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话 朱(叁此)入京 之一
这几天,军中沸沸扬扬传着一件消息:朱节度使病了! 这也难怪,为了逃命,自然是连日急行军了!这支自幽州出发的军队,从八 月十六日启程,一日要行二百里,众军士都是战场上吃过苦难、捱过刀枪的硬汉 子,尚无所谓,可养尊处优的朱怎受得了?才从幽州出发不过叁天,到了蔚州 ,便受了风寒。现下各将校都聚在帅帐里,一片声的讨论。 洪老哥的言论已传遍全军,朱自然也有所闻,但为了让这些士卒作自己的 箭靶子、当垫背,他不能吭声!一吭声就泄底、走风了,若是声名毁於一旦,世 人会怎么看我朱?皇上会怎么看我朱?世人怎么看尚无所谓,重要的是皇上 怎么看!若是皇上小瞧了我朱,我到京城最主要的目的:求中央官职、留滞长 安、逃离幽州这死地,不就没戏唱了吗?不行!我一定要堵住众人的悠悠之口! 一念及此,朱撑起病体,一旁服侍的亲兵立即将他扶起,道:「节度使大 人,众将校的意思,都是趁着出发不久,离幽州尚近,咱们先回幽州,待得大人 病体稍可,再往长安。先派人捎信给皇上,相信皇上不会介意的。」 朱闻言,心中暗道:这是试我来了!若我说要回幽州,便是代表自己不是 想逃离回纥,我的声名便回来了!原来众将校还是不错,会替我的声名着想。 但再想深一层,却又不对!若是回纥当真打来了,咱幽州兵可有胜算?无有 !一点也没有!我又卧病在床,不等於束手待毙?是了!这些家伙是想让我回幽 州送死……不,是等死!他们要我等死去!人要是死了,要声名有什么用?还不 都是一场空?活下去比较有用! 朱略想了想,即肃然道:「走!再走!往京师去,我便是死了,也要把尸 首抬着走!」 这是个两全其美的回答:这段话传到皇上耳中,定要赞我忠君体国;将兵见 我如此说法,急於逃命的说法便不攻自破:我连命都不要,只要赶去长安,哪能 再说我想逃命?我明明便是一等一的忠臣,这才不顾自身,急於见圣参加秋疆边 防啊!嘿!这答案真妙,妙之极矣便是苏秦、张仪再世,听了我这句话,也要 甘拜下风吧! 这句话被传开了,这支五千人的部队,走到哪、这句话便传到哪,甚至还没 走到就已经传到。朱的声名一下水涨船高,人人都赞他是忠臣。一个衰乱王朝 中的忠臣,那是难能可贵的。 「死了也要走……」怀空听到这句话,笑道:「看来,这节度使不错,若是 世上再多几个朱,不愁天下不平。」 「真的吗?」屈戎玉冷笑一声,笑得怀空不太舒服。她不是北方人,不能十 分清楚北方的情势,但却有天下第一等的聪明脑袋,朱这句话,她嗅出了一点 除了『忠心』之外的味道来,只是无法像吴姓老兵那般说得明白。 屈戎玉与怀空正在对视,那不是十分友善的目光。冷不防,诸葛涵忽然打了 个喷嚏,她搓搓鼻子,道:「一下子变冷了耶……」 八月底了,江南还算炎热,但他们已身在太原,进入黄土高原的地域,早寒 。诸葛涵和屈戎玉都是长年住在江南,自然不习惯河北的天气,身上都还穿着轻 稠纱衣。君弃剑、怀空二人倒无所谓,他们叁不五时大江南北的跑,足迹遍及全 国,已经很能适应各地的气候。 朱的五千幽州兵,现下便驻扎在太原城外。太原是唐皇李氏的发源地,幽 州兵在此地已驻扎两天,听说朱去参拜唐太祖李渊的祖庙了。 君弃剑吃饱了,他放下饭碗,道:「这入京一趟总不可省,先见朱一面也 是要的。」说着,提出了褡裢,取几锭银元交给屈戎玉,道:「等等我和怀空就 入营,那是军队,你们俩个女人还是别去的好。你带丫头去买几件御寒的衣物, 别受凉了。」 屈戎玉接过银元,突发奇想,问道:「这些银元若买蚕丝袄,可能只得一件 ,若是平素的厚衣棉袄,便得两件。是要买一件还是两件?」 这问题很刁,君弃剑为之一怔,诸葛涵笑了。 屈戎玉言下之意是说:你关心小涵、要给她最好的,那是天经地义的事,但 这一来我就没份了! 这问题当然不好答,屈戎玉是把银子比作了君弃剑的『关心』,问他是要『 偏心』、还是『等而分之』了。前者自然是不公道的、后者就违心了。 诸葛涵只是笑,她可以帮君弃剑解围,但是她不想,因为她很喜欢屈戎玉, 也知道这是璧娴jiejie在逼着哥哥下决定。怀空也没有反应,他不是傻人,自然知 道这是君弃剑与屈戎玉之间的『私事』,谁也插不上手。 君弃剑一怔之后,便将褡裢提到屈戎玉面前,道:「你看着办,都买蚕丝绸 ,明儿幽州军队应该就会继续前进,咱四人的份一次买齐。你看着要用多少,随 你拿吧。」 这次轮到屈戎玉傻眼了。 诸葛涵已忍不住笑出声来,怀空暗道:「妙对!真是妙对!」 其实屈戎玉手头上的银钱早已够买四件蚕稠袄子了,她是故意要试探君弃剑 的,岂料一试不成,还被反咬一口! 半晌后,屈戎玉终於伸手又抓了几锭银元,拖着诸葛涵出门去了。 君弃剑收起褡裢,即与怀空连袂向幽州兵驻地行去。 二人来到营外,营门自然是有士兵看守的。但这幽州兵似乎是来游山玩水、 展示军容一般,营门外居然围了不少百姓,都争着要看那忠心耿耿的朱朱大人 ,守营士兵也不驱赶,反倒与百姓们谈天说地起来。 但君弃剑与怀空并不是来凑热闹的,他们要入营。 二人挤过人群,站到营门,怀空正待上前通报姓名他的师父、故肃国公不 空大师的名头,几乎是官场的通行证却给君弃剑拦了下来。 君弃剑走向一名已然满头白发、看去已有六十馀岁的老兵,道:「烦这位兄 长通报一声,就说是君弃剑来探朱。」 这名老兵自然便是吴老哥了,他一听了君弃剑自报名头、又听他的说法:是 来『探朱』、而非『求见节度使』,便知道君弃剑是个不将官禄爵位放在眼里 的人了!但君弃剑这个人的确有资格无视官禄爵位!满朝有谁能如他?轻而易 举的几句话便说退了吐番名将马重英及其麾下的五千骑兵?又能以八千人挡下六 万吐番骑兵,甚至逼得番兵不能不退?光这两条军功、战功,若是上报朝廷,也 够让一个布衣升作偏将、裨将,若以他的才干,只怕不用叁十,便能升作上将军 了!昔时的霍去病也不过如此而已!那朱在他眼中又能算是什么东西? 吴老哥原本便小瞧朱,又听君弃剑出语端地自信满满,拿眼打量了君弃剑 一阵,忽尔笑道:「你就是君弃剑?不错!不错!很好!很好!随我来。」他没 有去『通报』,而是直接领着君弃剑与怀空向营内走去。 他们都没有注意到、或者是注意到了,却没去理:帐外围观的百姓一下子全 静了、不推不挤了。他们都听到了『君弃剑』这名字。 吴老哥领着二人直行至帅帐前,便冲着守帐军士道:「朱大人在不?」
守帐军士自然也认得这军中的老油条,他们也听过吴老哥的话,心里看不起 朱,又见吴老哥身后领着两人,即油然应道:「节度使丢着军营不管,跑去参 拜太祖庙了。怎?吴老哥你不晓得?莫非节度使大人没走正门?」 吴老哥嘿嘿一笑,道:「营门外几百上千名百姓挤破了头,想见见咱忠心耿 耿的朱大人,他怎敢走正门?」 这几句话已经够了,君弃剑和怀空都听出来:朱在军中的威信实在很差。 守帐军士将眼光移到后头二人身上,道:「吴老哥,这两位小兄弟是?」军 营不是可以随便乱闯的,但他的职责只在守卫帅帐,大门却不干他的事。人是吴 老哥带的,要算也是算在吴老哥头上。但吴老哥在军中待久了,很得弟兄们的缘 ,便是将军也不好拿他怎样,所以守帐军士的语气只是询问而已。 吴老哥道:「这个小伙子自称君弃剑,这名头是很大,但人我却没见过。你 可认得?」 守帐军士一下怔住了,也不住打量着君弃剑。 君弃剑以一布衣立下了两大战功,那是无人不晓的。听说他只是个弱冠的小 毛头,真的吗?这倒没人真信。如今面前这人,看去确然还不到二十岁年纪,但 却意态昂扬、目光炯炯,好像真的是? 半晌后,守帐军士定了定神,摇头道:「不,我不知道,我也不认得……小 兄弟,你果然是君弃剑?」 「冒认有好处么?」君弃剑哂笑一声,道:「朱大人不在,也没关系,就这 样告诉他:君弃剑、怀空会与他一同进京面圣。我们只跟在部队旁边走,扎营自 便。相信他会很乐意的。」说完,便拉着怀空出营了。 出营时,原本围观着要看朱的群众,不等朱了,反而全都直盯着这两个 年轻人瞧。 两人直走进太原城,怀空才问道:「就这样?」 「很够了。」君弃剑道:「刚刚那老兵的语意,你听懂了吧?」 怀空点头。君弃剑即叹道:「士兵在抵抗侵入家园的敌人时,是不会怕死的 ,可朱却带着他们去作秋疆边防,让他们离乡背井,他们愿意吗?那必然是不 愿意了!可见朱不得军心!朱忠不忠心,那还只是其次,重点是在於他敢不 敢战,而今看来,他不敢。一个不敢战、又不得军心的人,我们能期待他会带兵 抵抗回纥吗?既然不需期待,见他也只是徒劳而已。」 怀空听了,也觉有理,又问道:「那你何必告诉他,我们会跟着他进京?」 君弃剑嘿嘿一笑,道:「这叫借力使力!朱进京的消息必然早已传遍京城 ,想必待在长安的那位回纥使节赤心,亦必因大唐在北方多添一支可用之兵而惶 惶。今日我们再传出这消息,得知我们已与这位卢龙节度使搭上线、在形势上封 阻了回纥渡燕山南侵的路,赤心能不震惊?这一来,回纥南侵的机率,又要减低 几分。但教倭族来时、回纥未能及时出兵接应,我们便有胜算!所以这句话,是 一定要说的。」 怀空微笑点头,这是兵家的理论。 看来,君弃剑已决意行兵家的方法,来抵抗回、番、倭、南四族了。 当晚,朱回营,得到了君弃剑将随军而行的消息,果然十分兴奋。他以为 ,这是为自己的声名加薪助焰了! 於是,君弃剑一行四人随幽州五千军兵向长安进发。 九月四日,抵达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