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般若心经
尾生方丈见小鲜终于再次过来,且态度之前先前诚恳了许多,心中稍稍安慰,不由暗自微笑,但却也没有教授他佛门秘法的心思,不过此子颇有根性,又身带煞气,不得不多费些心思,将他往正途里带,于是方丈长长一叹,说道:佛家念力乃是佛门秘法,只有心思纯正且一心向佛的比丘尼方可习成,你心有邪念、身携杀气,没有向善之心修练不成,还是算了吧! 小鲜年纪轻轻,自认为从未做过恶事,如何在方丈口中竟成了一个为非作歹、恶贯满盈的歹徒,心中委屈,强自争辩,但出声之际陡然发现声音已然哽咽,略微一愣,回想起自己被父母抛弃的这些年来,自己是如何过来的,丛林奔走,乱世求生,见过的生死以及手刃的仇人皆是不少,可不正是方丈口中的恶人么!这般觉悟,陡然间小鲜只觉得心如死灰,自己竟成了一个恶人了,秋日清冷的日光落不到这处禅房,小鲜觉得浑身冷冰冰的,方丈那一双更加冷冰冰的眼神,彷如刺刀一般撩剐着小鲜的内心,他的背脊生凉,比之方才的觉悟一个更加恐怖的念头忽然落在他的脑中,若是有朝一日寻回父母,而他们并未当真抛弃自己,当被他们知晓自己这些年犯下的杀孽,自己还如何保持当初在他们心中那一份纯真的模样,自己如何还能保存一丝承欢于父母膝下的幼稚童年,自己是当真的丢失了这一切,丢失了六岁到十二岁间的单纯时光,转眼之间便要步入少年,承担责任了。但是自己却还未体味到一丝童年的快乐了! 小鲜被方丈的一句话惹动心中百转执念,倒并非方丈使然,因此虽然方丈再次发言,且言辞逐渐温婉,却也止不住小鲜变得凄厉的哭声,数年的委屈在方丈一句心有邪念的触发下,一下子仿佛找到的突破口一般,疯狂的感情流水顺着口子急速流下。 听着小鲜哽咽的哭声,方丈仿佛也被触动了,长长一叹,说道:既然你心有悔意,还可救赎,只要心存善念,执善行,必种善果。老衲可教你般若心经,日诵百遍可减你身上煞气,长此修习,可助你正心!你且铭记——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三世诸佛,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故知般若波罗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故说般若波罗蜜多咒,即说咒曰: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尾生方丈一念经文便似进入了另一个空间一般,浑身仿佛笼罩住一层模糊的古旧袈裟,让人渐渐看不清他的模样,小鲜也看的暗暗生奇,但更奇怪的是那些经文被他念出后,仿佛是他的错觉一般,他察觉一道道金色铭文在自己周身形成一条条锁链,并不需要小鲜记忆就直接钻入了他的脑海之中,随之尾生方丈的碎碎念就在耳旁嗡鸣般的响起,而此时尾生早已云歇雨住,菩提含笑般的看着他了,只不过脸色略有苍白,但须臾便安然无恙了。 耳畔还有声音回响,“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小鲜惊道:这—— 尾生淡淡一笑,说道:知你不晓文字,这些经文是以老衲念力凝聚而成,而保持半月效果,你这半月日年百遍,可消除你身上煞气,那时再说修习念力一事吧!寻常若有事可询问尾安住持,不要来打搅老头子了! 尾生说完便让小鲜离开,一点情面也不讲,小鲜刚刚大哭一场,心中身心俱疲,再看方丈似乎也有些疲累,便自觉退下了,虽然他不太相信佛门意旨,但既然老和尚交代下来,姑且当做一重考验,小鲜便安之若素的开始诵念起来。 日头逐渐西沉,残阳如血,天边一片红霞,茗惜闭合的双眼微微闪动几下,终于展开,结束了长达数个时辰天光打坐,转头一看,却不见小鲜在身旁,心中无来由的一阵慌乱,虽然知道他不会就这么离开,但总有些担忧。走出山中敞阁,茗惜顺着山路过桥登山,本来也是要到饭点了,倒不虞白来了一趟,一路遇见的或是身着深衣的高僧,或是身着青衫的沙弥,看见了他都会口宣佛号向她示意,丝毫不在意她的年纪,茗惜原本的不习惯渐渐的淡去,转而也像他们一般双手合十作了个揖。 小鲜的踪影倒是不难找,到了大雄宝殿便看见他跪坐在释迦摩尼像前的蒲团上,口中念念有词的呢喃着什么,茗惜靠近一听,一阵佛经传入耳中“以无所得故,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听到此处,方才察觉这些词句与这段日子从那些和尚口中念出的差不多,茗惜一阵惊恐,莫不是小鲜这段时间竟然加入了这破寺庙,当了和尚了吧? 小鲜,你做什么呢!茗惜叉着腰,宛如水壶一般的姿势指着小鲜大喝道。 小鲜本来就入定不深,念了这么久,没有察觉到一丝念力的产生,反而疲累的昏昏欲睡,被茗惜猛然一喝,犹如醍醐灌顶一般,倏地惊醒,浑身一个哆嗦,回头看去,才发觉茗惜不知何时过来了。随即呵呵一笑,解释说道:是方丈让我念的,不然他不放我们走! 茗惜狐疑的瞪了他一眼,恶狠狠的道:你要是做了和尚,我就去做尼姑,天天缠着你! 小鲜面上一黑,嘟囔着道:和尚尼姑不是一个庙的,你也缠不上我——话未说完,茗惜的手已经掐上了小鲜的后腰rou,疼得他一阵龇牙咧嘴。过了一会儿,大殿后方传来一阵鼓声,随即各处的和尚都往后殿的斋堂行去,却是晚饭的时间到了。 小鲜呵呵一笑,拉着茗惜随着众僧人而去,到了斋堂,众人坐定,维那师举腔,众人随引磐声音同念供养咒,“供养清净法身毗卢遮那佛,圆满报身卢舍那佛,千百亿化身释迦牟尼佛,当来下生弥勒尊佛,极乐世界阿弥陀佛,十方三世一切诸佛,大智文殊师利菩萨,大行普贤菩萨,大悲观世音菩萨,诸尊菩萨摩诃萨,摩诃般若波罗蜜。三德六味,供佛及僧,法界有情,普同供养。若饭食时,当愿众生,禅悦为食,法喜充满。” 初时看和尚们念得有趣,但听得多了,却觉得其中肃穆非常,小鲜二人不敢稍有动弹,只等众人念毕,随着他们一同动筷,好不容易吃完斋饭,本想拍着肚子离开,却见不远处的僧值师冷冷的一瞪,小鲜顿时悻悻的坐回原地。这时僧值师居中站起,向维那师示意,维那师会意后再次举腔,众人再次随引磐唱起经文,“萨多南三藐三菩陀,俱胝南,怛侄他。唵,折隶主隶,准提沙婆河。所谓布施者,必获其利益,若为乐故施,后必得安乐。饭食已讫,当愿众生,所作皆办,具诸佛法。如果有斋主布施钱财,后面加念“财法二施,等无差别,檀波罗蜜,具足圆满。” 此时僧值师方才喊道“结斋”,众人于是各自离去,自有僧人专门来收拾碗筷,小鲜和茗惜也跟着站起,小声埋怨着道:吃个饭也这么多规矩! 出得门外,往山下走去,却见方丈尾安站在初识亭中眺望山下风景,小鲜想起之前方丈说的让自己有问题去问住持,想了想,不由走上前去,向尾安低头行礼说道:阿弥陀佛,住持在这里做什么? 尾安本来是在此地站立消食,顺便观测一番近日天气,听得背后声音,原以为是寺中哪位沙弥想请教自己经文,回头一看却是一位小施主,不由无奈的一笑,问道:原来是小施主,老衲在此观日落了,不知有何事? 小鲜看他口口声声叫自己“小施主”,一副小看自己的模样,便禁不住生气,语气也有些不善,说道:大师天天看这日落,可看出了什么名堂来? 尾安淡淡一笑,并不生气,说道:如来三十二相,胜妙殊绝,形体映彻,犹如琉璃,这日升月沉乃我佛幻化而成,贫僧法力未到,看不出什么名堂。 小鲜见他好不自夸,自己一记重拳打出去,犹如打在了软绵绵的棉花上,当真好不解气,他于是又说道:天天如此,不嫌无聊吗? 尾安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眼含睿智,缓缓说道:世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老病死,他们可嫌无聊? 小鲜反驳说道:世人的生活可比你们丰富多了,他们可以看戏,可以听曲,可以喝茶、蹴鞠,你们如何能与世人相比,你们不过就是打坐念经罢了! 尾安没有反驳,反而一副可怜小鲜的模样说道:小施主着相了,世人比之化外之人不过多了几重无聊的步骤罢了!何况小施主不入我门,如何知道禅定后的世界是何等模样,又有何种奇妙事物了? 就打机锋而言,小鲜是无法与一个深谙佛法的老僧相提并论的,好在他也有自知之明,话题到此时便也结束了,他方才问起自己的真正目的,说道:我今日去寻了老方丈了,他已答应教授我你们佛门念力,他说让我有不懂的地方就来问你,你说这事算不算数? 尾安暗暗一惊,面有疑色,反问道:方丈当真答应教你?他是如何说的? 小鲜本来就是诓他,自然不会将方丈说的那通自己有邪念的话语说与他听,反而顾左右而言他的说道:方丈先是教我了般若心经,让我勤加诵念,若有问题就来找你—— 尾安听到这里倒是信了几分,说道:你念来我听听! 小鲜见他似乎不相信,便念起了尾生方丈教他的心经,好在这些经文是尾生以佛门念力念出,萦绕在他的耳旁,不劳他记忆,便能随着耳边若隐若现的方丈诵经声缓缓念出,伴着他诵念的声音,只见一道道金色的明文从小鲜的口中缓缓而出,环绕周身逡巡不散,虽然那金色的色泽与方丈有天壤之别,但仅仅是这般异象就让尾安心惊不已,这确实是方丈诵念的经文,而且还是以他本相念力外化而出的,如此看来,方丈似乎当真动了教授这小子念力的心思。 就尾生所知,佛门念力也是有所区别的,虽然他并不知晓山外所谓的秘术与灵力到底是何物,而念力对外宣称乃是研习佛法高深之后佛力的外显,但其实也是有相应的修炼法门的。在《楞严经》中,阿难尊者因受外魔困扰,告于佛祖,佛祖与之深究心在何处,通过七处征心,从心在身内、身外、潜于眼根、有暗则藏有窍则明、随有、在中间、乃至无着,每征一次,被世尊破为无有是处,阿难穷其所闻终于七征不得其心,这才放下自己思想,五体投地拜伏世尊面前,请求开示。
而念力的修炼便是征心的过程,心在身内、心在身外、心潜在根里、心在内外明暗之间、心在随所合处、心在根尘之中、心在无所著处,每破一处为无有是处,念力便精进一层,相对应的念力则分别为身念、外念、根里念、明暗念、随处念、根尘念、无处念,破心的修炼极其艰难,即便方丈也不过于数年前勘破了心潜在根里,修炼成根里念。而本相念力则为修炼者最高层次的念力,于方丈而言,则为根里念,于尾安住持而言,则仅为外念。 能够让方丈耗费根里念力诵念经文,尾安不由高看了小鲜几眼,本相念力的施展不同于秘术剑客的灵力,灵力境界只要达到某个层次则可任意施展该境界之力,事后就能补充恢复,然而,若是施展了本相念力,则施展之人将会在很长时间内丧失掉该念力。若将灵力视为身外之物的话,那么念力则为身內之物,比之气血更难恢复。 一念寺僧人资质优良者,三十年或能入门念力,三五十年再精进一层,而第三层则是有缘者悟之,毕竟若然七处征心,则可与阿难尊者一般,立地成佛,又岂是那般容易修炼的。小鲜不知道,日间方丈那一通诵念,几乎费去了他五年积攒的本相念力,所以此刻尾安当真相信了几分小鲜说的话。 念力并非轻易能够修炼而成,你当真想要学习这门秘法?尾安盯着小鲜的眼睛问道,念力达到外念的他,不仅早已领悟到心在身外的心境,而且也早已破除掉了这种心境,外界的任何假象都欺瞒不过他。 小鲜似乎也察觉到了尾安住持神情的变化,当即也收起了玩笑的意思,郑重的点点头说道:当真,小子已向方丈表达过这番诚意,方丈方才授我心经! 小鲜在江湖之中历练多年,早非当初的弱质少年,虽然方丈并未开口答应教授他念力,但他这番话说得理直气壮,脸皮之厚世所罕见,却让尾安住持完全相信了,只听尾安说道:你要知道学习此法不易,仅仅入门便要花费长久时间,而且修炼方式特殊,着重心境的修炼,讲究的是一立一破一茫然,期间困难重重,你当真愿意? 小鲜再次点点头,见他似乎不相信一般,又赶紧跪下,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说道:小子愿意—— 随即他的脑袋又抬起来,疑惑的问道:何谓一立一破一茫然? 尾安见他似乎真的颇有诚意,淡淡一笑,说道:一立一破一茫然是指修炼心境时,首先你须得领悟一层心境,然后要领悟如何破除该层心境,随着你破除之后,你当前心中已然一立一破,无任何心境,接着就要领悟如何度过这虚无心境的茫然,每一层心境都有悟破茫然,每一层的修炼都需谨慎无比,否则要么心境不稳,心魔恒生,要么心境已固,无法破除,甚至心下茫然,此生无望。修炼身体,还可日日渐进,rou眼可见,但修炼心境却可能事倍功半,劳而无功。即使以方丈天才之资,目前也方才达到第三层心境,前路漫漫! 那么我要多久能达到第一层了?小鲜小心的问道,听住持的意思仿佛这念力的修炼比灵力的修炼更难,秘术江湖之中还有达到廓天境界之人,但这心境却没有达到第四层的,若是这般,那有何用户。 佛家讲究缘法,若是有缘,数日数月数年皆是可能,若是无缘,也许今生无望。尾安说道。 好吧,当做没问吧!小鲜心中腹诽着,早听说和尚说话等于没说,没想到住持也是这样,不过小鲜也没有选择的余地,念力虽然难修,多少算个出路,与其一门心思修炼灵力却不得入门,多一个选择,也多一种可能,万一自己当真有缘了。 尾安见小鲜沉默不语,以为他在担心无法修炼了,心想既然方丈有此心,自己不能让方丈看中的人沉沦下去,不由又起话头吸引小鲜注意,说道:你可知道念力有何作用? 反正又不能用来施展秘术!小鲜嘟囔说道,这一点他是听方丈早就说过了,虽然他想学念力,却并未指望太高,一来是想看看这些和尚是否真的有什么宝贝,一来是想看看这念力是否与自己散逸出来的那种灵力相似,若是相似,就可让和尚们教他如何控制那力量了。 尾安继续说道:你若是没诚意学了那就算了!老衲告辞了——说着就要离开,小鲜哪里能够放他离去,好不容易以方丈的名义诓住了他,等他一走再与方丈左右一对,自己岂不是露馅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