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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一 百 零 一 話 木 色 之 拳 ~ 之 二

    眼見袁戎長真依徐乞之言收劍坐下,顏戎立面露異色,掙脫了袁戎長壓在背上的手,反一把搭上師兄肩膀,吼道:「袁師兄!你在幹什麼啊!」

    袁戎長左肩被捏的發疼,甚至骨頭也喀喀作響,但他並沒抵抗,只將右手輕輕搭上師弟的手掌,道:「你不懂嗎?我們……現在是俘虜啊。」

    顏戎立一怔,手頭的力道自也鬆了。

    在沒有任何束縛的情況下,以寡俘眾?

    世上豈有這樣的俘虜?

    這未免太過恥辱!

    他一眼狠瞪向徐乞,徐乞神色平和地說道:「你也要弄清楚自己的立場。」

    聽了這話,顏戎立傻住了。

    但也理解了。

    適才的一招交手,就已經揭明了雙方絕對的實力差距,徐乞單單只是坐在那兒,就已經是比任何繩索縛具或刀劍加頸更有效的拘束。

    既然不能打,那麼逃走如何?

    不,不行。徐乞不靠雙手,就能在接近垂直的峭壁徒步躍上,已展現出他的輕身步法也遠超自身習藝未精的凌雲步。逃不掉。

    但……

    「士可殺不可辱!」顏戎立怒喝。

    「好。」

    聲音還未落,徐乞甚至沒有起身,只是右臂一抬,袁戎長眼前便灑落了幾滴鮮紅色的液體。

    他回頭,看著顏戎立倒飛出去,飛到仍昏厥著的吳戎見身邊。

    他咬著牙,止不住身體的顫抖,但沒有起身。

    即使下裾已被自己拳頭流出的鮮血染紅。

    徐乞看著眼前袁戎長的反應,道:「你很能忍。」

    「……君子報仇,三年不晚。」

    忍住,明知打不過又逃不了,就只能忍了……

    把命搭在一時之氣上,那是最愚蠢的!

    但,也不能單單只是忍,至少也要不動聲色地打探出些許情報來。

    袁戎長打定了主意,再次正眼看向徐乞,一時之間,呆住了。

    徐乞垂下了頸子,緩慢而穩定的些微點著頭,全身呈現了極其放鬆的姿態,甚至比皇甫望以舒緩精神而著名的起手式『大木迎風』還要……

    疲軟?

    就在這短短幾個呼聲之間,徐乞竟……睡著了!

    袁戎長意會過來後,不禁咬緊了牙,心中溢滿了無與倫比的恥辱感!

    但在他站起身之前,他面前數丈處,即亦崖邊,響起了一陣陣的踏步聲。

    再一次響起。

    又有人上來了。

    這陣聲響讓袁戎長剎時冷靜下來,他要看看徐乞該如何應對。

    又或者可以從中獲取一些訊息。

    須臾,攀壁者便自崖邊現出了身影。

    袁戎長認得攀壁者。

    一眼就認出來了!

    雖然很意外對方的出現,但仍自不動聲色,只靜靜地開始用眼神交談。

    那人登崖之後,立刻發現了徐乞與袁戎長對面而坐,察知袁戎長的眼神。他放輕了腳步、摒住氣息,緩緩地朝徐乞靠近。

    輕輕『喀』地一響。

    兩人都繃緊了神經。

    而後注意到,原先插在徐乞左腿側袋中的竹棍,掉出了袋外,嚕嘍嚕嘍地滾到了徐乞的右側,右手一展指便能抓住的位置。

    袁戎長怔了一下,他很確定徐乞睡著了,沒醒!也沒有任何打呼嚕之外的動作……

    那為何裝得牢牢實實的竹棍會掉出來?怎就這麼巧,漏到了他慣用的手邊?

    後頭那人又試探性地踏出一步。

    徐乞的右手中指隨之抖了一下。

    袁戎長一驚,急忙連連搖頭,示意不可再進!

    他沒有經歷過、也沒有想像過,但以習武之人的直覺察知了!

    徐乞,就是這樣的生物。

    他生來就是乞丐。

    他自幼便一直過著暗巷中的生活。天亮若討得食,天黑睡時,也要時時保持警覺,以免被其他兇暴的乞丐搶走藏在懷裡、得來不易的儲糧!即便不為糧,也不知會不會倒楣碰到走過暗巷的醉漢、或者毫不講理的巡城吏、沒有同情心的喊更人、餓昏了的野貓野狗……他的生命中,有太多太多必須警戒的存在,有無時無刻持續警戒的必要。他過得最幸福、可以放心睡覺的日子,就只有他初次離開揚州、前往長安路上的那短短數月而已。

    而那日子,早已過去了很久……很久。

    徐乞,是沒有破綻的。

    即便他在你一舉手揮劍便能取下他首級的距離睡著了。

    那也絕對稱不上破綻。

    袁戎長閉上眼,緩緩擺手,示意登崖人退去。

    這一刻,袁戎長真正放棄了在現時點打敗徐乞的任何可能性。

    也包括從徐乞身上探查出情報的機會。

    他意識到了,強大的武力,也不過是徐乞所擁有的武器之一。

    徐乞這個人,本身就是牢不可破的存在。

    ...

    齊雲山.一天門。

    此處地勢其實也只是山道,而上方突出一塊由南向北沿伸的巨石,形成貫穿東西的石門。此處自然不是佈兵之所。

    不是佈騎兵之所。

    倒也不是屈戎玉弄錯了,過了一天門之後,便有一塊十餘丈見方的闊地。雖說要讓數十騎在此處馳騁仍顯狹隘,但也已是齊雲山門至雲崖洞間,最適合騎兵的地點了。

    一天門另一個關鍵處,在於其地勢。

    趙仁通等人上山之後,走得雖快,卻非全力疾行,便是因一天門的存在。

    他判斷,一天門,會有守兵。

    或者說,會有門神。

    趙仁通自然對此時的孫仁義信心滿滿,但同時,他也絕不會小看了對手的實力。因此並不求至快,反而該讓搶快者先去鬥鬥那門神才好。

    但來到一天門、穿過一天門後,他不禁感到非常意外。

    即使沒多說,趙仁通、孫仁義、以及僅餘的戎字輩弟子徐戎樁三人,同時在門後闊地停下了腳步。

    孫仁義一臉異色,看向趙仁通。

    原本的計劃,在一天門由於門神阻路,沒有人能夠前行才是。趙仁通原也篤定,能夠擊敗門神之人,孫仁義是第一首選,只要打敗門神,前方再也沒有其他的與會者。那麼只要佔住闊地、俘虜了白浨重,屈戎玉出什麼招也都無用了,屆時只要招呼青城守住闊地,孫仁義便能輕而易舉地前往雲崖洞……

    但白浨重沒有出現,這也導致了,前方還有人。

    雖然趙仁通對於劍落誰家毫不掛意,但孫仁義可不行。

    沒能得劍、又沒見到白浨重,孫仁義絕對無法接受的!

    趙仁通思索了一陣,眼見又有人穿過一天門而來,忙將孫仁義與徐戎樁拉過,讓出了路,縮在一邊。

    這一場亮劍會,多數與會者的目標終究只在劍,自然不會傻到找上雲夢劍派門人進行無益的挑戰。或者說只要不擋路,多數人都不會無端動武。

    孫仁義眼睜睜地看著又被搶了先,回向趙仁通叫道:「趙師兄!計劃既然撲了空,先別想那麼多了!先去了雲崖洞,劍到手後,再找白附離便成!」

    趙仁通道:「別急……我剛忽然想起件事。你不是提過麼?姓白的在本堂山門守門時,似乎讀出了你的出招與劍勢?」

    孫仁義一怔,神色也凝重了起來,道:「沒錯,他不可單單是出手快,而是每一次出劍,都像是知道我的步伐深淺、落力輕重一般……」

    「我也有這種感覺。」趙仁通道:「與那兩個盜學者在山道間對陣時,我也覺得他們對歸雲曉夢似是非常熟稔……再加上他們在數個月間便有了極其異常的進步,讓我想起一些令人很不愉快的人事物……」

    孫仁義聽得摸不著頭腦,急道:「什麼人事物?有話快說,我等不了。」

    趙仁通長長呼了口氣,幾番欲言又止。孫仁義看得更是心急,道:「趙師兄!我真的等不了!」

    趙仁通只得道:「你可知南宮府邸?」

    「……啥東西?」孫仁義愣了一下,望向徐戎樁,也是一臉懵。

    「詳細我也不甚清楚。」趙仁通道:「總之,似乎是個非常奇特的地方,據說裡頭有許多神兵利器、武學寶典……」

    孫仁義皺起了眉頭,道:「莫不是說,白附離等人是在南宮府邸學會了咱們的歸雲曉夢?這什麼沒來由的事兒?說是玉兒或君小子教了他們不更合理?」

    「不,不是他們教的。」趙仁通道:「蘇州殲滅倭族一役,那兩個盜學者與姓白的顯然都還不懂歸雲曉夢,而在戰後,玉兒立即離開林家堡,到了太湖水幫而被帶回衡山;盜學者等人則是在君小子回蘇州之後,便立即離開了蘇州,一連數月不知所蹤,根本沒有教學的時間……我只能想到,他們是進了南宮府。」

    「那什麼地方?你怎知道那地方?」孫仁義又追問道:「現在說這個是?」

    想起南宮府這名頭,趙仁通心裡便已充滿了極其不愉快的回憶,當下只道:「別刨根問柢的!我要說的是,那鑄劍人或許根本便與姓白的相識!」

    徐戎樁至此也恍然大悟,接道:「趙師叔是說,若姓白的與鑄劍人早先約好於雲崖洞的哪一洞相會,便比其他人省去了在崖洞區尋找的時間!而那姓白的,自然也就會在……目標,集於一處了!」

    話已至此,孫仁義立即扭頭繼續前行。

    結論就是,只要找到那鑄劍人就行了!

    但他才一回頭,愣住了。

    眼前,竟出現了他怎也意想不到的身影。

    徐戎樁見著了,一時驚得不知該作何反應;趙仁通真忍不住,不禁哈哈笑了出來。

    屈戎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