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父亲
一路上直至回到舅舅家，母亲都一直很沉默，就算舅舅偶尔打趣出声，也只有梁雨附和，很快便归于安静。 舅舅打开了电台，收音频道里放的是一首老歌《牵手》。 “因为爱着你的爱，因为梦着你的梦，所以悲伤着你的悲伤，幸福着你的幸福。” “因为路过你的路，因为苦过你的苦，所以快乐着你的垮了，追逐着你的追逐。” 一路上只有车厢里的歌声在寂寞的流淌。 到了家之后，舅妈早就在客厅里等着了，而舅舅家的橙橙，已经趴在茶几上面睡着了。舅妈本来想问下舅舅今天怎么样了，但看见三人进来时候沉默的气氛便心中了然，她招呼了一下梁雨和母亲，带着她们去今天晚上住的房间，而舅舅则抱起了睡熟了的橙橙，去她的房间了。 舅舅家的别墅有不少空着的房间，所以舅妈给梁雨她们母女两安排了两间。 “其他的事情就别多想了，今天好好休息吧，小雨啊，明天让你舅舅开车，我们一起去风景区逛逛，你难得回一趟老家，总得对东岳市留点印象。” “好的。”梁雨点头。 舅妈又看了一眼母亲，道：“爸就是那个臭脾气，千万别往心里去，你们好好休息啊。” “嗯，不用担心。”母亲勉强的笑了一下。 “浴室的水烧好了，你们要洗澡随时可以去洗，房间里有空调，遥控器就摆在电视机边上。”舅妈又叨唠了几句，终于止住了话，然后离开了。 从舅妈的背影收回视线，梁雨扭头喊了声：“妈。” “……” “mama。” 母亲总算是回过了神，她看了梁雨一眼，叹了口气，道：“小雨，来。” 母女俩进了同一个房间，母亲开了灯，然后坐在了床边，她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床单，示意梁雨在她的身边坐下，梁雨自然无不应允。 “小雨，这件事情我也不是刻意瞒着你的，只是没有一个向你说明的时机。” 母亲感受到梁雨的目光，吸了口气，她的视线平淡地望着房间里那盏淡淡晕黄的壁灯，但目光却穿越到了更远的回忆当中。 “mama啊，是一个人从家里逃出来的。” “欸？”虽然有一点感觉到了母亲和外公的关系紧张，一定是有什么原因的，但是没有想到竟然是这种里才会有的发展。 “厉害吧？”母亲调皮地笑了起来，她的年纪原本就不大，只有三十几岁，这样一笑反而让人觉得有一股别样的风韵：“今天你也算见到你外公了，感觉怎么样？” “嗯……外公有些倔呢。” “何止是倔，他是那种典型的顽固，”母亲无奈又似怀念地说道：“你外公是军伍出身，就是因为性格太刚硬，所以得罪了人，后来因为一点小问题被人抓了小辫子，本来也就一个处分，但是你外公死不认错，最后没了晋升的机会于是退伍，后来做些地摊生意，因为刻苦，也让他发家了，小雨，告诉你喔，mama以前也算得上是半个有钱人家的大小姐了。” 梁雨没有说话，只听母亲在说。 “你外公书念的不多，但是一向坚定书念的好才有出息，我和你舅舅的家教非常严格，你舅舅其实还好，因为他念书的时候外公在一天到晚起早贪黑的忙生意，你外婆性格比较随和，所以你舅舅比较幸运，但是轮到mama的时候就惨了，不仅要练这个，要学这个，连休息日也全都搭进去了，虽然我也知道你外公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心情，但是那时候过得真的很累。” “mama应该不是为了这个从家里逃走的吧？” “确实有想过，不过还是熬下来了，但是……”母亲顿了一下，看向了梁雨：“那个时候我就感觉到了，自己的人生有一条被人铺好的路，我只要顺着你外公给我规划的路走下去就好了，考一所名牌大学，和一个有钱家室又好的人结婚，然后就这么过一辈子。” “但是爸爸不是……” “嗯，就在这个时候，我遇上了你爸爸。”母亲似是怀念的笑了起来。 “爸爸那个时候是个怎么样的人？”梁雨问道。 “姆，应该是个非常没用的人，”母亲给了梁雨一个期望值完全相反的答案，“既老实，又不敢袒露心意，总是把感情憋在心里的一个人，完全不懂得讨女孩子的欢心，成绩也不是很好，但是……” “但是？”梁雨看了一眼母亲，却看到她一直在说老爸的缺点，嘴角却带着笑。 “他是一个很努力的人，”母亲透过回忆注视着父亲，淡淡地说道：“别人口中做不到，不可能，轻易就放弃了的事情，他却一直在默默地努力着，虽然老实巴交的不会讨女孩子欢心，但是却总是很细心，别人总是只在意我的外表，但是她却能够轻易地察觉到我细微的变化，送出关心，他从来都不懂得表现自己，总是很沉默，甚至有些时候你都不知道是谁默默地为你做了那些事情，但是……” 母亲说到这里的时候停了下来，她的眼角终于有了一些湿润。 “但是就是这样不经意间的温暖，才特别让人感动。” “母亲要离开家，难道是因为……” “嗯，”母亲点了点头，示意梁雨的猜测是正确的，“刚才我也说过了你外公对我的期望，他是恨不得我连我的婚事都安排了，最好连我将来女儿的名字都由他来取。你爸在他的眼里是完全不够格的，不是特别的优秀，家境也不是很好，他只有一个母亲——你奶奶在你爸爸车祸之后受不了打击也很快跟着去了，最重要的一点，你爸爸他不是本地人，我们从秋楠坐火车来你就知道了，隔着这么远，你外公是不会同意我嫁过去的。” “所以你离家出走了吗？” “不，如果可以的话，mama也不想一家人走到这个地步，”母亲的脸上有些犹豫，但她最后还是决定对自己的女儿坦白：“那时的我已经猜到了，如果这样下去的话我跟你爸爸一定会被拆散的，而你爸爸是一向是担心别人多过自己的人，他是绝对没办法说出让我跟家里断绝关系跟他走的，所以才说他是个没用的人。” 说到这里，mama的脸上有些小小的不满。 “那么mama是怎么做的呢？”梁雨问。 “既然爸爸这么没用，那么只有mama努力了，跟你说哟，mama年轻的时候也算是个大美人呢。” “mama现在也很年轻啊。” “呵呵，你爸爸虽然老实巴交的，但是酒壮怂人胆嘛，那时候你爸爸已经大四了，mama大二了，然后就有了你，mama以为有了孩子之后，在去跟你外公摊牌的话反正生米煮成熟饭了，你外公也会妥协吧。” “外公气坏了吧？” “是啊，当时毕竟年轻嘛，根本不懂，这样做的结果只会让你外公更加生气而已，他逼着我去打胎，然后和你爸爸断绝关系，你舅舅当时气不过，还带人去把你爸狠狠的揍了一顿，把他送进了医院呢。” “后来呢？” 母亲没有再回话，只是扭过头来看着梁雨，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头：“然后你就出生了呀。” “……” 母亲省略了过程，但梁雨却犹然能够看见一个挺着肚子，肄业的女大学生跟着刚毕业的丈夫，去陌生城市打拼的艰辛。 末了，她问：“mama有后悔过吗？” 母亲眨了眨眼睛，掩饰去眼睛里翻滚的泪光，回答的却很坚定：“从来没有，就算你爸爸死了，但他还是给我留下了这么乖巧的女儿。” “我明白了，”梁雨从床边站了起来，背过身去；“既然mama不后悔的话，那么我也决定支持mama，毕竟，因为mama，才有了现在的我啊……” “小雨……” 梁雨走向了门边，打开了门，她知道母亲需要一个人安静一会：“mama，晚安。” “晚安。” 她轻轻地推开了门，回望了一眼眼泪已经止不住落下来打湿裤管的母亲，微微地扬了扬嘴角，然后带上了门。 她又仿佛听见了车上电台播放的那首歌，余音袅袅。 “也许牵了手的手，前生不一定好走，也许有了伴的路，今生还要更忙碌。” “所以牵了手的手，来生还要一起走，所以有了伴的路，没有岁月可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