发在日光沐浴中,竟呈诱惑的紫色,很是顺应时代的潮流。 雪若噢了一声,迟钝半晌,忽然懒散接道“需要我再配合您喊一次妖怪吗?叫那个……那个……叫您翱炽大仙可以吗?” 那妖男嗤之以鼻,不屑道“世间笨蛋何其多,你算其中之一,你细细看我的眼睛,可看出我是哪个?” “我不看!”我断然拒绝他的诱人请求,无论任何人望他一眼,谁的眼睛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管你是谁,想要吸食我的血就快快动手,趁我现在一心寻死,干脆来个痛快。” 雪若不耐烦地闭上眼睛,管他是神还是妖,反正我早已心灰意冷,求死只是下一步该做的事。 明明她主动坠落山崖,是要求死心切。 为什么她明明四肢裂痛,死过一般似的,却好端端的坐在这里应付这些莫明其妙的人? 妖男哀然一叹,天地为之倾倒道“你没醒时,我已经让翱炽吸个够本了,可是……”那绿幽幽的眼睫深深投影在雪若脸畔,整个人懊恼得暖暖春风都为之冷彻骨rou。 已经吸过了?这些人……怎么就…… 雪若本该心如死湖,波澜不惊才对,可听他解释,激发心尖某个角落仍然保存着的强烈求生欲望。 雪若狠眼斜扫他的每一根毛发,厉道“你作死吗?” 眼尾不经意扫在他手腕的一条凝绯红绳上,不对,那绳子有嘴有眼,浑身皮rou伴随呼吸一起一伏,是个活物。 她见它筷子一般长短,环在手上饰物一般玲珑,满目鄙视道“这是你的儿子吗?都长这般大了。” 说着随意挖了挖脖间瘙痒处,居然触摸到五六处牙印,这该死的小蚯蚓狠毒至甚,逮着便宜使劲咬,看自己以后抓只鸡来吃掉它。 妖男气结到“你瞎啊!这才是你见过的翱炽啊!它吸了你的血后,不知为什么变得更小了!” “嗯?”雪若被这个事实不小心惊吓一跳,终于抬眼端视帅哥的存在,呼叫道“那你是……小兔崽子他爹啰!” “小……兔……崽……子……”妖男牙尖挤出几字,狂乱道“你就是这般称呼我这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绝世美男子吗?” 他是小兔崽子? 雪若凌乱了! “可以理解,”妖男自恋地拿手拨了拨零散在前胸的紫发,风情万种道“以你的智商理解之中的复杂环节,是极其困难的。” “不过在以后的交往中,我愿意细细讲给你听……”他说细细这两个字时,风吹摆柳般将胳膊柔缓搭在雪若的肩头,依风赖云的柔弱道不尽软骨缠绵。 他将那含着邪魅的唇往雪若耳洞里一吹“我和我的千目都被你祸害成这样,以后你要对我们负责的。”说着他若有似无眨了眨油绿绿的水眸,那青山绿水险些将雪若溺毙。 雪若狠猛地打了个激灵,越发冷肃道“昨晚……好像我依稀记得你是打算杀死我的?” 妖男脸不红,心不跳,伸起修长的两指搬过她的脸,逼迫雪若的眼睛对望他那掐得出水的眸子,情意绵绵道“如今你对我有用,我怎么舍得杀你呢?” 言下之意,若是她毫无用处之时,他依然会杀了她。 雪若不可思议地凝视着他的眼睛,他眼表轻漫,似个浪荡多情之人,内里却是极寒的,可惜雪若并不稀罕去挑战他,她连自己真正在乎的人也吸引不了。 或者可以说,她在他眼里不过是件值得利用的工具。 阵阵挫骨扬灰般的撕痛不停地揪扯雪若的心,她下意识地用手轻抚右手腕间的深痕,当时割的那麽卖力,几乎割断手腕的血疤,终究只是割在自己的身上……
摸来摸去,手腕平滑如新,雪若漫不经心低头去瞧,两只白晃晃的嫩手软放在跪坐的膝间,昨日穿的精麻素服缩水到了胳膊肘间,露出细而长的半截小臂。 腕间的割伤全不见踪迹,右肘内侧被金甲子揪扯撕裂的碎皮亦完整如初,就连忍耐金甲子带来的剧痛,雪若嗫咬下的无数丑陋疤痕均悉数退散。 她的两只胳膊仿佛重新组装,完整如新。 她和那个人所有的关于爱,和恨的痕迹,似乎也随之清零。 雪若抬起双手在那妖男面前摇晃,疑惑不解道“小兔崽子,你觉得我的手是不是变大了?” 妖男失去依靠,重新侧卧回草坪,一手支撑着头颅,眼眸弯成一线绿流,媚道“你连你自己的身体发生了什么变化,都不知道吗?” 变化?什么变化! 雪若腾得从地上站起,环视一周,惊奇的发现,她的四肢变得均匀而修长,原来那身衣服套在身上格外拥挤,裸露出胳膊和小腿,鞋子根本不知何踪,一双嫩脚十指尽现。 她的头发最是要命,以前为了逃避隐浓为我梳头只留到肩部,如今却像顶起一帘瀑布垂散腰间。 雪若急跪草地,两手把妖男的俊脸粗鲁一抓靠近咫尺,眼睛珠子使劲分析他眼里投影的容貌,嘴上得寸进尺道“眼睛给我睁大点!” 这妖男的澈眸果然空灵璧透,那水中倒映一张雪若从未见过的脸庞,这张脸是属于少女的粉嫩脸庞,里面不再是个黄毛丫头,乳臭小儿。 一切都不一样了,一切都改变了,想起坠崖时被烈火的洗礼,她从那时起就不可能再做回原来的自己。 雪若再往妖男眼底水深处细瞧,现在一切都改头换面。 只是她的眼睛,还属于自己。 现在雪若似乎明白墨轩为什么说她会变作老太婆,只是他绝对猜不出自己会变成青葱少女,也许他们是对的,她是个药人,她天生就与众不同。 可他们又错的离谱,因为她的生命应该掌握在自己手中。 妖男居然不反抗,乖乖地让雪若抱持他的脑袋为所欲为,他的鼻尖与雪若的鼻尖相依,两张嘴唇即将碰触一起。 雪若无暇顾及他鼻尖传至的温热鼻息,有多么充满诱惑,看了许久顿感无力地撇开他有些看呆的眼眸,自言自语道“我还是我吗?” 她的话语里,完全不见兴奋,只有淡淡的忧思。 她是怎么了?如今改变容颜,连自己也陌生莫辨,那些想害她,利用她的人,再见面根本认识不得,她可以摆脱一切,重新来过。 可是,他见到她……还能唤她雪若吗? 不对,他为什么要认得她,他为什么要唤她雪若,雪若是谁?雪若是谁? 是她吗?她是雪若吗? 难道她不是个充满利用价值的药人吗? 药人不是有用活,没用弃的药渣一般的存在? 她一个药人,要什么名字。 她是雪若吗,雪若是谁呢? 雪若应该庆幸自己不用费劲就摆脱可悲的命运,可是心里的痛苦巨浪翻卷着嘶鸣,一波接一波恶狠狠地撞击我的脆弱灵魂。 她连死都那麽义无反顾……怎么就在心里抹不去他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