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葬雪昔无话
其实，想来，他当真有很久没想起师尊了。 那个惊艳过八荒震撼过六合的神袛。却是因为他…… 本来知晓望舒讲述师尊的故事，他就应该阻了她的……可，他实在太想念师尊了。 如她所述，知道了这个事实，无数神仙开始扎堆九重紫霄，都希冀着青女能也收了自己，徒弟什么的都是可以的，当然，如果更亲密，就更好了…… 六界皆知，青女虽说是化不了的玄冰，但也是八荒六合长得最好看的玄冰……然后。然后………他们全被青女的徒儿打了出去，青女还趁此机会好好指点了一下她那徒儿打架之道。 六界无数神仙妖魔各自悔恨得咬牙切齿，却也只能无奈地叹气放弃。 那个时候……呵，那时…… 此生已不复，最是悔无归。 纵然他现在弥补般一直留在九重紫霄，可那个人，早不在了。 让他甘心情愿做九重紫霄的暗影的那个人，不在了，吝啬到，连梦也不肯入。是他，早就失去了令她入梦再遇的资格。 所以，及时只是从他人口中听到她的故事也是好的……纵然，他已然打算放弃这个她。 时至今日，奕子修仍清晰记得，初时被算作六界惊艳之才进入九重天时，因了天生冷淡性子避了众神，却，不慎闯入那个传说中的尊神的九重紫霄…… 那日，九重紫霄之内，漫目幽蓝色隐约泛着凄楚水意，波光粼粼的流水自天上来，蓝得近乎勾魂摄魄，漠漠水漪圈圈涟开，翠色藤萝攀附着漫目雪色桫椤，自飘渺羽翠间扶摇出琉璃色花朵。桫椤的雪色花盏间，风姿袅然的纤长花羽秀雅地伸展开水色的花叶，枝枝蔓蔓缠绵扶摇，珠光皎洁的碧蓝幽光里，恍惚映衬着树下小憩的紫衣女子也入了这一羽清梦。 幽蓝色冷光飘飘渺渺笼罩了整片天地。两个人的容颜皆是一片清冷幽蓝。 那女子自这缱绻的梦中醒来，转身，眸中落了星河一川，渺渺结一个他自此甘愿堕入其中不醒的梦。 隔了一川花海遥遥对望，她朱色的唇，薄薄吞吐自此延绵万年的咒。 “你怎么敢到这里来？不怕，死吗？”如今，只有奕子修知道，那个业已荒颓的殿里，曾有这美得惊心动魄的一川花海，那些通体幽蓝的花朵散着清冷的蓝光，幽幽延绵开来，将整片夜空结成一个静谧的绮梦。 那种花，是昔年青女的灵力所化，随她而生，随她而葬，八荒六合，唯有九重紫霄有。 可如今，哪里也不会有了。 奕子修久久看着指尖薄薄纸页，数页轻飘，便已记全，她的一生，越看眸中越沉，渐次浮起锋利月色来。 那个名字，那个神袛，都是他的孽，纵然多么不忍，多么不舍，终究也是要被放弃的，孽。 望舒，你怎会知道呢？又，你何苦知道呢？ 纸上撇捺成行，何曾书尽史后伤？如今八荒通传的版本，约莫是说，青女收徒几万年后，当年父神斩来开并封印的天地混沌之气因了多年蛰伏，兼之吞噬了多年来六界生出的恶念，混沌之气不但破开封印，还日益恢复气数，甚至化生凶兽，便名混沌。 混沌一出，六界大变，诸位神者折腾了好几万年，好不容易以折去半数上古神者之代价艰难地封印住他，六界也是损失惨重。足足几万年才得恢复。 这么折腾还是落个失败的命，何况天地间以青女为首的最为强大的几位神者还是健在，混沌怎么看也是毫无机会，想想也该放弃了吧。 可，这位头脑不大灵光的混沌，偏从不是个安分的主。 这次安定了不过万年，混沌又借天地间恶念恢复，也是它时运颇济，上古九重天上一位仙君，一时不慎放出了他，而后混沌出关，不迭地又开始不折不挠地掀起天地浩劫。 不过这一次混沌也是学乖了，不再直扑向能者辈出的仙鬼妖魔四界，神界更是毫不犹豫离的远远，竟直直闯入他从前最是看不上的人界，将之搅得天翻地覆。女娲一早有了禁制，仙神均不得随意伤人，违者无论品阶一律受罚。混沌自不在乎禁制，毫不客气以人界为护，笃定仙神二界投鼠忌器，不敢动他，乐得自在。妖魔二界拜龙渊部族，不受女娲管束，禁制对他们毫无意义，但妖界前段日子叛乱被镇压，实力大伤，如今自顾不暇，魔界则乐得看戏坐享渔翁之利，定不会出手相助。眼见其他五界竟是奈何不了混沌，如何不教人郁闷气结。 此时，那位上古尊神青女心怀天地，兼之仁悯慈善，思量那位仙君误放妖魔，也有自己看管不力的原因，便代替他上了盘龙镇柱自罚，连一般神者也未必扛得住的五蕴雷刑她也生生扛了下来，遍身浴血，奄奄一息，却是连喘息一瞬也没有，又孤身一剑深入人界，使了禁术，数十万年修为融于一剑，一招之内，将混沌斩入盘古青莲铸就的封印。 盘古青莲，是昔年父神之心，聚着父神一生半数修为，总算将混沌永远封入其中再不得出。 青女，实实在在，却是被自己害死。 被她心之念之的，此生，唯一的徒儿。 望舒还在怯怯看他，拽着他衣袖的小爪子因了他长久沉默被当做怒气小心缩回，委委屈屈悬在半空将落不敢落，眸中水色蔓延，实在，像极旧日九重紫霄那一道河流。 那川烟波，轰鸣耳畔，几万年不变，不灭。 奕子修指尖一颤，纸页，终究颤出了掌心，飘摇出视线。 是的，过去了。 所有的，爱与恨，孽与罚，都已逝去。 面前的，这一点温暖，才是他万劫不复也想要抓住的。 名字，已不再叫青女。 而是……望舒…… 长长叹出一口气，奕子修的指尖，轻轻抚上了望舒的头顶。 指尖用力，将那双水色蜿蜒的眼睛，熄灭了光芒。 一声叹息，蚕丝般，飘然落尽。 “望……舒……” …… 好梦一夜醒来，望舒满足地伸了长长一个懒腰，将自己从圆滚滚团子拯救回玲珑的琥珀猫儿，云车另一边，师尊骨节清隽的修长指尖握着一卷经书，正微微抬了眼看她，长长睫羽于清冷侧脸投下一扇暗影，衬得容色宛然一幅淋漓水墨，饶是久见师尊的望舒也忍不住猫儿心狠狠一跳，将心口狠狠揉了几揉才能维持住正常思绪。 这般看来，望舒至今嫁不出去也是有原因的…… 胃口都被师尊养刁了嘛…… “醒了？”师尊手中经书略卷一卷，袖手站起来，“走吧。” 恩，恩？ 走……已经到了？ 哦，此次下凡是为了给她的祸收拾烂摊子来着……不过，也可以趁机再看看白梨jiejie嘛……等等！ 猫儿连忙扑过去，险些因为团成团子滚了几番，却丝毫不忘抱住师尊的腿，喵出满眼泪花来。 师尊师尊，罚都罚过了，都到了人间就不能放过我吗？你叫一只猫儿如何向白梨jiejie倾诉衷肠啊，一张口就把她吓回忘川了好吗？ 自家师尊唇角一弯，眸中烟水蜿蜒，水墨流转…… “不行……” 整个身子挂在师尊腿上的猫儿僵了。 “凡人若是见你口吐人语，恐会再生事端。”师尊端着一张可以称作罕见的温柔的脸，说着字字剜心的话。 那……师尊你就不怕我丢了……人间很乱，师尊你又收了我的法力，万一，万一，有人看我好看，把我抓去给那些个贵妃娘娘扒了皮做一副手笼可怎么办？ 猫儿一脸如丧考批，急急抓了几张纸叼着笔在纸上泼墨，连师尊雪白衣衫也被殃及了点点墨迹，望舒余光的一瞄，看到师尊眼角微不可查地一抽。 快刀斩乱麻吧……反正她劣迹斑斑，也不差这一条了。 师尊眼角再一抽，赶在望舒去荼毒下一块区域时将她捞了起来塞进怀里，安慰般掐了个诀扔在了望舒颈子上，立时那个望舒噩梦般的铃铛又出现了，并且温柔镇压了望舒的挣扎：“日后对着这铃铛传音，我自然可以听到你想做什么。至于丢了，你也不必担心，你又离不了本君十步。” 望舒默了……她居然忘了，还有这个天怒人怨的铃铛……五步铃响，十步拽回…… 师尊，你绝对是故意的。 抱着恹恹耷拉下耳朵的琥珀猫儿，奕子修淡然无比地忽视了望舒的忧郁，顾自收了云车踏入了人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