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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梦醒复长天凉

    初见的月色,初见的庭院,初见的梨花飘落一如初见的肩头。

    唯独不同的,白漪手上脚上多了铁链,代替了钗环响出琳琅声音。

    白漪眉目墨色沉沉,波澜不惊一片冷淡,竟是与白梨惊人相似,只是,到底不如jiejie压得淡然,到底流出几分入骨痛意来。

    “我同你,做个交易。”

    赵禛却只是冷然挑眉:“哦。”

    纵然再怎么像,不是,终究不是。而他赵禛的相思千般柔情万缕均只给了白梨,留给白漪的,只能是冷漠决绝。

    白梨咬住了唇,凄然痛意于眸中惊鸿一现,却不得不倏忽而逝:“你会答应的。”

    赵禛漫不经心看她一眼,却半收了不屑模样,唇畔挑起一丝讽意来。

    然后,这一对伤心人做了个交易,一场交易一场局,二人各怀鬼胎。

    白漪求助赵禛登皇位换赵禛心中留她一席之地,赵禛却求的是做了皇帝后执掌生杀大权夺回与钟回蒹葭上邪的白梨。

    可到底,算不到天命。

    为报灭门之仇,也顺势找得而复失的meimei,白梨被迫暂留在了春风楼,且,不得不再参加一次花魁大会。

    果不其然白梨再夺花魁之名,当夜春风楼人影遍幢幢,影绰罗帐间,小楼遍饰纱绢梨花,灯火灼灼,映得整个大厅有如白昼。

    就了灯焰看去,白梨独立水亭,舞姿翩翩令人想起翩跹花落,周遭无数男子神色各异,却都脱不了nongnong惊艳之色。

    春风楼二楼布出精致雅间,雕镂精巧的围栏后重重幔帐飘拂,招待的均是贵客。

    这里面,就有钟回与赵禛。

    白梨早早给了钟回自己的积蓄叫他买下自己,赵禛亦下了决心要争这花魁。

    而他二人,都未料到,命数。

    一片人声蓊郁人声里,楼上楼下竞价四起,几息间就成功飚到了令人乍舌,但想来花魁的初夜到底太贵,满堂客人陆陆续续退出竞价,独留下二楼雅间的赵禛和钟回拼了命争拨头筹。

    就在这场面进入僵局之时,二楼一间雅间的珠帘陡然一串轻响,帘下一个男子漫不经心走出来,英挺的眉目,锋利而俊秀的线条,猿臂蜂腰,纵是年岁不轻,也不减其出众气度,浑然天成的一派威严,话音冷淡一片:“这个姑娘,我要了。”

    那间属于赵禛的雅间猛然掀开了珠帘,华衣金冠的赵禛不可置信地对上皇帝冷淡眼神,方才所有豪迈气度一闪而逝,咬了牙对着皇帝驯顺地垂了头,默了半天才从齿缝磨出几个冷淡字来:“父……父亲……”

    皇帝抬起眼来,眉心一道刻痕冷厉非凡,对了亲子也只是漫不经心一瞥,遥遥看一眼白梨,指尖在木桌上击出冷淡调子:“这个姑娘,容色尚可,你眼光不错。”

    显然不愧是太子,赵禛此刻仍是维持了端严气度,愣怔一瞬后很快恢复了淡然,谨然对皇帝拜下去,将眸中万般波澜敛回一方冰冷墨色:“谨遵,父亲之命。”

    皇帝便是唇角微勾,唇畔笑纹深深,蕴着暗色离离:“很好。”

    白梨不敢置信地乍然抬头,与满面痛意的钟回对上了眼神。

    钟回脸色惨白,指尖颤抖,眸中逝去所有光芒归于灰烬千里。

    白梨咬着唇,便缓缓勾起了一个冶艳笑意。

    眸中,一瞬熄灭所有爱恨。

    三日后,皇帝迎娶黎妃白梨。

    白梨执意将春风楼作为娘家出嫁,皇帝很是宠她,便也答应了这等荒唐之事。

    那是锦城最大的一场盛事,整个城池被饰以彩绸、绢梨,远远望去满城嫣红,恍然降落人间的一方云霞,城头巷尾皆是吹笙奏乐之人,整个城池倾囊而出,都边凑热闹边感慨白梨的好运气,一时满城喧嚣无边,迎亲的车队在城外排出数十里,只待吉时到了便进城迎走白梨。

    满城喧华里,最热闹便是春风楼,楼中花娘心中各色羡慕嫉妒恨,面上却都敛得无波无澜,只余下或真或假的纯然欢喜,个个忙里忙外将皇帝留下的各色绢绸绮罗裁成衣衫作为白梨的嫁妆,鸨母更是喜色非凡,这万般喧嚣里,唯独作为主角的白梨房中,静寂一片。

    修长清隽的指尖执着玉梳缓缓梳过白梨墨色长发,镜里白梨的娇美容颜惨白一片,却是无悲无喜,钟回默然立在白梨身后,眸中是满目荒凉灰烬,声音涩然,连痛意都冻结了冰。

    “一梳梳到尾,白发齐眉……”

    白梨的指尖突兀一颤。

    “二梳白发齐眉……”

    钟回手上攥出青筋。

    “三梳儿孙满地……”

    白梨攥紧的指尖渐次松开。

    “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

    白梨突然握住了钟回的手,轻轻却不容置疑地取下了玉梳:“别梳了。”

    钟回愣愣任她取下玉梳,许久,声音暗哑地握住了白梨的手:“是我……的错。”

    白梨只是低眉,容色清冷:“怪不得你,这都是命罢了。恐怕命中注定,我就得不到的。”

    钟回乍然狠狠攥住白梨的肩膀迫她正视自己,惨白唇瓣几动,却终究说不出什么来。

    白梨任他握着,却是惨然一笑:“从前听说过,佛家有七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求不得,怨憎会……现在才总算明白,人间最苦,是求不得。”

    “求不得……求不得……”钟回亦是惨然一笑,指尖血色蜿蜒而出,“白梨……可我,已有心魔了……”

    说完,咬着牙,决然丢下白梨跳出了窗子。

    白梨久久看着那一抹早已消失的背影,容色恢复冷然,顾自拿起玉梳一下一下梳着长发,唇畔顾自喃喃:“一梳梳到尾白发齐眉……”

    最终,话音断在冰冷的哽咽里。

    白梨仍是定定攥着玉梳,却终于,一寸一寸哭出声来。

    那是望舒,最后一次见她哭。

    赵禛算不到,皇帝不满太子恋慕青楼女子,微服私访到春风楼,本想借势杀了她,却被她引起兴趣并未杀她,同时,为断了太子念想,将白梨迎入宫中做了妃子。

    一年后,宫中。

    又是三月,梨花开得很好,千重宫阙梨花纷扬,是绝妙一幅风景,可化入夜色亦不过暗影支离。

    皇帝所居的正乾殿突兀走水,偌大皇城刹那乱成一片,皆匆匆去救火护驾等,这当口,却有一抹暗影悄然避过仓皇众人,潜入了殿中。

    月色荒寒,映着满殿汹涌业火更是漠然的冰冷,那个影子闲庭信步走在火光里,缓缓来到皇帝榻前,与榻上人如出一辙的容颜却是两幅颜色。

    眉目冰冷的赵禛定定看着自己的父亲,那张脸上皆是剧毒带来的痛苦的紫色,那是他的父亲,他本该心痛,可这一刻,他只觉得快慰。

    “你这么费尽心思拆开我们,可你,到底也无能为力。”

    皇帝眸中涌起妖红怒火,却因了毒药作用痛苦得几度发颤,最终,熄灭在自己亲子冷漠眼神里。

    “我还是会和她在一起,绝对。”赵禛定定看着,笑意竟似有些扭曲,终于,与皇帝希望的无心无情如出一辙。

    可皇帝料不到,这会用在自己身上。

    白漪从宫外款款而入,一身紫色宫装,钗环琳琅,是,太子妃的形制。

    她看一眼皇帝,容色更是冷淡,只如看着尸体一般:“快死了,还有什么的快说快问,免得来不及。”

    皇帝默默看着那一对璧人,喉中因了翻涌上来的血沫说话都是混沌,却仍是拼了命挤出一声讽然冷意:“你篡位,也没办法……和她一起……”

    赵禛眸中厉色一闪,就要扑上去掐皇帝,被白漪狠狠拦下:“不要留下证据。”

    皇帝笑意更深,赵禛的手攥出青筋,白漪的容色冷漠到了陌生。

    白梨默然站在门口,面上无波无澜,指尖,默默攥紧了一卷黄色绢帛,那样用力,像是要将它压入骨血,化入这个躯体,从此,再也没什么可以夺走。

    这是她入宫时,皇帝下给她的一道密旨。

    皇帝若身死,黎妃白梨不必陪葬,可以出宫自寻生路,太子若敢迎娶,天下人可群起覆灭他。

    这密旨的另外数十份,悉数放在了朝中重臣手中,皇帝一死,便会昭告天下。

    纵是赵禛在白漪帮助下成功登基,也再也无法与白梨相守,且还要放她回到钟回身边。

    她等得着实,太短。

    失去的,着实,太多。

    “原来,真的,都回不去了……”

    一声缥缈的叹息,缓缓尽了,白梨咬着唇,却是漠然转了身,走向了更深的黑暗。

    次日,先帝的圣旨昭告天下,赵禛继位,白漪成后。

    而白梨,回到了春风楼。

    与之同来春风楼的,还有一道现任皇帝的圣旨。

    赵禛下令废了钟回手筋脚筋,虢夺了封号官位,贬为乞丐赶出皇城,任何人胆敢助他,嫁他株连九族。

    无依无靠,无衫无食,不出三月,钟回的尸首摆在了白梨面前,死时,昔年翩翩君子只瘦成一把枯骨,至死,不曾合眼。

    白梨亲手葬了那把枯骨,葬掉所有爱恨。

    那人已死,meimei决裂,天地间,她再没有家了。

    活着的白梨有关的回忆至此终结,余下,只是名为白梨的尸首的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