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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话 浑水摸鱼 之叁

    屈戎玉傻住了。

    她很清楚的知道,晨星乃是黄楼的嫡传弟子,论手底下的真功夫,在武林中虽称不上数一数二,却也足以称作好手。若论一对一,晨星不见得会输给自己或是『回头是岸』等人!

    换言之,能杀他的人,其实不多!

    再加上……晨星在此战中负责的,乃是召集荆襄一带丐帮弟子移防鄂州附近,制止二十一水帮联盟的集结……

    二十一水帮联盟若果真已为君聆诗传檄而散……那么,有谁能杀得了晨星?

    屈戎玉还未及想出答案,答案已经出现。

    几声风响,夜之中的林家堡前庭,燃起了二十二炷火把。

    不多不少,二十二炷。

    跟着,有两个人同时喊:「你现在才到!」

    喊出这句话的两个人,都怔了,望着对方;全场的人也都怔了,望着他俩。

    楚兵玄、道镜。

    他们喊话的对象,则是一个发已秃、亦无眉,白髯长二尺、身着褐黄长袍,看来十分康健的老者。

    就连元仁右也怔了。

    屈戎玉几步赶进庭中,见了二十二炷火把的持有者,一样怔了。

    「你们知我为何要点火?」褐衣老者笑问。

    旁儿一名身着蓝袍、戴儒冠,与元仁右衣装极为接近、但目光却凶戾百倍的中年人应声答道:「因为,火能显得山势、亦能竭水!」言罢,他一甩手,竟将火把抛进回梦剑阵之中!

    这一根火把不算大,但落点奇佳,便落在阵中内围八名弟子行『凌云步』的必经路上,阵中八名年轻人一呆,步伐不觉停下,一众倭族武士见有机可乘,举刀硬上,突围而出!

    元仁右急得大喊:「于师兄!你这是作什!」

    王道、石绯、曾遂汴、李九儿也都赶进林家堡中,但闻屈戎玉呆呆自言自语:「师……师父……怎会来此……怎会……怎会……」

    四人都有点听傻了,王道问:「你的师父,不是元堂主吗?」

    这是因为屈戎玉与回梦堂太亲了,造成了世人的错觉。

    实际上屈戎玉正式拜入云梦剑派门墙的师承,并非元仁右。

    阮修竹扶着元伯跟进,元伯说道:「你们搞错了!屈姑娘的师父,乃是云梦剑派本堂:聚云堂主于仁在!」

    不错!便是于仁在!

    其馀手执火把的二十一人,其中二十人乃聚云堂下二十弟子,另外的一位老者,自然便是云梦叁蛟之一、别称『山鬼』:景兵庆!

    回梦剑阵被破,百名倭族武士也已十剩其叁,这叁十馀人一迳涌向道镜身后;回梦堂下则聚到了楚兵玄两侧;聚云堂下点燃了林家堡前庭的火炷后,亦聚一处。

    林家堡座北朝南,大门处是王道、曾遂汴等『主人』;回梦堂下处於正厅门前;倭族武士列於东;聚云堂下阵於西。成了四面对峙之局。

    道镜见于仁在一掷火把而阻回梦剑阵,笑了:「果然不错!人都有野心!」

    楚兵玄听了,虽惊不怒,行出几步面向景兵庆,问道:「景师弟,你这是受贼人所诱了?」

    景兵庆摇头:「不,是你们一向搞错。」

    「搞错什么?」

    「搞错本派的宗旨!尤其二师兄搞得最错!什么联兵抗贼?什么力保江山?一派胡言!他压根儿忘了、你们受他影响,也忘了!世上最有治国之能的一群人,都在本派!如今林家堡倒、蜀山不出、镇锦屏、木色流传人几稀,天下五大剑派唯本派硕果仅存;朝中满是元载、朱等愚人jian臣,天下人才尽於本派!又兼天下大乱、军阀四起,皇室名存实亡!当此时节,不取天下,才是庸人!」

    「胡说八道!」楚兵玄喝道:「祖师一生所为,乃以兵道取天下之均势,当年春秋,唯有诸侯势均、不能互攻,方可使天下苍生得以喘息!祖师遗训十分明白,你怎可反黑为白!」

    景兵庆冷笑道:「所以说……你是庸人。」

    楚兵玄微怔我怎是庸人了?

    「掌门师伯,」于仁在越次出声:「世人皆称你等叁人为『云梦叁蛟』,蛟是什么?难道,你便不想被称为『云梦叁龙』之首?听起来,可非比『蛟』气势得多?」

    楚兵玄厉声驳道:「孽徒住口!虚名要来何用?我不是这样教你的!」

    「那,我们便来谈谈不是虚名的东西……」景兵庆侃侃而言:「此仗过后,云梦剑派与鄱阳剑派将会联合,洞庭以东,实已安定;再加上巴蜀有云南入据、吐番占领京畿、回纥攻下河洛,天下将会成为均势。但世人绝不会说本派趁火打劫大唐江山,因为四族联军是明明白白的、大唐将灭也是明明白白的,本派虽有心抗贼,怎奈独木难支大局!甚至本派因为击退了四族之一的倭族,为汉人保下一块净土,还会被誉为英雄!跟着,由於大唐已灭,为了与其馀叁族抗衡,江南也必须有正统的汉人政权存在,於是本派义不容辞,於万民拥戴之下,登基称帝、建立皇朝……跟着,我们会慢慢的将河洛、京畿、巴蜀一一收复,统一全国!开元之治后的另一个盛世……便会这样,展开了!」

    楚兵玄听傻了、元仁右听傻了、回梦堂下听傻了,就连道镜都听傻了!

    半晌之后,道镜怒叱道:「景兵庆!原先我们不是说好,共治江南?」

    「兵道乃诡道。」景兵庆冷笑道:「与我谈条件?你有本钱吗?就凭你身后那几个没路残兵,何德何能与本派共治江南?说明白一点,你问我为何现在才到?很简单,因为我要藉回梦堂之手,将你的战力削弱,让你从竞争者的名单中消失!如此一来,本派所治之土岂非大了一倍?何乐不为!」

    道镜无言了。

    从来,与豺狼打交道,最是愚蠢不过!陈玄礼现在才发现,自己竟想藉倭国之力报复大唐,实在太笨了!竟想联合野心勃勃的景兵庆,更是笨得无以复加!

    怪,只怪高野姬死得太早……

    而今,士卒无几、势不如人,难道我将全军覆没於林家堡中?

    陈玄礼向后招了招手,背着骨灰坛的亲随弟子立即迎上前来。陈玄礼取过骨灰坛,亲自背上,反手一边抚mo着骨灰坛、喃喃说道:「玉环!玉环!我太无能,只怕无法为你向李隆基报复了……」随后仰天一声恸嚎,嚎得飞沙四起、风生云动,满庭火光摇曳闪烁,但见陈玄礼直扑向景兵庆,厉声大叫:「cao你妈的小人!我与你玉石俱焚!」

    另一边楚兵玄亦吼道:「我不许你分裂中原、涂炭生灵!」舞动双掌,也同时攻向景兵庆。

    这一瞬间,北、南、东叁路人都怔了,不知该当如何;聚云堂下门人则自顾自得,彷若无事。

    怎能无事!楚兵玄乃当今天下第一高手,道镜实力亦与屈兵专不相上下,这等於是云梦叁蛟之二攻其一人,景兵庆纵使实力不逊,又怎能当得?

    楚兵玄后於道镜发、先於道镜至,一掌直往景兵庆面上印来。这一掌使足了十成力,明摆着要清理门户!凭他掌力之雄浑,若给绞上,谁不成为一团rou泥?景兵庆不敢大意,立即退步缩身,蹲下扫出一腿。楚兵玄一跃避过,却也攻势中辍,但又立即挥掌再次逼上。同时道镜也已打到,一出手已是拚命,全身扑上,见状竟是要将景兵庆牢牢抱住,一起让楚兵玄绞去!

    那一句『玉石俱焚』果然不是说笑!

    景兵庆知道不能硬搏此二人,立即运步后退,同时喊道:「上!」

    另一边,元仁右恍似大梦初醒,亦喝道:「布阵!剿贼!」

    回梦堂下尽皆一怔,但也立时有了反应,回梦剑阵再次布成,便要向仅馀的倭族武士迎去。

    「内贼!」元仁右却向西一指,再喝一声。

    回梦堂下傻了。

    那些是内贼?明明是聚云堂下弟子,是他们的同门师兄弟啊!

    元仁右见门人犹豫,厉声吼道:「他们是妄想瓜分神州、为祸中原的内贼!先安内、再攘外,你们忘了屈师叔怎么教你们的吗!」

    这一刻,内心有挣扎。

    这挣扎,却是连一眨眼都不到的,云梦剑派,人人习兵知兵,自然深知『安内攘外』之理。回梦堂门人久与屈兵专处,受的是屈兵专『以兵安天下』的教导;相对的,聚云堂下久与景兵庆处,景兵庆的用心,适才他已亲口说出!两相对照之下,原本同属一派的聚云堂与回梦堂,如今已不再是同门、不再是战友、也不是朋友,而是行止意图皆大相迳庭的敌人!

    屈兵专所创的回梦剑阵,再次发动。目标:聚云堂!

    林家堡庭中已成混战之局,南侧的主人们仍无动作。

    在他们看来,回梦、聚云之争,并非敌我分明,而是内斗,是云梦剑派之间的内斗、云梦叁蛟之间的内斗!

    他们,不知该帮哪边才是。

    更何况,君弃剑已说了:若他不在,即全盘听从屈戎玉的指挥。换言之,他们都在等候屈戎玉立下决定。

    可屈戎玉呆愣了,她眼睁睁看着庭中回梦、聚云二堂兵刃交加,毫无反应!

    她怎能有反应?她要如何有反应?

    回梦堂下,全是她爷爷教出来的弟子,回梦堂二十四子,原本就是此战最强大的战力!回梦堂,绝对是朋友!

    另一边,聚云堂……

    聚云堂主于仁在,是她投入云梦剑派十年来正式的师父,她所懂的一切兵道理论、所有行军布阵之法,一半是屈兵专教的、另一半则是于仁在教的!有云: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如今祖父与父相争,该帮哪边?

    更何况,细计方才景兵庆所言,他已成竹在胸,能够联合鄱阳剑派,以保江东;还能歼灭倭族,打退外敌;更能令云梦剑派这一群原本应该要替阁罗凤治理天下的人,真正执掌政权……

    这,不就是爷爷毕生孜孜以求的叁大目标吗?如今景师叔祖要领着聚云堂为爷爷完成遗愿,我为何要去阻他?

    可是……可是,结果虽然相同,怎么却觉得大大不对?

    一样是联合鄱阳、击退倭族,景师叔祖若能成功,那是再好不过,但却大大不对啊!

    爷爷最痛恨的便是军阀、诸侯瓜分天下,以百姓为鱼、以神州为湖,这些诸侯、军阀不懂养鱼,他们必将捞尽湖中之鱼,令鱼群断子绝孙!爷爷最重养鱼的啊!

    这一切都成为了矛盾、这一切都成为了冲突,任屈戎玉天造玉才,一时之间,也完全无法反应、无法判断!

    毕竟,眼前是她最亲的一群人、去打着她最亲的另一群人!

    天造玉才,只是个十七岁的女孩儿啊!

    这种浑乱的又矛盾担子压到身上,她要如何决断?

    这一仗,就像一池泥水。

    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