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长安长安
山河千里国，城阙九重门。不睹皇居壮，安知天子尊。皇居帝里崤函谷，鹑野龙山侯甸服。五纬连影集星躔，八水分流横地轴。秦塞重关一百二，汉家离宫三十六。桂殿嶔岑对玉楼，椒房窈窕连金屋。三条九陌丽城隈，万户千门平旦开。复道斜通鳷鹊观，交衢直指凤凰台。 有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的盛景的长安，自安史之乱后便繁华落尽，待得黄巢的一把怨火灼烧，曾经的盛景便皆化作了废墟，断井残垣诸处，颓圮衰落不绝，李蛰弦就是这么狼狈的走入长安城的。 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的长安城，鼎盛之时有百万之民，其中除居民、皇族、达官贵人、兵士、奴仆杂役、佛道僧尼、少数民族外，更有四夷的商人、使者、留学生、留学僧、昆仑奴等各色人等，但是现在，在这个寂寥的冬日下午，空旷的街道上甚至连巡城的士兵都见不到一个，若非明德门上写的长安城几个字，恐怕让人误以为这里是什么墓场了。 话说李蛰弦救出茗惜之后马不停蹄的向西飞奔，在渡口竟然遇到了不愿渡河的一众女子，心中既是惭愧又是感动，连忙带着他们过了黄河，但茗惜肩上伤势甚重，血流不止，在附近的一座小镇上停留了数日，总算将伤势止住，只是茗惜仍然昏迷不止，见到镇中忽然来了一些生面孔，骑着高头大马四处查探，李蛰弦不敢耽误，带着众人连忙出镇，一路易容而行，听闻苏筱楼在长安城内有一位舅父在此，便过来投奔，这日下午方才入城，却未曾料到享誉盛名的长安竟衰败至斯。 明德门仍旧保持着当年的亭台楼阁的峥嵘面貌，房檐上满是落雪，在红墙绿瓦的映衬下，看上去颇有一番古韵，从明德门而入，便是长安城有名的南北向的朱雀大街，荆州城也有这么一条朱雀大街，却不能与此相比，须知此街乃是当初唐朝都城的御道，左右宽达五十丈，可并排行驶四十辆马车也不会显得拥挤。 长安城分东西两城，分别为长安县与万年县，意为万年长安，苏筱楼的舅父就是万年县的司仓，经营已上百年了，虽然权位不高，又处在京畿之地，处处受到限制，但管理仓库多年收入着实不菲，在朱温篡国之后便臣服于梁国。自从长安城衰败之后，这里也不受人重视，不设城守官，只留有长安县及万年县的县令，这次晋国灭梁，原来的县令也被砍了头，苏筱楼的舅父为人颇为识时务，派人开城投降，被点做了新的县令。听闻这些故事，李蛰弦本有些担心的，苏筱楼却粲然一笑，魅惑自生，说道：不用担心，我舅父并不恋栈权位，是个得过且过的人，不管是朱梁还是唐李，他都不会在意，师父说过他可以信赖！ 李蛰弦轻轻点点头，却也不敢掉以轻心，这街上人烟稀少，一行数人又皆是女子，不免惹人怀疑，隐隐约约的觉得街道旁的民居之中暗暗有人窥视，李蛰弦顿生警惕，小心的对苏筱楼说道：我们还是入夜后再去府上吧！ 苏筱楼常年呆在五尺观中，脑中只有天算门里的那些书卷图册，哪里懂得什么行走江湖的经验，听他说了也是一愣，还是花蕊儿在她耳边一说这才明白了，花蕊儿此时又说道：我们这行迹确实不妥，长安毕竟也在如今的唐国境内，难免为人察觉，还是让媚娘先回府上，请她舅父假借什么名头出来，接我们回去为好！ 李蛰弦颇觉有理，苏筱楼也道：jiejie说的有理！随即便带着meimei苏语湘往城东的曲池而去，他的舅父一家在城中多年经营，如今又是一县之长，早已将曾经的芙蓉园纳入囊中，作为自家的后花园了，虽然这园子年久失修，又破败不堪，但曲池仍在，垂柳依依，一到春日仍旧有几分风光可看。 苏筱楼离开之后，李蛰弦裹紧了身后昏睡的茗惜，众人就在这附近一处屋顶漏风的将军祠里歇息了，一行诸人都是易容而来，浑身也穿得破破烂烂，女子的脸上更是用姜水涂黄，头发打乱，看样子像是逃难的模样，再加上他们从汴梁方向而来，偶尔看到他们的路人还以为是跟前些天一般躲避战乱的难民，便也没有注意了。 到了夜里果然有一辆马车过来，先是轰隆隆的往城外而去，过了大半个时辰才又入城，许是如今礼制崩坏，长安城又以落败，少人居住，不仅没有宵禁守城兵士，甚至连城门都不关的，马车大大咧咧的出去，又大大咧咧的回来，在将军祠里街上了众人，便回到了芙蓉园，从后门进入了苏家大院。 这苏家大院就是曾经的芙蓉园，如今改名叫做夕山园，取日薄西山之意，由于这里乃是曾经的游园，是以对其并未大规模的改造，只是在风景优雅之处建了一些房屋居住，仍有大部分都闲置荒芜了下来。 苏筱楼的舅父叫做苏明敬，乃是苏母的二哥，他们兄妹四人，共有四个大哥，其中大哥已然去世，三哥也是道士，在楚国的林云观中隐修，四妹就是苏母，几十年前嫁给了天算门的俗家弟子，诞下苏媚娘之后也离世了，父亲没多久因伤心欲绝跟着去了，指算天只能将她收入门下，亲自教导。这个二哥是苏家唯一的俗世子嗣，继承了其父的家业，虽然也曾修道，但并不执着，一家守着这破旧的长安城倒也安稳，这次苏筱楼回来，苏明敬虽并不显得多么喜悦，却也并不冷淡，将她安排在了家中主院里，与亲生女儿一般照顾。 苏明敬已是知天命之年，向来秉着无事一身轻的原则，不好沾事，晚上迎回来的那些人，他一看便觉得这次麻烦了，虽然都是筚路蓝缕，蓬头垢面，但那模样还有身段仍然让人心动不已，如此人物，岂是寻常之辈，待看到那个少年之时，更是觉得其暗含杀气，虽然强自危险，却仍让人心惊胆战，怕这就是百战余生之人与凡夫俗子之间的区别吧。 回到位于曲池边的主宅之后，苏明敬一路皱着眉头，碰到的丫鬟仆役一见就纷纷逃窜，生怕惹得老爷不高兴，这么回到内院之后，老妻走过来替他脱了外面的大氅，关心的问道：人都安排好了吗？ 苏明敬满腹心事的点点头，老妻又道：这么多年不联系，老身都快忘记你还有这么一个外甥女，你也真是的，这孩子幼年失怙，你这个当舅舅的也不管不顾，她还是个闺女了—— 苏明敬闻言，心里也颇有内疚：不是我不管，你不知道这些修道的规矩，寻常的道门倒也罢了，并无什么禁忌，但这个天算门就不同了，一旦入门，便不能再沾惹尘世，按照当初我那妹夫的说法是，天算门修道逆天，恐遭天罚，为避免牵连亲眷，是以就只能忍痛斩断尘缘。四妹估计就是被这影响，生下媚娘就没了，这次若非遭遇不测，我这外甥女估计也不会找上这个舅舅，听她说她的师父死了，观里也没人了—— 难为她了！苏夫人说道，这门派也真是的，又不是和尚，作甚要断那尘缘，我们不怕这些，既然她来了，就让她好好在这呆着，年纪也不小了，过些时候，寻摸寻摸，给她找一户人家，也算是了了死去的小姑子的心事！对了，还有她那个妹子，才八岁，到底是谁，不是说你那妹子生她的时候就过世了吗？ 噢，你说语湘啊，那是指算天的孙女，从小跟着媚娘长大，形若亲姐妹，听说也是没爹娘的可怜人，便跟着媚娘一起了，这个姑娘比媚娘更讨人喜欢，一口一口舅舅叫着！说道苏语湘，苏明敬方才舒展了下眉头，等苏夫人下去之后，苏明敬又陷入了沉思，若只是媚娘前来，倒也没什么，即便有什么风浪，送他们去三弟那里也行，但是与她同来的那些人不简单，其中一人容颜娇美，万中无一，行走处如娇花照蕊，眉眼落有飞蝶翩跹，着实是个美人儿，而美人儿是什么，又为何作这打扮，分明就是祸水啊，还有那杀气腾腾的少年，身上明显带着人命，他们进城，恐怕长安城不会宁静了！ 正在想着，听到窗外走廊传来轻柔的脚步声，却不是他熟悉的老妻的跫音，也不是熟悉的丫鬟仆役，抬起头来看向屏风处，过了一会儿便见苏筱楼换了衣裳，娉婷的走了进来，只见她长发流速，并无雕饰，似乎是刚刚沐浴过了，肌肤欺霜赛雪，独独双颊泛起微微的嫩红，如同薄冰之下暗藏着桃花，穿着银丝云纹的宽袖直裰，分明男子装束，却显示出一股nongnong的女儿风貌，素雅的衣裳丝毫不能掩饰她姣好的身躯，行走时偶尔露出的一弯曲线，便让人忍不住遐想，好在这里是苏府的内院，除了这个舅父之外，没有其他男子可见。 苏明敬见是媚娘过来，露出一丝笑容，问道：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觉，有什么事情可以明日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