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残留的幻象
和尚抬起慈悲的目光看向他,缓缓说道: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我是所有,也谁都不是,我只是你心中的照影,也是你潜藏的秉性,你研究楞严经卷,却勘不破心中的魔幻,既不求真悟,又何必修炼心识,以杀惩恶,何以惩杀,你为天人之错而来,何时感念天人之恩,你究竟是谁,又持何人执念,你自己明白吗? 又是一番玄之又玄的佛理,李蛰弦不愿被其绕了进去,却又不敢随意再出手了,万一真是幻术,贸然行动的话或许就要了自己的性命,而和尚也不再说话,直视着他,仿佛是要将他看破,李蛰弦渐渐感到心悸,忍不住又道:你是在劝我不要杀那两个人么? 和尚摇了摇头,说道:不是在劝你,而是在救你,今日留一线,日后好想见,等到了那时,或许你会明白我说的这些话的! 说完这句,和尚的光影渐渐模糊,最后终于不见,李蛰弦走到他刚才坐过的地方查看了一番,岩石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就连根里念识也察觉不到一丝灵力的残留,他恍然若失的也盘腿坐了下来,看着山下的风景,默默思量着,首先,刚才肯定不是自己做的梦,其次,这和尚肯定不简单,他清楚他的身份,知道他此行的目的,说的话还站在使者那边,如此说来,等等——莫非这竟是真正的天人显迹么? 想到这里,他顿时长舒了口气,倒是真有此可能,除了天人之外,何人能施展如此精妙的秘术,又如何能知晓他的过去,如何会为使者说话,若真是如此,那自己究竟要不要听他的话了,不杀使者,万一他泄露了茗惜的秘密怎么办? 这念头一起,李蛰弦忽然拍了一下脑袋,暗道自己当真愚蠢,这显迹的和尚想必就是孟镜所说的十几年前下界的天人,而不是他所猜想的茗惜,既然已然知晓真正的天人是谁,又何必担心茗惜了,想到这里,浑身似乎少了万钧重担,整个人都轻松下来,这时,山下的风景也显得珊珊可爱起来,耳畔传来一阵阵鸟鸣,好一处鸟语花香的世外桃源,等过了今日,还是回到汴梁,看潜哨堂有没有茗惜的消息传来吧! 这般想着,休息了片刻之后,李蛰弦便准备下山了,然而他刚刚站起身来,忽然却是一愣,陡然想起,若方才那和尚的影子乃是天人显迹的话,为何他的身上没有显露出仞利天那般令人心悸的魂威,连死去千年只剩下一丝残影的天人,都能有令天下折服的魂威,而活着的天人却只有淡漠的光影,这怎么可能,不对,这不是天人,唯一的可能只有一个,那就是,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孟镜与郁彦的伎俩,他们应该就在这附近,不是幻术胜似幻术,这甚至是二人的本命秘术也不一定! 四处寻摸一阵,终于发现一处野草被踩乱的痕迹,应该是剑客留下的,痕迹很轻,但是草苗出现了折痕,地面的泥土也显现出浅浅的印痕,根里念识不由落入到一旁的大榕树之上,一段景象缓缓在他识海之中显现,一个身着青衣劲装的妇人在树下半跪,她的身前站着两个昂然而立的青年公子,赫然便是孟镜与郁彦,看上去他们的伤势已经好转,嘴唇上下开合,与妇人交待些什么,没过多久,二人身影一闪,顿时消失,竟然不是真身,只是一道光影分身,而妇人站起身来,转过了头,李蛰弦顿时倒吸了口气,这人竟然是蜀国灵隐剑庄的庄主湘溪子。 湘溪子站起身之后,便离开了此地,幻影消失,李蛰弦却仍然呆呆的站在原地,他似乎明白了什么,难怪当初自己杀了吴尚天之后,湘溪子丝毫没有维护自己,甚至想将自己交给闻韵剑庄之人,原来她竟是天人使者的手下,而闻韵剑庄局司马纯一之言,同样与天人纠缠不清,这些人都是一伙的。 据当初姬无涯跟他介绍湘溪子来历之时,他记得他说过,大概是自己父母消失的那一年里,湘溪子在外身受重伤,然后来到剑庄,被乾文子所救,而也是那一年,豫北司马氏为人屠灭,太湖与武夷山都遭外人入侵,联想到水耘宿这一条线索,其背后乃是闻韵剑庄及仙矢,而同为使者手下的湘溪子,当初的受伤应该也与此事有关,或许是屠灭司马氏之时受的伤,又或者是被慕容氏追击,自己的迷糊爹与清儿,会不会也是那时受到了牵连,他们会不会已经死了? 想到这里,李蛰弦的心不由纠结在了一起,父母踪迹乃是他今生存活的最大倚柱,若是当真他们不在了,支撑他存活的心念都崩溃了大半,仅仅是这念头的兴起,此刻都让他似乎被抽离了全部力量一般,他踉跄几步,坐了下来,靠在背后的大榕树上,望着半空,不知想些什么。 眼看已经过了午后,李蛰弦终于清醒过来,想到父母已经失踪多年,顷刻之间他也无能为力,便打起精神继续搜寻使者的下落,不过这一次,他的对手又多了一个湘溪子。 过了这片山,忽然一阵花香袭来,前面山腰竟然开满了一树树的玉兰,红的白的皆有,随着微风轻拂,花香四溢,中人欲醉,李蛰弦不由缓慢了步子,忍不住上山走到了近处瞧了瞧,轻嗅一阵,不由感慨,此处花田藏在伏牛山深山之中,外人怕是难以知晓,可以玉兰吐香描述此景,如有文采画赋,若是以诗歌图片记之,或许还可为世人描绘一番盛景,只是来得却是他这个俗人,怕是只能辜负了这方美景。 就在他感慨之际,忽然他看见在山腰更上一些的地方,花木掩映之下,影影绰绰的露出了半间屋舍的屋檐,他顿时一惊,什么人会在这里结庐隐居了,忍不住就走了过去,山路曲折,但看得出来这里曾经应该住过人,他警惕起来,以外念识仔细查探了一番,但没有发现活人的痕迹,穿过花木走了过去,起伏的山势之中,竟然藏了一个雕栏画栋的别院,依偎着山势大概建有五六间木石结合的房屋,格局仍在,但院落已经荒废了,被山中的草木占据,爬满了各处,然而却有一间房子引来了李蛰弦的注意,因为他发现外面被爬山虎遮盖的密密实实的木屋,门边的树藤竟然又被清理过的痕迹,小心的走进一瞧,显示是被收拾过了,潮湿的地面和墙壁经过篝火烘烤之后,已经变得干燥起来,屋里有盛水的瓦罐,里面的泉水清冽,应该是近日取来的,是了,这里应该就是使者的老巢。 刚刚想到这里,忽然听到远处一阵鸟鸣声,李蛰弦在鬼谷和专诸盟中都曾习过训鸟之法,对着鸟叫极为熟悉,应该是有人经过那里,惊动了休息的鸟群,还不是从他走来的那个方向,不好,就快进小院了。李蛰弦连忙施展开轻身之术,往密林之中奔去,先藏住了身形,不管这里住的是不是使者,暂时他都不想暴露行迹,既避免被使者察觉逃脱,也防止司马纯一太快发现自己。
这个地方正好可以看到声音传来方向的动静,没过多久,终于看到有人过来,走在前面的人步履轻浮,竟然不是剑客,等到看到她的面孔,李蛰弦顿时一惊,怎么会是钱梓菱,她不是被钱慕白带回荆州了么,这是——等等,后面还有人在——接着,湘溪子走了出来,这下李蛰弦似乎明白过来了,应该是被她抓来的,可是她为何要抓她了,他有些摸不清情况,仍然藏在了树枝之后,暗暗观察着。 进了院子之后,钱梓菱似乎被湘溪子推了一下,一个踉跄似乎快要跌倒下去,李蛰弦眉头一皱,掌心前推,以黑海之势化出一道柔和之力,拦在了她的身前,缓解了一下,总算没有摔疼,湘溪子没注意这些,将她推入院子后,四处搬弄了一下山石和花木的方向,乍一看似乎没什么不同,但李蛰弦到底在鬼谷呆过那么久的时间,多看片刻发现只是这几手的功夫,便被她布置成了五行迷踪阵法。 这阵法其实也并不高明,只是一个障眼法,只要不是走进查看,是绝难发现阵法之中的布置的,看来湘溪子也知道这院子虽然隐秘,但依山而建的房舍还是会惹人注意,不过李蛰弦已经进了院子了,这阵法自然对他无用了。 湘溪子隐隐然觉得有些奇怪,这院子藏得隐蔽,一般不会有人找来,她已经在这里歇过一夜了,方才出去了一趟打探消息,抓到了这个小姑娘就回来了,前后不过一个时辰,怎么这里像是有人来过一样,不过她也不敢肯定,目光落到了钱梓菱的身上,问道:丫头,你怎么会走进这山中的? 钱梓菱自己寻了一块石凳坐下了,低着头绞着手似乎在跟自己斗气,也没有理她,湘溪子顿时有些不耐烦,忍不住一巴掌抽去,但伸在半空又生生止住了,想到她一介凡人怕是扛不住这一巴掌的,于是耐住性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钱梓菱还是不说话,湘溪子又问道:你到这山里来做什么? 沉默了片刻,钱梓菱终于说道:我来找杀我父亲的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