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6章 负重登山
从山脚到山顶大约两公里路程,越往上坡度越陡,山道两边是一片片果树林以及小块的庄稼地,而山上只有几户人家,泥巴墙,茅草房,像林家的老宅,其中一半的人家耐不住山里寂寞,搬到农民街附近居住,那里有两家早已破产的集体小企业,留下大片无人过问的宿舍和厂房,于是山上剩下了些残墙断垣。 登上半坡,放下石头,呼吸着山间的新鲜空气,放眼望去,山下的房子犹如火柴盒,火车好像长长的爬虫,远离了农民街,远离了人多的地方,世界一下子变得安静起来。 在这里顺便提一下,我从来就不喜欢去旅游景点,为什么?再美的风景,许多人去践踏,垃圾遍地,闹哄哄的,加上为了经济利益,修筑大量的仿古建筑,人文景观,茶坊旅店,即便过去是原生态,经过人为破坏,也不算原生态了,去观光,能观光到什么? 在我的记忆里,八十年代前的家乡黄葛垭镇是没遭受破坏的,大河里存活着几十种野生鱼类,(现在剩下不到两三种),小时候扯猪草兔子草,能见到地上生长着许多叫不出名字的野草,(而现在这些野草被大量高浓度农药所清除,完全绝迹)虫子也有许多叫不出名字的,连蚂蚁也能分出不少种类,甚至在山中还生活着几种小兽,整个家乡可以说美极了。 每个人的故乡,一直就是每个人的世界中心,哪怕是故乡的一点点微妙变化,也会牵动着游子们的心。 我一辈子都留恋着故乡,不管走到哪里,乡愁都nongnong的,不过我心中的故乡,仅仅是八十年代以前的黄葛垭而已,两千年以后的故乡,再没有过去的那种自然之美了。 八十年代后,不仅是我的家乡,各地的原生态都逐渐遭到破坏。 我经常在想,一个人的一生往往是这样,得到的多,失去相应的也多,人如此,整个社会同样如此,发展,特别是毫无节制、毫无计划的发展,往往会付出很多代价,甚至有时候得不丧失。 得到的,仅仅是一时的GDP,失去的,却永远也无法恢复了。 原生态的破坏除工业化原因,当地村民素质底下也占一半以上因素,捉蛇,滥施农药,随意砍伐野生树木,大量捕杀野生动物去城里卖钱,高压电捕鱼,将大小鱼类赶尽杀绝,为尝一口野味,走进山里就用气枪一口气射杀掉一两百只鸟类,而基层政府官员只关注自己在任时的功绩,可以说没有任何一位镇长和镇书记真正关注过保护当地原生态的事情,一旦上面提到要建设生态文明,就移栽一些不容易存活的风景树,叫村民清扫垃圾以迎接上面的检查,做做表面文章,引来新闻关注,提高行政一把手本人的知名度,而当地的原生态却继续遭到无情的破坏。 我经常教育孩子不能伤害任何一种小生命,不能掏鸟窝,不能玩小蝌蚪,哪怕是一条虫子,哪怕是当地人所谓的害虫,我也得让他们小心翼翼的捧回田野里去,我告诉他们这样一个道理:大自然是个完美的系统,这个系统在地球上存在了几百万几千万年,每一种生命的都有它活下去的理由。然而我所作的努力,只能让我的学生对大自然有了较为正确的认识,影响力微乎其微,对自然的破坏还将继续下去。 课堂上,我对学生举出这样的例子:保护大熊猫,保护国家级野生动物,最终是保护不了它们的,因为环境产生了变化,靠人为饲养,只能让它们的种群延续一定的时间,最终会灭绝的,如果我们像保护大熊猫一样,爱护所有的野生动植物,大到野兽,小到虫子,大到珍稀树木,小到每一种野草,整个系统才会缓慢的恢复过来,大熊猫等珍稀动物才有继续生存的可能。然而,就是这样的简单道理,在大力提倡生态文明建设的今天,也没听到那一级的官员有同样的说法。 所谓的生态文明建设,在基层官员们看来,不过是各种具体的指标而已:清洁指标,空气指标,绿化指标等等。为完成指标,不得不做出很多的表面文章,铲除不顺眼的”荒山野岭“,栽培许多人工花草风景树,让上级看得顺眼,让新闻媒体给个赞,业绩自然就上去了,而在我眼里,最为心疼的,就是那些不顺眼的荒山野岭。 ··· 按心脏科专家建议的锻炼方式,在半坡歇息片刻,当心跳恢复平静,我继续抱起巨石,一步步朝山上攀登,如此走走停停,既增强了心脏功能,又不会在短时间内超过运动极限。 走在灌木林边,哪怕脚步再轻,也会惊动林中许多归巢的林鸟,成千上万只,扑啦啦的一大片,发现有人前来搅扰,突然从一个山头转移到另一个山头。 沐浴在落日的辉光之中,登高望远,我时时回忆起学生时代写过的一首诗《夕阳的降落》,描述儿时对夕阳的神秘猜想。 我不知道,夕阳是怎样降落的 或许,在山的那边,望不见的地方 夕阳是一颗温暖的、橙红的圆球 无声无息,触到地面 或许,她落在一个冰雪的天地 像一个牺牲者,用血液着染出七彩 或许,她落在广阔的森林里 她的橙色光,同落叶的气息混合着 或许,她就落在山的那边 山的那边 像一颗陨星,叹息着 坠落而去 只有电线杆,和山上的松树 才能了解她的秘密 她落在每个村落 落在我的梦境里 迸发出无声的隆隆--- 没有任何一种注解 一个答案 赤脚登山,累了,实在走不动了,我会坐在灌木林边的草地上,捧着一本书,不求甚解的读一段精美文字,比如《静静的顿河》,比如《瓦尔登湖》,进入先辈们的世界,然后合上书页,回到我的世界。 登山保持了两个月,后来被打篮球代替,一直保持了十几年。 这两月,每天下午风雨无阻,赤脚负重上山,被越来越多的学生以及家长见到,假如我并非土生土长的当地人,不认为是神经病才怪。 总之两月的登山运动,给过了而立之年的我一条经验:在我熟悉的环境中,一个人特立独行是不行的,反之,毫无个性也是不行的。也就是说,在我们这个传统的社会里,三十岁以前你浪漫、激情洋溢、无拘无束,别人的确会认为你有个性,有吸引力,到三十岁以后,假如你一成不变,人们就会认为你幼稚,无足轻重。
每个人面对社会,必须找到一种平衡,而找到平衡的首要条件,就是给自己一个准确的定位,否则,你会像鲁迅的《狂人日记》中描述的一样,四处碰壁,碰得头破血流。 假如找不到这种平衡,所谓碰壁,就是你不断受到伤害。 而所谓的伤害,不是rou体,而是精神层面的,你被人看轻,被人排挤,自尊心反复受到打击,到头来,你会认为自己所处的环境暗无天日,人人都是敌人。 还好,我适应能力还不算弱,尽管也受过伤害,无论在单位上,还是在单位外,被人瞧不起过,受人制约过,不过很快给了自己一个比较准确的定位,并照着大家的样子去做,顺着别人的心意去做,总算过得比较自在。 反过来说,尽管三十以后的我表面看起来越来越世故,其实骨子里还是刘玉芳眼里的那个不懂事的大哥哥,只不过我把自己真实的一面隐藏了起来,而且隐藏得比较妥善而已。 就算我有一点个性,随着年龄的增长,也不得不向周围的环境妥协。 说到这里,我又想起曾经崇尚的萨特,他那句“存在的即合理的”,影响了六零后七零后的不少人,不过现在看来,他本人以及他的思想,都充满着苍白的实验室味道,稍稍显得消极了些。 也就是说,有道理的不一定就是真理,而真理不一定就显得很有道理。 说到萨特,话题再延伸到欧洲后现代文学,法国的后现代文艺思潮已经过去几十年了,再看看我们的文艺观是什么?我们的玄幻小说,我们的古典影视,从纯文艺的角度来说,从写作手法来说,起码比欧洲落后整整五十年!几十年前人家就写出了《局外人》,几十年后我们还在写神写仙写后宫!经济搞上去了,文化还是一片空白,至于某个人获奖,我认为是个例外,不想在此评价。 再说到我的心脏,两月的登山运动结束后,感觉心脏功能棒棒的,逐渐忘了那一夜的生死瞬间,变得毫无忌惮,惬意的享受生命,享受娱乐的时光,又回到麻将桌上去了。 时局变化太快,由于通了公路,人们不再乘坐短途火车,罗坝村很快由当年的交通要塞转变为一个死角,杂货铺开了一年,过路买主越来越少,而随着附近几家高耗能厂矿的倒闭,火车站也取消了当地货运,不仅客车不停靠,连货车也不停靠了。 厂矿倒闭,土地一直闲置着,却没了每年的土地赔偿款,当地村民的田地面积有限,靠种地养不活人,青壮年不得不出去打工,杂货铺的固定买主,只剩下一些没有购买力的老弱病残,于是外面的世界越来越繁华,而农民街却一天天的变得萧条起来。 每晚关上铺子门,刘玉芳照样会抱出装钱的纸箱,一家人看她一五一十的数钱,然而营业额却一天天的少了下去。 生意清淡,家务事不用我帮忙,于是在家里的时间又变得越来越少,在外游荡的时间越来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