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回 明月夜
晚膳时,众人才围着胡桌坐定,阳曦便注意到阳筱微肿的双眼,他以为阳筱知道燕国求娶的事,因不想入燕而难过。 阳曦环视一圈,除了阳槿低头不语,其他人倒和往常一样。 用膳毕,阳曦独将阳槿留下,借口检查阳槿习字的情况,带着大女儿去了自己书房。 二人说了些什么没人知道,只是隔了几日,阳曦又叫了阳筱过去。 又过了十来日,阳曦终于下帖子请鲍启勋入宫,一如魏国来访一般盛宴款待,不同之处在于只有乐师抚琴击磬,并不见歌舞。 高氏带着两个儿子与席,阳筱姐妹三人各在自己屋中,未曾出席。 有宫人鱼贯而入,照旧是内侍携着攒盒,旁边跟一位侍女。 四凉倒也罢了,不过是应景的四君子,梅、兰取其形,竹、菊取其味。 四热却十分考究。 先是一道“四喜如意”,羊腿、脊、颈、肾四样切片叠放,卷成一枚如意纹,蒸熟后用翠玉的碟子托了,置于各人案几之上。 鲍启勋看那刀工,先在心中暗叫了一声“好”。 第二道菜用的是汝白圆盘,上头横着一段镂了五个孔洞的牛筋,一旁二十四丸鸡rou排列地整整齐齐。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这么说来,牛筋看不见的那面,必然还有一孔才是。 第三道是普通的清蒸鲥鱼,鲍启勋硬是没看出门道,正琢磨这道菜的意思是否在其味而不在形,忽然瞥见第四道菜,这才恍然大悟。 “荻笋鲥鱼方有味。恨无佳客共杯盘”。 第四道菜,便是用高汤煨过的一排新鲜荻笋。 有侍女上前斟了桂花酒,阳曦及时举杯,说了几句客套话,提到“今日有佳宾”,与鲍启勋一同饮了一杯。 动筷时,鲍启勋果然先去轻轻翻那牛筋。见背后另又一孔。不禁会心一笑。 这高阳国虽然不大,未料竟这般讲究。 及吃到鸡rou丸子并清蒸鲥鱼,鲍启勋才真正为高阳的精致所折服。 他不明就里。委婉向阳曦请教做法。 阳曦哈哈一笑,道:“做法不难,却不好学的。” “此话怎讲?”鲍启勋愈发好奇。 “若非贵客来访,这些菜都是轻易不做的。未免过于奢侈了些。”阳曦说着,简单介绍了几道菜的料理方法。 鸡rou口感既不滑嫩也不爽弹。做成丸子更易散开,这一碟子的丸子用的却是鸡腿最外一层rou做的,手打成泥。取来晾凉的鸡汤,用极小的瓷盅装了。将rou丸置于其中浸泡,并将瓷盅置于冰块中。 约两个时辰后,rou丸入味。其间需不停更换冰块,避免鸡rou散开。 锅中炒热鸡油。倒入鸡汤炒沸,再用陶盆盛出晾着。 将放凉的鸡汤添进rou丸的瓷盅内,置于三层笼屉的中间一层,文火慢慢蒸熟。 而蒸鸡rou丸子的汤也不是寻常汤,竟然是大锅的鸡汤。 鲍启勋听了不免感叹,又问鱼的做法。 这次倒显得寻常,不过是腌制的手法和时辰,并蒸鱼的汤底。 与“二十四桥明月夜”一样,清蒸鲥鱼用的便是鲥鱼汤底,不过鱼汤十分薄淡,为的是避免鱼胶黏于锅上,影响了鱼rou的气味。 酒过三巡,阳曦有些微醺,借着酒劲儿答应与燕国合婚。 他有意跟鲍启勋打听武承训为人,却怕被人耻笑了去,终还是无法开口。 鲍启勋未曾想过事情会如此顺利,未免喜形于色,将武承训的好处夸赞一番,于其不足也略提了几句。 不过是性子和气沉闷,从小就乐得吃亏,不是能文能武的全才之类。 阳曦听了,果然十分放心。 宴后,阳曦亲自送鲍启勋直至宫门。两人一路引经据典,聊得甚是痛快。 鲍启勋回到驿馆,夜深人静时竟难以成眠。他披上衣裳,趿拉着鞋,出了卧房门口,在驿馆的院子里踱起步子来。 今日一遭实是令他喟叹不已。 他从未想过一个小国会如此讲究,更没想到阳曦对他会如此礼遇。 鲍启勋忆起往事,似乎自考中了乙科进士,他就变了样子。 朝堂之上,因位微言轻,无论他是否秉持初心,都没人真正以礼相待。
年长日久,为生存计,鲍启勋终于落了俗,从一个清高的sao客逐渐变成贪利的谗臣,所谓风骨半点不存。 也只有不知他底细的阳曦,才能如此善待他。 鲍启勋忽然想起,当初阳筠入燕,正是他给武岳出的主意。他觉得世事真是多变,不禁自嘲一笑。 想来太子妃出身如此,其人也必是不同寻常,否则哪能得太子殿下如此看重,连其胞妹的婚事都这般费心。 如此想着,鲍启勋忍不住在心中比较起了阳曦和武岳,接着又比较起武岳和武承肃。 才刚动了念头,鲍启勋便猛地回过神来,唯恐被人知道他心中感慨,心中一虚,故意咳嗽了两声,转身回卧房歇息去了。 阳曦也觉难眠,好在他故意喝了不少酒,这才能踏实睡着。 兄长所谓溺亡是因为他,嫂嫂的死他更是脱不了关系。 起初,阳曦想过要高氏陪葬,可他软弱惯了,一想到四个子女,便又心软起来。 每每看到年幼的阳筠和阳筱,阳曦心中十分难安,只能尽力对她们好。 阳筠眼中的防备阳曦哪能不懂,他虽然心痛,却觉得自己活该。 待魏国来访,周家二位公子看上了阳筠,阳曦十分高兴。他不顾高氏吵闹,坚持要阳筠联姻,不想燕国半路杀了出来。 阳筱去探望jiejie,回来后没说有什么不妥,还是他见槿儿不对劲叫过去一问,这才知道阳筠过得那般艰难。 槿儿说阳筱想要入燕,他犹豫了几日才叫来阳筱,见阳筱铁了心,他才见了鲍启勋。 那鲍启勋看着倒不错,于宁王世子为人并未一味夸口,连其不妥之处也说了。 阳曦觉得或许可行,姐妹俩都在临水,好歹有个伴。即便他日魏国攻破临水,她二人有阳氏女的身份,谅也能保住一命。 他想起阳筱说的关于魏国的尴尬处境,对周道昭两次的退缩也就理解了几分。 魏国王宫里,周绰疯了一般要往外冲,好容易被周绎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