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花灯

    readx;路旁花灯缀穗下，总挂有一个个谜面。慕容紫英和柳梦璃边走边说笑，偶尔猜一猜字谜，却是随口一说，不与他人目的相同。

    方才琉璃说的礼物原来是要猜灯谜所得。镇内挂着成千上万的花灯，其中有十二盏字谜谜底是"子"、"丑"、"寅"、"卯"、"辰"、"巳"、"午"、"未"、"酉"、"戌"、"亥"、"净"。若是猜得这十二中的一个，便要去过牵情桥。

    在屏纬镇有个说法，最初的屏纬镇四周其实围绕着一条大河，河岸宽不见边，河水汹涌连接外面的冰海，年年雾浪笼罩小镇，很少有人愿意常驻。然而又有一年，屏纬镇大发瘟疫，为数不多的屏纬镇人眨眼间就死了一大半。仙女月纬心慈不忍，背着天帝偷取仙药，下凡分发给正遭受病苦的屏纬镇人。茫茫人海中惊鸿一瞥最是若涓涓细水流入心扉。月纬化作凡人发药的时候镇人陆屏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她。待药已完尽，他才走过去。

    "你……药已经完了，怎么办……"月纬自责低语，"我没看到你……"

    陆屏只是摇头。

    "我也可以救你的。一定！"

    "生死以前对于我来说，或许很重要。但是……见到你，我已经死而无憾。"他笑，"我不来拿药，是因为他们拿了药就会走……不能多看你。而我虽然要死，可是能多看你一眼，也就很满足了。"

    月纬心念颤动，雾浪骤然腾起欲将她卷走。她知道这是天帝的意思，但陆屏的眼神与那些她从未接触过的话带给她的感觉，早已冲刷尽盗药私自下凡带来的罪恶感。

    是值得的，她想。

    为千百年修行中的一秒散尽仙力，雾浪上渐渐蜿蜒一座竹桥，连向河岸彼端，看不见。

    "我，在那边等你。"月纬噙笑转身。走过的桥在一步步中恍若虚无。陆屏在这飘渺中隐约预感到了什么，毫不犹豫的跳上跟随。

    两人消失在人间，不知道去了何方。

    牵情桥便是由此而来。在每年的这个时候，屏纬镇便热闹非凡，无论蓬头稚儿还是耄耋老翁，都愿意到街上来猜灯谜，算是纪念那个不知真假的传说。

    慕容紫英和柳梦璃走了一阵，远远看见前方有一大堆人围聚在一起。暗蓝的天幕下花灯间的红烛苗焰若墨滴染在宣纸上般层层晕开，每个人的表情都在柔光笼罩下渐渐放大。柳梦璃紧了紧袖间的指，稍偏头注意到身边正有一个未猜的灯谜。

    "紫英，‘落梅杳无木。‘？"柳梦璃心中已有数，便拂发一笑问到。

    "‘每‘字。"慕容紫英简略一答。

    柳梦璃点点头："那……‘千杯酒，赴西流‘呢？"

    "‘醉‘。"慕容紫英脱口而出，却又回味一番，心感不对。而柳梦璃也微摇摇头，道："我倒认为是个‘醒‘字。‘西‘一向有‘西升极乐‘之意。而酒，总是用来浇愁的。你看那浇愁之物，往西而去，岂不是想醉醉不了，反倒是清醒得紧？"

    "……"慕容紫英侧头面向她，沉默稍许开口道："你这样说，我倒是想起另一个字。"柳梦璃略有好奇的看着他，他淡笑："‘酉‘字。"

    柳梦璃瞬间反应过来，笑道："是不是把‘酒‘拆开，分为‘氵‘和‘酉‘？而‘氵‘在西位，赴西流说明它流走了……就只剩下了‘酉‘。"

    "哈哈！"慕容紫英听到她的解释登时开心，柳梦璃难得见他大笑，自己也莞尔。

    都转身准备继续往前走，冷不防一只手拍上了慕容紫英的肩。习武之人大多敏感，慕容紫英侧身一避竖眉面向手的主人，又同时稍揽了柳梦璃到自己身后。许是这番动作太快，惹得那人一怔，嗫嚅着躬背搓手道："公子小姐是外地人吧？你们是不是不知道，猜对了灯谜是应该拿谜面去走牵情桥的……"

    "走牵情桥？"柳梦璃愣愣一问。

    慕容紫英松了警惕，侧头对柳梦璃解释道："是那个传说……"

    "没错没错，就是那个传说。"那人腼腆一笑，脸上尽是质朴。柳梦璃回忆起那个传说，顿时霞飞满面，轻声道："不去过不行么？"却下意识的看了慕容紫英一眼。慕容紫英一脸平静，但一泓秋水却在暗起波澜。

    "噗～～～"

    听到她笑，慕容紫英霎时回神道："笑什么？"

    "我看我们……还是入乡随俗吧。"柳梦璃努力牵平唇角，但一想到慕容紫英的表情，却又一次忍俊不禁。

    走到人潮汹涌处，慕容紫英更是小心的护着柳梦璃，尽量不让别人与她多碰触。不过一切都是他想得太多。寻常人见到这般容貌的女子自然都以为是天仙下凡，不可亵渎。加上屏纬镇那个美丽的传说，百姓们纷纷让出一条路。慕容紫英护着柳梦璃的手有些尴尬的停在半空中，她嫣然一笑，出手轻拂下在身侧滞了一瞬才松开自己的手。

    牵情桥仿佛脱离热闹的大街，兀自悬在半空中。这与柳梦璃心中构想完全相反。她片刻的失神，慕容紫英也同时如此。像阡陌般的二十四座小桥互相交错，不知道那座桥通往相对的另一座桥。

    一个人站上了人群中央的桌子上，大声道："规则嘛，跟去年还是差不多的。不过今年的礼物却只有一份。所以十二对情侣呢，要分别打乱顺序站在桥的两端，还要蒙上眼睛。光找对了恋人可不行，还必须得是在最短的时间内！"

    眼见着一对又一对的情侣拿着谜面交给那人，柳梦璃的掌心有些出汗。正在踌躇，却看到慕容紫英已在微移步子。虽没有迈出，她知道他还是想去的，只是在顾及自己。

    "怎么不走……"柳梦璃先迈出一步，"我们，必须要加油啊。"

    "嗯。"慕容紫英终于大步走向那人，交出的谜面。

    受人牵引站在桥端，听着下面人声鼎沸，柳梦璃稍许惴惴。

    她明明可以拒绝走牵情桥，但却鬼使神差的答应，甚至显得比慕容紫英更是开心。是很久没有这样融入人间了么？是不忍破坏那个美丽的传说？还是对此心有期待？或者……想保留更多的回忆，不管是什么样的回忆。

    红巾遮蒙下，她轻轻笑了。笑得有几分无力。

    不知现在的美好能够再维持多久。一切都像美丽又脆弱的泡沫，在时间的推促下越飞越高，在阳光的绚照下又显得五彩斑斓。不过爆裂的那一瞬，它凄烈宣布了这一切都不会重新再来。

    手在空中蓦地向前一探，尽是虚无的空气。她像是把自己困在另一个世界里，又突然回了神。耳膜一阵鼓噪喧嚣，喝彩声不曾间断，她这才发现原来这个"游戏"已经开始。

    妖心自明，即使不用看不用听不用触摸，也是能感知这个世界的。她不想刻意去寻找慕容紫英的踪迹，但一闭眼，心就会牵引着自己向某一个方向走去。

    不想要依靠这种天生的异能啊……好想做一次平凡的正常人。她控制自己停下脚步，不断在心里默念。

    桥下看热闹的人似乎关注最多的就是他们，琉璃小小的身影也是挤在人群中，不顾规则的朝上面喊："柳jiejie、慕容哥哥，你们倒是走啊！怎么老站在上面不动！慕容哥哥你走左边！柳jiejie你……"

    琉璃突然失音，惊恐的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口。那种感觉很熟悉，是被人施了法术。

    慕容紫英蜷了蜷手指，耳边似乎又响起柳梦璃的话："我们，必须要加油啊。"

    终于向前迈了一步。而此时，其余恋人几乎都已走到了桥中央，只等着找对自己的恋人。柳梦璃感应到他已在动作，自己却仍是停留在原地。等到他走到了桥中央，她突然一阵小跑－－

    桥下人都惊呆了。

    蒙着眼睛在窄桥上若无旁人奔跑的她，唇角弯着浅浅弧度，粉色披帛若蝶翅翻飞飘渺，紫裙微扬，青丝袅袅，一路香风。仿若世界只是她一个人的，淡了天空，淡了花灯，淡了牵情桥。

    "仙女啊－－"

    下面的人不忍赞叹。这个词却让柳梦璃霎时心痛，怔在了原地。

    "不是仙女……是……妖……"她低喃。

    牵情桥上的恋人们仍若无头苍蝇般各自寻找着自己的恋人，没有人听到她的话。慕容紫英感到她的香味由淡渐浓，浓得让人忧伤，又想起下面人的话，心里自然明白了几分。

    走前几步就知道她正在自己面前，默默伸出手，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柳梦璃也有些支持不下去，感受到他朝自己伸手，立刻扶上了他。

    "是不是不舒服了？我们回客栈！"

    "……"柳梦璃垂下头不答。

    桥下又爆发出一阵惊叹。但慕容紫英和柳梦璃都无心再去顾及周遭。

    直到琉璃欣喜雀跃的大声尖叫："哥哥jiejie你们是第一！！！"他们才反应过来，不约而同的松开了手，立刻取下了蒙眼的红巾。

    第一，第一能算些什么？

    骤然冰凉的心会比死灰还绝望，柳梦璃虽然很清醒，也在惊讶自己现在竟然是这样的不堪一击，却还是放纵自己，唇角浮上一丝很少在众人面前出现的冷笑。

    "梦璃！"

    "我们下去吧。"她平静合眸，侧过头去脸上顿时滑下淡淡清痕。

    "柳jiejie你的琉璃灯！"琉璃早就迫不及待的从花车上拿了琉璃灯提在手里，见到柳梦璃走过来立刻就迎上前去。柳梦璃脸上不带丝毫表情，看着琉璃灯，眸内一片空洞。

    好累，不想看，不想听，不想……

    全身瞬间失力，像木偶被剪去所有束缚的线，虽然自由，但却扑向地面，把脆弱的一面展现无疑。

    "梦璃！"慕容紫英早在她双腿略弯前就已有所准备，见她一不对劲，忙是扶住了她。柳梦璃仰头看向他，眸内闪过一丝不明的光亮。"走，我们回客栈！"他不由分说地将她半推半扶。琉璃眨眨晶亮的眼睛，看着他们的背影道："慕容哥哥你等等！你们的琉璃灯！"

    "不要了！"

    "不－－"柳梦璃突然发力，让毫无防备的慕容紫英甚至往后退了一步。见自己太过失礼，她又解释道："对、对不起……我方才只是……不过现在感觉好多了。"顿一顿，"琉璃灯是我们得来的，为什么不要？我想留下来，做个纪念也好。"说这话的时候，柳梦璃不自觉就哀了双眸。不过她面向着琉璃，慕容紫英却什么也没看到。听到她说"我想留下来，做个纪念也好。"他心里立刻升腾起一片温暖，若涓涓泉水在体内骤然流窜。

    "柳jiejie，你还好么？"琉璃看着脸色苍白的柳梦璃不免担心一句。柳梦璃笑了笑，接过她手中的琉璃灯叹道："我没事。是不是吓到你了？"琉璃盯着她的脸，惊讶她眨眼间脸色又恢复红润，开口道："柳jiejie，你，不是人吧？"

    慕容紫英捕捉到琉璃话中的敏感，恐柳梦璃再次伤心，便道："我与她皆是修仙之人，虽然有些地方是异于常人，但大都还是相同的。"柳梦璃低头笑了笑，说不清是自嘲还是感激。

    "咦，那你们一定会法术了！"琉璃激动问到，眼里一片流光溢彩。

    "莫非这里有……有伤人妖物？"慕容紫英不忍开口，却仍是小心避开。察觉到他的小心，柳梦璃无声的笑了一瞬，调整好自己，复又走回慕容紫英身边同看向琉璃。

    "琉璃，有什么不妨直说。"

    正欲开口的琉璃又低下头去，沉默半晌又抬头，但再次欲言又止。柳梦璃温柔笑道："有什么事情，我与紫英他一定会尽全力帮你解决。"

    琉璃重重叹了一口气："唉，是那个跟你们一起来的银发小老头啦。刚才见到我给你们指点在牵情桥上怎么走，他就出手施法去了我的声音。我有神物庇佑，只是暂时中了他的法术。不过糟糕的是他虽然没伤我，但还是……被那东西反弹到海里去了。"

    "离儿－－"柳梦璃甚是担忧，在海岸边来回呼唤着。慕容紫英凝神，心念一动，一道剑气划开水面，却有一股莫名的力量狠狠抵抗者剑气深入，将它逼向上空，瞬间爆发出强烈的白光。

    "海底有……"他皱眉。他也不知海底有什么，但是能确定，那东西并非善类。

    "不行，离儿有危险！"柳梦璃神色一凛，伸手探向水面，准备散些迷香以保他安全。怎知重离突然浮出，对她一阵嬉笑，蓦地出手将毫无防备的她拉下了水。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慕容紫英始料未及，惊愕之下，也追逐着跳入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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