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話 最毒的蜘蛛~之五
孫仁義無復多言,深吸了口氣,腳下便蓄足了勁。 上次打敗他的,是劍還是人,都無所謂!在他的意識裡,只認定了,白浨重就是個值得一戰的對手,如此罷了。 白浨重劃完圓後,劍尖也並未離地,反向地上碎石堆中更深埋了些。 趙仁通曾經痛罵王道與宇文離是『盜學者』,視之為賊。衡山戰後,王道自然也提過這件事。 屈戎玉立刻就明白了。 人,在長久來往時,多少會提及對方不清楚的往事。對於雲夢劍派這些幼少時期便入門的同門弟子而言,『不清楚的往事』指的則是家事。其中,唯有趙仁通從來不提自家事。一個字兒也沒有。 而王道與宇文離同被趙仁通稱為『盜學者』,這兩人身上的共同點,僅有『鎮錦屏』。實際上,他也的確曾使用『鎮錦屏』與王道、宇文離對招。 趙仁通出身於十餘年前被滅門的錦官趙家軍閥,已是明證歷歷。 於是,在分別登山之前,屈戎玉第六次提醒白浨重。 「孫師叔必定學會了。」 白浨重自然很清楚,眼前此人,原本就很強。如今,又更上層樓了! 莫說是輕忽大意,只是一瞬的走神,都足以喪命。 只是……到底有多強呢? 歸雲曉夢的劍式,白浨重已在南宮府邸中全部記住了;鎮錦屏更不用說,在數百幾千次與王道、宇文離的對練中,自是不可能忘了。 換言之,孫仁義的招式,白浨重全部清楚。問題在於,對趙仁通而言,『歸雲曉夢』與『鎮錦屏』或許只是兩門路子完全不同的劍學,無法彼此融合,又可能只是他個人出身緣故,不願意將兩門劍學有所交融;但孫仁義自然完全沒有這層顧慮,他單純是個武痴,只想追求『極致的強』,孫仁義在武學方面的天份,亦較趙仁通勝出不知凡幾,趙仁通不願、或不能作到的事,孫仁義未必作不到。 故……孫仁義究竟融會貫通到什麼程度了?白浨重必須要弄清楚。 要看清楚! 孫仁義出手了,第一劍,上次的那一劍。 他曾用遊夢功『堅字訣』頂住白浨重的反擊,硬是延續攻勢,以之劃破了白浨重頸部血管,可謂是分出高下的一劍:長風萬里。 白浨重眼睜睜看著劍尖直朝面門迎來,目不轉睛的盯著…… 就只是這瞬息間,看出來了。 孫仁義的劍勢,的確與過去已大不相同。 『歸雲曉夢』走的是以虛應敵,找出破綻後,再由虛轉實而制勝的路子,故過去孫仁義出招時,劍尖總是會微微晃動,隨時都在作著變招的準備。 這次沒有了,很篤定、很踏實的,就是迎著面門來的一劍,無任何虛晃、無所謂欺敵!是打定了這一劍就要分出勝負?不,不是,孫仁義不可能這麼小瞧了我!他也在看,看我會有什麼反應…… 劍尖堪堪已逼到眼前不足一尺之處,劍尖上挾帶的氣迫,又令白浨重更進一步地認知到,孫仁義出招的力量、勁道,已完全超越了王道與宇文離!這一劍,擋不住! 距離已經不能再拉近了!白浨重將壓在自個劍尖上的碎石上挑,石塊彈起,準準地打向孫仁義伸出的右肘,同時身向左傾,一劍順勢向孫仁義腹部劃去。 輕輕一聲『咚』,彷彿二石撞擊的聲響,碎石打中了孫仁義的右肘,孫仁義的劍尖偏移了少許,再加以白浨重的閃避,只擦過了白浨重的右頰。孫仁義自也察覺白浨重的反攻,一擊未中,立刻縮起肚腹,身體彎成了『ㄑ』型,白浨重的劍刃也只能劃破孫仁義飄動的衣袍。 一招之後,孫仁義立即後撤,退出白浨重劍圈之外。 「……看懂了?」孫仁義站定之後,開口道。 白浨重頷首。 『歸雲曉夢』的劍式、『鎮錦屏』的力道,再輔以『遊夢功』…… 強到有點兒……不講道理啊! 嚴格來說,『鎮錦屏』是沒有虛招的,每一次出手,最低要求是『給予對手失去作戰能力』的巨大傷害,其代價則是沒有防守的餘地,是完全的攻擊用。其特色是劍招不僅『樸實無華』,甚而可以說是『拙劣』,單純是『你不怕死,就來和我拼拼看』的打法。故以,黑桐當初只給教王道、宇文離各一招,之後便不斷要求兩人進行基本cao練,嚴格鍛鍊他們的呼吸法、以及身體的培養、肌rou的運用。 劍招不是重點,要的是有百戰不殆的氣力,務求每次出手,都有制敵於死命的氣迫~這才是『鎮錦屏』的精髓! 孫仁義刻意以上次讓白浨重吃虧的『長風萬里』出手,便是要令白浨重知曉:你看得到的破綻,已經不存在了!我可以用變幻莫測的『歸雲曉夢』先攻,隨時轉換為『鎮錦屏』的力道,讓原本的虛招變成殺著,你擋不住了! 第二劍,再來! 孫仁義再次衝上前,毫無花巧,一劍過頂,直直劈下。 白浨重趁著他舉劍的空兒,不假思索地劍刺其心窩。 『嚓』一聲微響,白浨重的劍尖竟被孫仁義以左掌底擋住了! 又一次,堅字訣,匆忙之間的反擊,不可能有用! 白浨重欲要抽劍,卻被孫仁義易掌為拳,抓住劍尖,抽之不動!隨之,孫仁義一劍落下,但不砍人,只劈劍。 又一聲『嚓』,白浨重的劍刃被劈為兩截,孫仁義劍勢不止,直劈到了白浨重腳邊,砍入地面。白浨重左手一伸,緊緊抓住了孫仁義持劍的右腕,右手持斷劍,便望孫仁義臉面招呼。孫仁義也就左手抓著劍刃的前半截,堪堪將白浨重的攻擊架開。白浨重亦不放鬆,隨之又攻其左肩,孫仁義也看得清楚,又使斷劍擋下。距離既近,招招都是實招,轉眼間兩人攻守來去,打了十餘個回合,白浨重攻勢忽而轉向,一劍刺上了孫仁義被他死命抓住、不能活動的右上臂,孫仁義也將半截斷劍打入白浨重的左小臂。孫仁義以拳抓劍,自是無暇倒轉劍尖,故兩人皆是以劍刃斷面刺傷對方,創口不甚深,但白浨重小臂一吃痛,力道略鬆,孫仁義即時抽臂,退了開去。 白浨重舉起左臂,咬住劍尖,將斷劍自臂上拔起,吐到一旁。 兩人交手,至此亦不過數十息間,卻已教觀戰之人面無血色。 他們的交鋒,可能、確實,沒有什麼花巧,但,剛那怎麼回事?空手抓劍?而且還是單手?而且,就這麼抓著劍尖對鬥,怎麼抓劍的左掌竟無一點血跡!這算什麼啊?新版的空手奪白刃嗎? 那個姓白的也是……劍都被砍斷了,還不認輸?既要持劍單挑,兵刃被破壞,也就分出勝負了,他不懂規矩嗎?而且,哪來的劍客會把對手抓著打的?這傢伙根本不是劍客吧!最大的問題是……孫仁義很強,白痴也知道了,不知道的,也看到了!可這姓白的,十幾個回合打下來,兩腳居然一動也沒動過! 這兩個,什麼東西啊? 孫仁義退開之後,看了眼自己右上臂的創口,所幸劍刃斷得齊整,傷口也很乾淨,便提劍截下一段外袍,自行作了簡單的包紮。 他能這麼悠閑,自然因為對手是白浨重。他很清楚,白浨重不會動。
門神,是不會移動的。 後頭,不知何時,觀戰者愈聚愈多了,加上對面,已破百人之數,只是,此處是狹窄的山道,除了最前頭幾人外,後頭的人看不見什麼。 「要開盤嗎?」屈戎玉忽然出聲了。 離她最近的賀金來身子一震,沉默了半晌,回頭向吳大吳小兄弟及金元寶道:「怎看?要我說,是三賠一。」 吳氏兄弟兩人對望一眼,便點頭了;金元寶則道:「四……不,五賠一。」 「金小哥恁地給『鎮錦屏』面子了。」吳大道。 「我是蜀人。」金元寶笑了笑。 賀金來道:「折個中,三半賠一吧。」 「好。」三人回,隨之便回頭向各房夥伴交代了幾句後,吳大朗聲向擠在山道間的觀戰者喊道:「諸位,如今道上有雲夢劍派門人孫仁義、與林家堡所屬之白浨重在對陣,這是單挑,任何人請勿插手!白浨重之劍已被砍斷,現下以三半賠一之賠率向各位開盤,欲下注的朋友,請向咱三坊夥計招呼一聲!還請讓開一條小道,讓咱三坊夥計通過!這一盤,咱三坊夥計問完一輪,便停止下注!不接受第二次下注,亦不接受取消!」 吳大喊話既畢,孫仁義也已完成了包紮,賀金來回頭向屈戎玉道:「屈姑娘待要下注多少?」 「不,我沒錢。」屈戎玉微微一笑,應道。 「趙兄台呢?」賀金來轉向趙仁通問。 話落,他才發現,趙仁通皺緊了眉頭。 一瞬間,他微微感到欣喜。 看趙仁通的表情,姓白的有勝算……賺了。 吳大的喊話,孫仁義自然聽得清楚,雖然心下略感不快,但……與天下三坊為敵是不明智的,而且他們至少明白表現了這是一場『單挑』,就不計較了。作面子給天下三坊,也是有利無害,故他包紮完後,也不再急著進攻,明是要等著讓賭盤下完注。 至於白浨重身後,還有許多……連兔子也不是了,看過兩人交手,現在已成了耗子,只縮在了一起,雖有幾隻想穿過白浨重身旁,去找三坊夥伴下注,但又不敢擅自前行。 吳小望見對面的狀態,便叫過兩位夥計,以手勢向白浨重打了招呼。白浨重見了,也點頭回應。吳小遂派了那兩名夥計穿過孫仁義、白浨重身邊,到了對面去接受下注。 這個中場休息直經過了一刻多鐘才結束,夥計們收好注條,紛紛回到當家們身後。屈戎玉見狀,舉手至唇邊,『嗶』地一聲,作出了一個響亮的哨呼。 眾人皆為忽然出現了尖銳響聲嚇了一跳,孫仁義一驚回頭,卻見綠影疾速掠過身邊,伸手欲撈,已然不及,屈戎玉作哨呼時,即已向前疾衝,連在她身邊的趙仁通亦未能反應過來,她只花了一個呼吸,便衝到了原距十來丈遠的白浨重身後。 隨之,山崖之上,落下一團巨大的灰影,直落到了屈戎玉身側,落地力重,激起了滾滾塵煙。 塵煙未散時,便聽到屈戎玉朗聲道:「得劍之人,已見分曉!」 塵埃漸漸落定,壯碩的灰影之上,出現了一個身著白氅的身影,高舉著手臂,掌中,舉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