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卅八话 舟上策 ̄之三
从常武不知为何而伤之伤的震愕、到龙子期的优雅剑舞、乃至君弃剑说出这 么一句令人不寒而栗的话语,岸边、林间,气氛冻结了。 诡异的宁静、害怕的宁静。 君弃剑拾起了龙子期脱手落地的长剑,朝龙子期跨上了一步,又重覆了一次 :「说!哪里不想要了?」 龙子期发颤了 ̄从君弃剑手臂那一格、一绕、一点的简单动作之中,龙子期 已经确定,十分确定…… 君弃剑若主动攻击,自己会连他一招,都接不住! 君弃剑手臂一挺,将剑尖指向龙子期,喝道:「快说!哪里不想要了!」 龙子期愣了、李定愣了,此固不足道,屈戎玉见君弃剑这一挺剑尖的动作, 竟也一怔! 此乃『归云晓梦』中的起手式…… 『围师必阙』! 剑尖随著君弃剑的手臂微微抖著,看在首当其冲的龙子期眼中,对方虽还未 出招,却已先封死了自己前、左、右三面,仅能後退,才能脱出其剑圈! 身随意动,龙子期拖步向後移了半步,也只是移了这半步,君弃剑忽将剑势 一吐,竟连退路也封死了! 一时之间,龙子期只感漫天都是剑影,自己枯立其中、不可敌、亦无援! 屈戎玉震撼了。 『围师必阙』之後…… 即是『十面埋伏』! 此二招相接,乃是诱敌入死地的致命杀著,也是『归云晓梦』中极为精妙的 叠招! 就连元仁右,都不见得能将此招使得上手!君弃剑此时使出,莫说是龙子期 ,屈戎玉也自觉受之不住! 但是…… 君弃剑的剑势变换极快,但变换之後,却又递得狻为迟缓,龙子期退无可退 、避无可避,眼睁睁看著剑尖一分一分、一寸一寸的往自己身上招呼过来。 忽然,君弃剑感觉到背後有人袭来,目标竟是自己的背门灵台大xue!此是不 得不防,君弃剑只得将长剑收回、转身反斫,同时心里也感到惊讶 ̄虽然还能来 得及反应,但对方的动作之快、劲力之强,却绝对胜过龙子期许多、甚至也不逊 於青城派的列成子、或『没钱就扁』的梅仁原! 是谁? 一看,愣了 ̄ 偷袭他的人,竟是屈戎玉!君弃剑心头一震,急忙止剑收招,但剑刃虽止、 那一股水灵气息仍然化作水刀送了出去,幸亏紧急收力,也仅断了屈戎玉几根乌 丝。 君弃剑死瞪著屈戎玉 ̄这是怎么回事?你和二十一水帮联盟串通好了? 屈戎玉收回手掌,转眼一看,水帮众人仍是呆若木鸡,便叱道:「你们在干 什么?还不快逃命?等著他问你们『哪里不想要了』?」 李定早就想到,在常武、龙子期之後,君弃剑接著会对付的人,就是自己! 但,虽然知道,手脚却不听使唤,想走也走不了!此时一听屈戎玉此言,显 然是要放他们一条生路了,忙叫道:「快走!大夥儿上船,快走!」 此言一出,真乃慌慌如漏网之鱼,一时火光闪若流星,尽向岸边大船窜去。 不一会儿,水帮帮众并常武、龙子期全走了,只剩下君弃剑仍持剑架在屈戎 玉颈边。 君弃剑犹豫了片刻,什么也不想问、什么也不想说了,回手射剑入地,迳自 上了小舟,也走了。 屈戎玉一怔,忙赶到岸边,叫道:「等等!喂!你等等!回来!我叫你回来 !」看小舟并未稍停,仍向上游驶去,心里一火,即骂道:「你这乱丢垃圾的臭 驴蛋!你休想以後我会再帮你了!」 君弃剑寅夜行舟,隔日一早,即回到了襄州。 他拖步回到晨府,不管是谁上来打招呼,也充耳不闻。进到自己的房间、关 上房门以後,枯坐半晌,脑中不断转动,想到梅仁原、钱莹,想到杭塘帮的库流 嘉、想到神宫寺流风、堀雪,还有寒星、魏灵…… 最後,想到那找不著的南宫府、想到屈戎玉莫明奇妙的行动、想到云梦剑派 兵学之精深……心里只感到一阵沮丧与厌烦! 我在干啥?倭族人要作啥?云梦剑派在想啥?乱了,全乱了! 乾爹、二爹,你们在哪?我不懂!你们教教我! 此时,门外响起了连串的敲门声,晨星在外喊道:「叶敛!怎么回事?找不 到就算了,还有其它办法……」 「别吵……别吵!」虽然没人看得到,他还是挥动手臂,不经意地,打中了 系在腰间的酒葫芦。 装著三斤『若水善酿』的酒葫芦。 门外的晨星仍在喊,王道、石绯也一起喊,人影有五个,想来曾遂汴、李九 儿必然也在。 君弃剑不想理,什么也不想理,一把抓起了酒葫芦,拔开塞子,也不想品酒 了,便将若水善酿往嘴里大口大口的灌…… 他看到了……是那剑炉,『箫湘烟雨剑』诞生的剑炉、南宫府邸的剑炉…… 原来就在眼前!何必还要跑到宣城去找?真浑! 他向前走上几步,有人在剑炉前挥锤,却非额上有剑疤的中年男子丁叔至, 而是一个须发灰白、身著皂衣、灰披风的老者。 君弃剑认得,此人是南宫寒! 南宫寒所铸之剑,只怕便是破铁烂,也要变成价值连城的名剑了!只消讨 到一把,还怕没有创立基业的资金? 君弃剑心中明知此理,仍却伫立原地,一点儿也不想动、不想上前讨剑。 过了不久,南宫寒忽然停止挥锤,说道:「高树多悲风……如果前面可以再 加一句,你要加哪一句?」形如自言自语。 君弃剑微微一怔 ̄是在问我吗?他向左右巡视,才发现身旁已多了一个二十 馀岁的年轻男子…… 这人一身白衣、风度翩翩,面貌清朗、一派的温文儒雅,乍看之下似只是个 年轻书生,细瞧後才会发现,他有一股自持与内敛,眼神中也充满了自信…… 此非他人,正是『天赋异才』君聆诗! 君弃剑觉得奇怪 ̄明明是二爹,怎会这么年轻? 君聆诗面对著南宫寒的问题,思索了一阵之後,答道:「无敌最寂寞。」 听到这答案,南宫寒露出一丝笑容,道:「无敌最寂寞,高树多悲风……好 !接得好!」 得到了南宫寒的称赞,君聆诗也并无喜容,他问道:「但……仅凭我一人, 能败『天下无敌』?」 「众志成城。」南宫寒站起身,道:「要败鬼才,得靠天才,但一个天才还 不够,要靠两个、甚至三个。」 君聆诗皱眉了 ̄世上何来许多天才? 南宫寒见到君聆诗面有不豫之色,显然仍在担心,即道:「就算你遇不到另 一个天才,他为了求败,也会替你找出来。这是你的剑。」说著,他将刚刚放在 剑炉里烧、自己不住锤打的那把剑拿起,并未过水,即交给了君聆诗。 这把剑,君弃剑有印象!他认得! 剑长三尺八寸、剑身宽一指半,比起一般长剑,显得略长而窄,乃是椎心!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二爹现在才拿到椎心剑? 但闻南宫寒又道:「记得,万不可逞强,你作不到、他也作不到的事,试试 一起去作,便能成了。」 这话听在君弃剑耳里,似极明白、又极茫然。 大雾忽起,剑炉不见,南宫寒、君聆诗,都不见了。 君弃剑感到昏昏沈沈,睡著了、醉倒了。 君弃剑倒下了。 第一口,灌下去的那一口,他一气喝掉了一斤半的若水善酿,一醉就是十五 天。後来只要意识稍微清醒,便抓著酒葫芦再灌一口,就又睡倒了。 十五天过去,二十天、二十五天…… 不知不觉,他已醉了一个月!瑞思、白重、宇文离都来了,就在晨府住下 ,徐乞来过,走了;黄楼来过,走了;少林方丈观相、泾州胜景派掌门庄景胜也 都来过,都走了。 三十天来,君弃剑不像活人,但呼吸粗重,也不像死人!晨星试过,想将酒 葫芦从他手中拿走,却取之不动。看著他这样醉、这样睡,每个人都失了主意。 这般醉法,太伤身了!王道、曾遂汴等人已经出发『表演』去了,晨星与瑞 思、白重、宇文离四人坐在君弃剑房中,看著床上的活死人,这已经不知道是 第几次这样看著他,明知没用,但除了看著之外,他们却想不出别的法子! 「很有问题……」白重说道:「他不可能只为了魏姑娘离开,就把自己醉 成这个样子……」 魏灵离去,是一个很大因素,晨星是这么认为的,他告诉瑞思等人君弃剑大 醉的理由,此是其中之一。 另一条,则是找不到南宫府。 白重说完之後,宇文离cao著nongnong的塞北腔,跟著道:「也不可能只是为了 找不著一个南宫府邸。他没这么脆弱!」 「我也这么觉得。」瑞思放下了原本抱胸的双臂,道:「二十一水帮放出风 声,说是丐帮徐帮主勾结倭族,暗害了皇甫盟主。如此一来,君氏父子自然也有 嫌疑了,『庐山集英会』时的北川球,就是最大的证据……但是,这是什么时候 ?他居然敢让自己醉倒?一定有其它的原因……」 瑞思住口了,房中也沈默了,剩下的,只有君弃剑微微的鼾声。 二十一水帮虽然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但李定已在长江岸被君弃剑吓破了 胆、洞庭四帮、彭蠡六帮也不敢惹上云梦剑派,故这三十日来,竟也无人到襄州 晨府来找碴。 他们有很多时间可以想,君弃剑宁可大醉不醒的原因是什么?但便如瑞思般 善於逻辑推理与判断的人,也想不出来。
沈默了一阵,忽然有人进到房里来。 房门没关,有人进来原是不奇,但这晨府中除房中四人外,剩下的都是晨府 的仆奴,无人能这么大胆、一声不吭,便进到主人所在的客房。 晨星转首望去,是屈戎玉! 屈戎玉有著令人一见即再难忘怀的无双容颜,瑞思等三人在『庐山集英会』 时也见过她一面,并不陌生。 屈戎玉一进房里,便见到君弃剑睡在床上,颔下居然长出了些许须髭,可见 已睡了极久,她坐落桌旁,倒了杯茶,又瞥见君弃剑手上的酒葫芦并未上塞,便 问道:「他醉多久了?」 「一个月!」晨星急急答道。他还想问屈戎玉,究竟在寻找南宫府时发生了 什么事,屈戎玉已抢腔道:「那还好!没事!」 没事?四人皆是一怔,如此醉法,再醉下去只怕要死人了,怎会没事?但见 屈戎玉啜了口茶,温然道:「昔时,阮籍为避司马氏提亲,曾大醉六十日不醒, 都没死成。君弃剑才醉三十日,太小家子气了!至少要让他醉个六十一天,破纪 录才行!」 这是什么时候?哪有空听她胡说八道?白重面上已闪过了些微怒气、宇文 离也握紧了拳头,便是瑞思心中也感到不是滋味,沈声问道:「屈姑娘可知道, 君弃剑为何要如此沈浸醉乡?」 「知道。」屈戎玉又啜了口茶,不屑地冷笑道:「我自然知道!」 晨星急道:「屈姑娘知道,请快说来!他不能再醉下去了!」 屈戎玉仍然冷笑,道:「也没为什么,只不过,我攻击他了。」 晨星愣了 ̄这是什么意思? 黑桐曾说,『欺风恩怨分明,今後与云梦剑派,非敌非友』。 这句话,曾受楚兵玄一掌、但并未昏厥的曾遂汴已告知过晨星了。但那是黑 桐的说法,不代表晨星一定要照作。 晨星还未将云梦剑派当成朋友,甚至说双方是敌对的,也并不为过。但在这 之中,屈戎玉是特别的。 晨星明显的感受到,屈戎玉的态度虽然轻蔑,但所作的事,却都是於己方有 利,并不像是敌人。如今她却说,自己曾攻击君弃剑?这又是何故?就如同当时 的君弃剑一般,晨星也迷惑了。 瑞思绷著脸,道:「屈姑娘说明白点,你攻击他的理由?经过?」 屈戎玉摇晃著杯中的残茶,不急不徐的说道:「我和君弃剑去找南宫府邸的 那天,到了天黑,李定带著不少人,连同跛脚剑派的掌门来将我们围住了,说是 徐乞勾结倭族,君弃剑必是同谋,要抓他问罪。听到徐乞被污赖,君弃剑火大了 ,一招便打碎了常武的腕骨。跟著,他又要对龙子期出手,我就一掌打向他的背 门灵台xue……」 听到这儿,晨星与瑞思同时出声,晨星的语气是疑惑:「你要救龙子期?」 瑞思的语气是质问:「你与二十一水帮有密谋?」 两人语毕,对视一眼後,又转望屈戎玉。 晨星说的,是最直接的问题;瑞思所言,则是判断後的结论。 云梦剑派与鄱阳剑派交恶,那是创派以来便如此了,屈戎玉不可能与龙子期 有什么交情。但为什么,屈戎玉会在君弃剑要攻击龙子期的时候,出手偷袭君弃 剑? 若云梦剑派的确暗通倭族、且又暗杀了皇甫望,由於『庐山集英会』时,君 弃剑的同伴中有北川球这个倭族人,云梦剑派则极可能将计就计、反客为主,将 勾结倭族的帽子扣给徐乞与君氏父子。如此一来,屈戎玉即成为暗棋,她攻击君 弃剑的行动,更可视为讨好二十一水帮联盟的举止! 这是很轸密的计谋,常人是办不来的! 但……也从来没有人认为,屈兵专是常人! 『当代第一兵家』,岂能是常人? 若是这一连串的计谋出於屈兵专的构思,实不令人意外! 屈戎玉没有直接回答晨星、也没有回答瑞思,她还是冷笑,冷笑著睨视瑞思 ,让瑞思极不舒服! 瑞思怒了,她向白重使了个眼色,白重随即跨上一步,右手握上了背後 的剑柄! 如果瑞思的想法是真的,那屈戎玉就是一个敌人!非除不可的敌人! 这一个动作才刚作出来,屈戎玉即蔑笑道:「听说你是第一个识破君聆诗身 份的人,我还道有多大本事?原来也不过尔尔!」 此言一出,白重的动作停止了,转首看著瑞思。 因为,他也还没搞懂瑞思所说的是什么意思,同样搞不懂屈戎玉的语意,他 不知道,到底应该不应该出手。 晨星惑然了、宇文离也是满头雾水。 只剩下瑞思、屈戎玉二人,怒目相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