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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穿凿附会

    “王爷此言谬也,岂不闻荀子云‘其於礼仪节奏也,陵谨尽察,是荣国已’。【】。。此荣国老人乃是升平之世一老翁耳。”

    旁有名士笑道。既是名士,自来狷狂,几乎是明晃晃地指责忠顺亲王胡说八道。不过名士引荀卿之言,又有歌功颂德当今的折腰之语,忠顺亲王却是发作不得。

    “若如此说,这书中所载之事又作何解?”

    忠顺亲王眉头微皱,他本来只是玩笑之语,被人指责,脸上也有点儿挂不住,幸而亲王之尊,涵养还是有的。

    名士则笑:“世间万事俱陈迹,古今一也。以王爷之贤德,何必因偶合臆断,而牵强附会,招致虚诬诋讥之嫌。”

    众人劝道:“君之言过矣。”

    那名士道:“倘或有好事无识之流,云世上小说陈言甚多,王爷为何不取他人,而独言荣国府赦公,人云亦云,散播谣言,无辜之人,受此牵累,是谁之过也。”

    忠顺亲王一时语塞,无言可答。

    恰逢戏台上前点的戏将完,琪官穿着大红衫子,上来请点戏,忠顺亲王方搂了琪官,径直调笑起来。

    话说忠顺亲王之言,虽有名士斥为荒谬,但却是一石激起千重浪。

    但凡没听过《太上京》之名的人,也知道有这么一本书,据说忠顺亲王阅而大笑,此乃某权贵府家事也。

    待阅过书后,因繁华自古皆相似,有好事之俗人,未免觉得忠顺亲王所见,不敢苟同,便秉持忠顺亲王附会得,我亦附会得之心态,纷纭附会。

    一时有云,书中所写为前朝高门世家,亦有云为京中其他王侯府邸,亦有根据书中方言,有云书中所写为地方豪门。

    更有人称,此书乃叙老义忠亲王旧事,因事涉内帏宫廷秘史,忠顺亲王之言乃是有意作掩。

    附会一堆,及至作者是谁,更是众说,有说是某流放老宦,有说是京中高官,有说是开国权贵,有说是山寺老僧,有说是贫苦老儒,亦有说是蜀地才子,更有说是宫中阉人。

    沸沸扬扬,歧说穿凿,不一而论。

    及至贾琮知道后,双手捂脸,沉默半响,苦笑看天,感慨万千,最终只得两句话。

    一句是,“想太多了!”

    另一句是,“你们高兴就好!”

    贾琮并不太在意这纷扰舆论,概因忠顺亲王原是率性之人,曾因听人笑言,某戏文是京中一才子所编,于是强抢才子入府编戏,然才子直言相告,诗文是写惯了,戏文实非所长。

    忠顺亲王虽知抢错了人,却以诗文出彩,戏文必定不差的蛮横理由,强扣才子不放,若非才子家人告到今上面前,今上不得不过问,那才子尚在忠顺亲王府编戏文呢。

    还有忠顺亲王替今上款待某国使节,却以其身材高大,长相不类为由,斥其为国人冒充,令天下为之绝倒,笑谈至今。

    而今上却不以为意,反道忠顺亲王乃是赤子心性,所言所为并无恶意,还赏赐了不少奇珍给忠顺亲王以作安抚。

    这件事儿,京中无人不啧啧称奇,说亏得忠顺亲王与今上并非同胞,若是今上亲弟弟,尚不知今上要厚待忠顺亲王到什么地步呢。

    反倒是太上皇,以朝廷大事岂是儿戏为由,责骂了今上及忠顺亲王一通,可是才骂了两句,太皇太后及太后太妃便来说情解围了。

    饶是太上皇之尊,面对老娘老婆小妾的眼泪围攻,也只能是偃旗息鼓,非是不为,是不能为也。

    所以,在贾琮看来,如此荒唐之人的言论,但凡有脑子的人,都不会当真。

    但忠顺亲王干过的荒唐事儿再多,说过的可笑言论再多,他也是正经的亲王,见了亲王二字,总有人是宁可信其有的。

    于是,因忠顺亲王之言,《太上京》一书,一时倒是无人不晓,连带其中猜疑隐射之论,亦流传甚广。

    甚至于边缘蛮夷之地,都有所耳闻,当然越传越离谱,在蛮夷之地,已经将此书传言为皇帝王爷所做,书中故事亦认为是朝中真事。

    但奇怪的是,如此纷杂的舆论,荣国府却丝毫不曾听说,贾母邢夫人并诸位姑娘,甚少出门应酬,内宅妇人不曾耳闻也罢了。

    但忠顺亲王指名道姓,点出贾赦并荣国府之名,也无亲友故朋登门告诉一声。

    贾赦是个只知高卧的宅男,古代版的家里蹲,听不到这些,但贾政总是要上朝的罢,况又养了一堆清客在身边,竟也是一丝风声也听不见。

    或许是贾政为人方正,清客们唯恐贾政得知后,心中不快,不敢胡言。

    可宁国府的贾珍,总不是个方正人,又时常同京中纨绔轻薄子弟来往,按说这种笑谈别人不可能不议论提及,可贾珍也浑不知有此事。

    贾琮思来想去,不得其解,都由不住往玄幻上想,荣宁二府莫不是因神仙历劫的关系,所以自带某种结界了。

    但贾琮又一想,元春封妃之事,明明太监满脸带笑的宣旨,封妃之事因是已定下,贾府一干人却道不知是何兆头,心中惶惶不定,可想而知,贾府的耳目之闭塞。

    又有冷子兴之言,荣宁二府也都萧疏了,只是架子未倒,不比先时光景,可见荣宁二府颓败之势早成,所以不管是有沾碍的,还是无沾碍的,都疏远了荣宁二府,难免消息滞后。

    再着荣宁二府的主子又都正为秦可卿之病焦心,顾不得外头闲事,一时不知此事,不足为奇。

    已近腊月,天寒地冻,树叶尽脱,万物萧条。

    风声呜呜地响,孙大石搓了搓手,朝着手哈了口白气,抡起锤子,一锤子砸在墙上,灰尘青苔扑扑落下。

    “大石兄弟,你这是没吃饭啊?”

    旁边的人高声笑道。

    “滚。”孙大石骂了一句,往后退了一步,抡起锤子再砸了一下,几块碎砖落了下来。还待再砸,却听得人道,“赵管事过来了。”

    抬头看去,果见赵国基领着人推了个小车过来。

    “先别忙活了,喝口热汤休息一会。”

    赵国基十分和气地散发着竹杯子。

    热腾腾地奶白色汤从水壶倒出来,一股nongnong香味随之弥漫开来。

    “是羊rou汤。”

    有人惊呼了一句,周围的人都忍不住吸溜一下口水。

    “是羊rou鲫鱼汤。咱们爷特地叫人准备的,大家干活卖力,咱们爷都瞧着呢,亏待不了你们。”

    “小爷仁义。”

    孙大石接过竹杯,他堂弟孙四年提起水壶,给他倒了一杯汤了。

    孙大石捧着温热的汤水,喝了一口,极是美味可口,满足不已。

    看了看他堂弟身上的衣裳,孙大石终是没忍住,问了一句:“你怎么还穿夹衣啊?”

    孙四年看了看衣裳,傻笑着回答道:“单衣更冷。”

    孙大石一愣,叹了口气,沉默了一会,说道:“你一会回去把我那件棉袍穿上。”

    孙四年脸红了,连忙推辞:“我又不冷,屋里烧着炭,可暖着了。”

    说着,孙四年又解释道:“我回家的时候,都是一路跑回去的,一点都不冷。”

    孙大石还待说上一句,忽听得赵国基叫他:“孙大石,你过来。”

    孙大石连忙捧着汤杯走过去,笑问道:“赵管事,你找我?”

    赵国基点点头,指了指孙大石刚才拆的墙,说道:“这边的房子是买下来了,等墙拆干净,房子弄好了,要找几个人……”

    话还没说完,便见得陈词忙忙过来道:“赵管事,外头有人找你,说是什么章家老爷打发他来的。”

    寂寂深宅,寒冬并无甚花卉,只得岁寒三友点染。

    昏明天色,氤氲暖香,一个小丫头撩开帘子,将一瓶腊梅捧了进来,笑道:“今年这腊梅开得真早。”

    说着,却听不见人回应。

    转头一看,只见她家主子正半躺在榻上,身上盖着狐裘,手上捧着一本书,正聚精会神地看着。

    小丫头不由得咳嗽一声,将腊梅捧到她主子跟前,笑道:“姨奶奶,你瞧瞧这花,开得可好可香了。”

    姨奶奶眼皮子都不抬,仍沉浸在剧情中,只是嗯了一声,随口道:“放着罢。”

    小丫头无奈,将花瓶放到香几上,又叽叽喳喳地说道:“那立白皂要也有腊梅香味的就好了。府里的嫡小姐最爱腊梅香了,我听送东西来的下人说,重阳那回见姨奶奶送去的立白皂没有腊梅香味的,嫡小姐可不高兴了。”

    可惜这话依然得不到回应,小丫头气馁不已,嘀咕了一句:“那本什么京的书,都看了五六遍了,还看得这么入神,就是佛经也该看腻了。”

    嘀嘀咕咕说着,小丫头走到镜台前,打开梳妆匣,将里头的胭脂盒拿出来,看着里面的丝绵胭脂,又将米分盒打开来看了看,抱怨道:“胭脂快没了,米分也快没了,这丝绵胭脂,那卖婆还吹嘘说是按宫中秘方弄的,一点都不好使。”

    忽听得有人敲门,小丫头连忙出去开门,过了一会子,撅着嘴进来道:“姨奶奶,朱卖婆来了。”

    姨奶奶将眼睛从书上移开,漫不经心地说道:“你不是说,胭脂和米分都没了吗?她来了正好买一些。”小丫头扁了扁嘴:“可是这丝绵胭脂,就是她卖的,又贵又难用!”

    “那就不买胭脂,只买米分好了。”姨奶奶并不在意。

    小丫头悻悻地哦了一声,转身又出去了,不一会儿,引着朱卖婆进了屋来。

    朱卖婆过来朝着姨奶奶行了个礼,低眉顺眼地笑道:“姨奶奶安好。”

    姨奶奶抬眼一笑,说道:“可有紫茉莉米分?”

    朱卖婆忙点了点头,拿袖子掩口道:“有,有,有,不光有茉莉米分,还有姨奶奶手中这书里写的丝绵胭脂和玉兰油。”

    “只要茉莉米分。”小丫头提高嗓门地说道。

    朱卖婆暗骂一声小蹄子,陪着笑脸道:“这丝绵胭脂和玉兰油都是宫廷秘方,可是好得很呢。”

    小丫头哼了一声,不满道:“上回你来,也是这么说的,可卖得那胭脂,难用死了!幸好姨奶奶当初没买那什么油。你如今也开了铺子了,怎么卖的东西反而越来越差了。”

    朱卖婆腆着笑道:“哎呀,不瞒姨奶奶,我当初也是上了当了,哪知道这行里卖的东西,也有伪名冒充的呢。那回拿来给姨奶奶看的玉兰油,竟是假冒的,到底是姨奶奶念的书多,一眼就认出不对来了。”

    小丫头听了这话,眼睛瞬时瞪圆了:“什么!竟是假的。”

    朱卖婆笑道:“可不是假的么。我也是见了真的,才知道,那什么油,原来并不是油,而是膏子。”

    姨奶奶合书笑道:“想来,定是那造假的人望文生义,见着一个油字,便作了油来冒充。”

    朱卖婆听得姨奶奶语气松动,忙从篮子里取出一个纸盒来,递给姨奶奶,笑回道:“可不是正如姨奶奶所说。姨奶奶瞧瞧这个,若早见了这个,我哪会上这个冤枉当,吃这个亏。也是我贪心不足,听着名字,便信为真,竟没想,这秘方上的东西,哪是说有便能有的呢。上回那立白皂,还不算难得,尚有一段时间抢都抢不到手呢。”

    姨奶奶接了纸盒,打开一瞧,见里头一个描金白瓷罐,瓷罐轻薄如纸,上面只得一行扭曲如蝌蚪地金字,也辨认不出含义。

    轻轻扭开罐盖,姨奶奶笑了笑:“洁白如雪,芬芳似花。瞧着倒有几分相似。”

    朱卖婆小心翼翼地凑上来道:“姨奶奶好眼力。听说前朝宫里有位贵人,下葬二十余年后,有人夜盗贵人坟,竟发现此贵人面目如在生时,且肌肤柔嫩,光滑如少女,怀中抱有一赤金匣,匣子只得一瓶玉兰油一张秘方。姨奶奶可要试试?”

    姨奶奶笑了一笑,说道:“这不过是书中虚构故事。不足为信。”

    虽如此说,姨奶奶仍不免用指尖挑了一点雪白的膏体,抹在手背上,手背上因冬日冷风有些粗粝的皮肤,渐渐滋润细腻,眼见着一种娇艳之色隐约其中,眼睛不由得一亮。

    朱卖婆眼见着生意有成,嘴角翘了翘,上前道:“姨奶奶觉得怎样?”

    姨奶奶忽而问道:“这书上所提的除玉兰油外,尚有一种神仙水,你怎么不拿来我瞧瞧?”

    朱卖婆一时语塞,强笑着搪塞道:“那东西何等金贵,岂是随意市卖的。姨奶奶既想要这个,且容我细细打听一番。”

    出了院子,朱卖婆提着篮子一转,靠在墙上歇了歇脚,摸了摸袋子里的银子,难掩欢喜。朱卖婆心道,好歹赚了二两银子,没白费这许多唇舌。

    不过又想到那丝绵胭脂,不免犯起愁,做了一辈子买卖,如今倒上了大当,这丝绵胭脂这般难用,退又退不了,卖又不好卖,倒砸在手里了。

    想到这里,刚刚赚了二两银子的喜悦,荡然无存。

    朱卖婆叹了口气,提着篮子转身往着金陵城中最繁华的地界而去。

    繁华门巷,画栋朱门,落日斜照,清冷长影。

    朱卖婆才走到侧门边上,门口的小厮满脸不悦之色,挥赶道:“到一边去,这哪是你来的地方?”

    朱卖婆点头哈腰不止,讨好道:“这位小哥,府上可有个叫玉凤的姑娘,她在我家铺子里交了定钱,让我送东西来府上。”

    “你也不瞧瞧,这是哪家?还要往你这婆子手上买东西。”小厮听了,笑得极是夸张放肆,不过又说道:“算了,我今儿心情好,进去帮你问问。”

    朱卖婆满口称谢。

    小厮进去了好半天,才见得一个满身绫罗,真真绝色的丫鬟匆匆走了出来。

    “东西呢?”

    不待朱卖婆上前见礼,玉凤便急忙问了一声,忽然想到什么,又说道:“算了,你跟我进来吧。”

    月华锦的幔帐被金玉的帘钩钩住,薛宝云披着衣裳,俯在案上,拿笔描着繁复地花样儿。

    见玉凤进来,薛宝云才放下笔,端起茶喝了一口:“人来了没?”

    玉凤笑道:“我拿了东西来给姑娘,叫了两个婆子陪着那卖婆吃茶。”

    薛宝云点了点头,随手扶了扶头上的珍珠钗,笑道:“东西给我瞧瞧。”

    玉凤方从怀里拿出一个米分红色的瓶子,递给薛宝云。那瓶子晶莹轻透,却如有薄雾,看材质竟是玻璃

    薛宝云接过玻璃瓶,转了转瓶子,米分红色液体微微一荡,她轻声念出瓶身上的一行墨色诗句:“多情最是清冷水,照见冰容似去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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