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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肃肃花絮晚,菲菲红素轻

    六,肃肃花絮晚,菲菲红素轻——徐照

    1,

    徐照提着酒壶摇摇晃晃地从外头回来,还没到翠烟楼门口呢,突然就扶着墙“哇啦”吐了一地。

    这盼着他回来的老鸨出来一看,也不知道是第几次皱起眉头,骂道:“我怎么收了你这么个酒鬼祖宗做车夫?赶明儿来了合适的人,我早早辞退了你才好!”

    徐照“嘿嘿”笑着,半天才抹了把嘴,问:“翠姨,明天又要用车?”

    那老鸨就是翠姨,听得徐照这样问,没个好气道:“你且快去醒酒,洗个澡就去歇了。明儿祝家老爷点了鸳鸯几个姑娘过去伺候!哎哟喂,你这个样子我怎么放心得把姑娘交给你载?辞退才好!”

    翠姨不会辞退他的,这件事情上,徐照很有把握。其实翠姨原本也是他们那儿的一个黄花闺女,本该待字闺中,之后寻个好婆家嫁了——这应该就是她的归宿。但她好死不死,遇到了徐照的爹,这些陈年往事也只有在翠姨醉酒时,他才能探听一二,听说是徐照那个在他从小就死去的爹,用山盟海誓诱得翠姨和他一起背井离乡,然后也不知怎么的,他老爹入赘到了一个商户家,留下了翠姨一人。

    “你那死鬼老爹!”翠姨醉了,脸庞红红的,就像平日里她和那些来翠烟楼闹事的妇人吵架一样。

    后来徐老爹入赘的商家落败,一时家破人亡,徐照便成了拖累,徐老爹自知无颜再见翠姨,只得把年纪尚幼的徐照带到翠姨的院子前,往徐照怀里塞了一封信就跑了。

    那个时候的翠姨叫小翠,也是翠烟楼里面的一个艺妓,因着会弹一手好琵琶,也算有名气。

    当她看见缩在门口的徐照,立刻心疼地拉他进屋,徐照一边吃糕点一边将信递给小翠:“原来是你啊!”

    小翠有些不解,她一壁拆信一壁问:“你咋认识我?”徐照便乖乖回答:“你在那个红楼里面弹琵琶,我爹常来看你,躲在一个角落偷偷看,有时候回去晚了还要被额娘骂上两句。”

    小翠倒不关心他人的家长里短,又问:“那你守在我门口做甚?”徐照睁大眼睛眨了眨,随后像大人一般叹了口气:“我爹不要我了,他说来找你,你会收留我的。”

    “哎哟,”小翠冷笑道:“那我得好好想想,有什么恩客有这么大面子了。”

    徐照咽了最后一口糕点,拍了拍手道:“我爹叫徐山。”

    “你说啥?那他人呢?”小翠把信纸一扔,就要往外去追人。

    徐照过去拉了拉她的裙子:“我爹带着我娘逃难去了,但是大夫说我爹得了绝症,也活不了几天了。”

    小翠当时一愣,往事顿时浮上心头,她再看徐照,果然是越看越像,她赌气般抢回徐照手里的茶杯,骂道:“当初他骗老娘出来,结果他却是说走就走!如今成了短命鬼,偏偏留下个小杂碎要我带着,凭什么呢?”说着她又骂徐照,推搡着要他滚出去。

    徐照看着小翠突然发作起来,只得空着手出门。小翠这厢稍稍冷静下来,又悄悄跑到门口,徐照小小的身影眼看就要消失在来往的人流里。

    “诶!”她突然叫住徐照,此后,徐照也就在她屋子里留了下来。

    翠烟楼里的姑娘都暗地里说,徐照是小翠的私生子,如今来找她的,看她还敢在翠烟楼待下去不?这时消息被这么一传,有几个想要给小翠赎身的恩客也只能望而却步了。所幸还有些文人雅士就爱听她的琵琶,翠烟楼当时老鸨也没赶她走。

    小翠一边往徐照嘴里塞吃的,一边骂道:“短命祖宗,我这一辈子就栽在你爷俩儿手里了!看来还得饿死你,你一死,就没人说了。”

    她佯装恶狠狠地看徐照两眼,小小的徐照捧着小翠的手,笑:“翠姨,那你把我赶出去吧!”

    小翠眉毛一竖,追着徐照在院子里跑起来:“你叫谁姨,你叫谁姨?我不说了,你要叫我小翠姐!你叫我姨,我怎么嫁得出去!”

    后来,等徐照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小翠还是没有嫁出去,反而因为得到了老鸨的赏识,竟把整个翠烟楼都交给了小翠打理,小翠也就是那个时候成了翠姨。

    此刻翠姨正站在门口堵着他,见他这般消颓,后也只能摇摇头,冲着身边的姑娘道:“素蝶,你把他带进去,伺候着躺下了就不用管!”说着便转身去了。

    徐照靠着墙坐在地上,有好闻的味道传来,不是脂粉味,是人的体香,然后便听见一声温柔地唤:“徐大哥,我们回去吧。”

    徐照知道是素蝶,她身上的味儿他熟悉,他能感受到素蝶伸出手扶她,于是他狠狠地推开了,一个人摇晃着回房里去。

    素蝶小心地跟在身后,大气儿也不敢出。

    素蝶是翠姨收的一个贴身丫鬟,平日里就是跟着翠姨后面走来走去。

    她喜欢徐照,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

    徐照喜欢玳姬,这也是大家都知道的事。

    2,

    谁会不喜欢玳姬?

    “庐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说得就是这样的美人。徐照常常守在后台看玳姬在台上跳舞,一颦一笑,皆让他心生向往。

    这个时候翠姨就要揪着他的耳朵,拉到一边去,骂:“你也敢惦记着翠烟楼的台柱子!”

    “翠姨,你先放手!”徐照一壁喊疼一壁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再说了,我都到了这个年纪了。”

    翠姨便看了看身边的素蝶:“你有这个觉悟,怎么又不跟素蝶好好说说话?”徐照嘴一撇,道:“我又不喜欢她,你不是不知道。”

    素蝶听得,一双眼立即就蓄满了眼泪,捂着脸跑开了。翠姨看得,一把拍在徐照头上:“你这短命祖宗!”

    徐照摸摸头不说话,又转身往玳姬那个方向去看。

    对了,还有一件事,玳姬倾慕的人是张家的少爷张琴溪,这个,大家也都知道。

    这也是他阵子借酒浇愁的缘由,他每每抱着酒罐子就在想,那个身在梨园,爱把自己搞得跟个女人似的张少爷有什么好?好吧,他弹琴还不错……长得也还不错……张老爷以前是宫里的御医,那家室也不错……这么想着,他就又稀里糊涂地灌自己酒了。

    次日清晨,徐照撑着头醒过来,昨儿喝大了,现在头还有些疼。

    因着翠姨的吩咐,他又赶紧洗了脸,去后院取马车。他拉着马出去,转身冷不防看到了玳姬。

    “徐照大哥,”玳姬看着他,把他看得心神荡漾,他听玳姬说:“我来,是想让徐照大哥帮我个忙。”

    过了会子,徐照驾着马车将鸳鸯她们送去祝府,又在路过一家茶庄的时候停了马车,玳姬带着面纱盈盈地从马车里下来,后冲着徐照道了谢,便往楼上走去。徐照顺势看了看二楼,张琴溪也看着他,笑着一拜,算是感谢。

    他一个人又驾着马车往回走了,一路上越想越气,自己有心做一个痴情的牛郎,偏偏他的织女非得要自己当鹊桥!

    这么胡乱想着,头又疼了起来,他一个不慎,马车撞在别人的摊位上,他自己也被摔了个眼冒金星。

    3,

    摊主自然是不肯放过他,抓着他回翠烟楼要让翠姨赔偿。

    翠姨确定了徐照没什么大碍,便赔笑着和那摊主打交道。

    还是那个味道,徐照这次想推开也推不动了,他浑身酸痛得很,简直是趴在素蝶身上,由着素蝶带着自己回房。

    玳姬傍晚时候回来,听说徐照受了伤,许是良心过意不去,便亲自端了盘点心过来探望。她担心地摸了摸徐照额头的伤,道:“唉,都见了血了,疼不疼?”

    徐照看着她,笑道:“你多摸摸就不疼了。”

    玳姬假意嗔道:“还有精神说浑话呢,看来是没事了。”她说着便又起身出去,徐照贪恋地看着她的背影,目光又落在了玳姬带来的点心上面。

    不得不说,玳姬是个高明的玩弄情感的高手,就怎么两三句问候的话和糕点,又开始让徐照觉得,自己还是有机会的……

    玳姬在门外看见素蝶,见素蝶手里拿着伤药和一碟点心,自己笑起来:“这女人想要留住男人的心,很多时候不是默默付出就行,你呀,就是不懂得变通。”

    素蝶低着头退开几步,她懂什么变通呢?她又没有玳姬那般美貌,她也不奢望徐照突然对自己好,她只是想着,徐大哥高兴便是最好了。

    玳姬风情万种地慢慢走开:“回去吧,你现在进去没什么意思,是我的错,不知道你要来。”

    素蝶小心地抬头去看她,眼看玳姬不在了,自己才小心地跟着玳姬的步伐走了两步,随后觉得不妥,便又停下来。

    不想徐照突然问:“谁在外头?”

    素蝶唬了一跳,将东西搁在房门口,自己跑开了。

    4,

    这两日的客人有点多。

    下人不够用了,其他姑娘也不肯去做那些端茶倒水的粗活,翠姨骂了几句,自己亲自出去招工。素蝶也换了衣裳去帮忙倒酒。

    徐照被翠姨特地吩咐了留在大堂伺候,玳姬今儿要跳舞,他拿着一块毛巾,期待地候在一边。

    这厢玳姬没有出来,他却听到客人那边有了sao动。徐照冲那边看了看,目光掠过那些个模糊的人脸,最后停在素蝶惊慌的脸上。

    那个笨丫头!徐照这么想着,脚下却是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

    原是素蝶倒酒时被人趁机摸了一把后背,小妮子何时受过这种调戏,不由一慌,失手将酒洒在了一个恩客身上。

    那人拉着素蝶的手要她赔钱,要么就陪他困觉。徐照走过去,望了望素蝶,轻声说了句:“你还真是够傻的!”素蝶红着眼去看徐照,他却已经举起拳头往那人脸上砸过去。

    事后自然是姗姗来迟的翠姨摆平了,本以为她会将徐照臭骂一顿,没想到她却是笑着对徐照说:“你做的很对,素蝶一个姑娘家,怎好被人欺负了去。”说着,她的神色暗淡下来:“这点上,你那个死鬼老爹比不上你的。”

    徐照其实很想问:“你若真的害怕那些姑娘被欺负,又为什么要接手这间艺妓馆呢?”

    是了,翠烟楼是艺妓馆不是妓院,里面的姑娘大多是有才有艺的,若是碰见了有缘人,献不献身,也是自己的意愿。这是翠姨定下规矩,说起来对这些姑娘也算好了,因此徐照也从未温出口。

    玳姬和素蝶先后来看望他,玳姬靠在门口,皱着眉道:“你也太冲动,这里是是什么地方?她被摸了一把是少块rou还是怎么的?你非要逞这个英雄,现在倒好,旧伤没好又添新伤。”

    徐照答不上来,玳姬又嘱咐他注意休息,便出去了。过了会子,徐照看见门口瑟缩着一个身影,他揉了揉眉心:“素蝶,你进来。”

    果然是素蝶,一张小脸上写满了担忧。徐照让她坐下:“你来了就进来,干嘛每次都躲在门口?”

    素蝶听得,诧异地瞪大了眼,随后又沉默下来,只从怀里掏出一瓶金疮药。徐照苦笑一声:“你上次给的,我还没有用完。”

    素蝶握着药瓶的手便尴尬地停在半空,徐照见了,忙一把拿过来,讪讪道:“多多益善,多多益善……”该死!谁需要收集金疮药来多多益善啊!

    素蝶的心思却放在指尖,方才徐照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和今天碰她的那只是不同的,他的手是温热而舒适的,如同四月春风。素蝶被她的这些心思弄得羞赧起来,徐照看着她素白的脸变得通红,唬了一跳,问:“你生病了?”

    素蝶摇头,又说:“今天谢谢你。”

    徐照无所谓地笑笑:“这有什么,我最看不得就是仗着权势欺负柔弱,若是换做玳姬的话,我会为她拼命的。”最后一句话,他是故意的。

    素蝶一愣,徐照以为她又得哭了,不想她这次却是倔强地抬起头来:“我不管,今天为我出头的是你!”

    徐照正要说话,素蝶便往外头跑了。

    5,

    玳姬有什么好?

    翠姨总是这样问他,然后说:“她呢,的确是个美人;可是呀再美又能怎样呢?且不说能不能当饭吃,她美得让太多男人痴迷,你又有什么资格去争去抢呢?你看人家张少爷,你就已经比不得了。”

    徐照不服气,可是那又能怎样呢?玳姬还是被别人赎身了,只不过,赎她的人不是张琴溪,是另外一个商户大贾。

    徐照想去找张琴溪问清楚,不料再次见面的时候,张琴溪已经成了一个混沌公子,没日没夜的喝酒,颓废的模样像极了当初的他。还能说什么呢?徐照默默地回了翠烟楼。

    也就是那个时候,徐照答应了翠姨为他准备的婚事,自然是素蝶了,那个一直默默跟在他身后的女子。

    翠姨显得很高兴,她跟其他姑娘们说:“你们看见了?玳姬去当大户人家做少奶奶,你们呢,也自己好好想想,有大好的前程等着你们呢!”大家都很高兴,顺着翠姨的意思说了好多话,然后又兴致勃勃地讨论徐照和素蝶的婚事。

    徐照站在一边,看着素蝶被众人围着,脸上带着那抹熟悉的羞赧。他不甘心,他知道素蝶会是一个好妻子,可是他就是有些不甘心。

    婚期将近,翠姨却先病倒了。徐照偷偷松了口气,他觉得这是天意。

    素蝶似乎也明白徐照的心思,对外称要照顾翠姨,婚事便就此耽搁了,翠姨抱怨道:“唉,管我做甚呢?好容易阿照才肯答应我安稳下来。”

    素蝶笑着给翠姨喂药,说道:“徐大哥也是关心翠姨你的身体。”

    翠姨拉着素蝶的手:“若真是为我着想,那就快快结亲,也为我冲冲喜才是。素蝶,你放心,阿照虽然比不得那些个贵公子少爷哥儿但是也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素蝶笑着点头,掩饰着自己眼底的落寞。

    这婚期一拖再拖,到最后,大家都忘了……就连素蝶,有时候她会想,就当作是一个美梦吧。

    6,

    翠姨的病情越发严重,最焦心的莫过于徐照。

    素蝶看着徐照为了翠姨的病整日早出晚归,人也瘦了一大圈。这日,她趁着徐照还未出门,亲自煮了清粥给徐照送去。

    推门进去,却见徐照是趴在桌上睡觉。她叹了口气,取了大衣还未给他盖上,徐照便惊醒了。见是素蝶,他笑了笑,便又要出去,素蝶勉强笑着拉住他,劝道:“我知道你担心翠姨,但是你也好歹得吃点东西,否则不等翠姨痊愈,你又病坏了身子。”

    徐照便谢了素蝶的粥,坐在桌边喝起来。素蝶用的南方的小米,这粥是普通的排骨生菜粥,不过素蝶有心地添加了些生姜丝,喝起来倒是爽口滋润,徐照赞了一句,多喝了一碗。

    素蝶见他吃得下东西,心里自然高兴,自己个儿便又张罗小菜,道:“还有呢,徐大哥多吃些。”

    不过饭还没吃完,便有人来找徐照,说是有人找他。

    素蝶跟着徐照出去,院子外的人竟是许久不见的玳姬。

    她梳了一个妇人的发髻,头上戴着好看的贵气的珠钗,一身红艳艳的衣裙更呈得她肤如凝脂,美丽动人。不料,她却是先一步徐照开口,她说:“我听说翠姨病了,这才忙跑回来看看她哩。”她这么说着,顺势捋了捋耳边的头发。

    徐照一开始没注意,等他看见玳姬脸侧的伤时,玳姬早已哭出了声:“徐照大哥,救我一把吧!”徐照印象中的玳姬很少求人的,许多时候她连翠姨也不愿意麻烦,可是现在她哭得梨花带雨,他的心蓦地就软了下来。

    素蝶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明白,饶是她再怎么默默陪伴多年,终究比不上他心上人的一句服软。

    7,

    玳姬说她自己被休了,然后摸出一封休书来。

    徐照看她的表情,没有悲伤,更多的是释然与解脱。然而,被休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徐照便不好多问。

    玳姬这厢哭完,素蝶忙扶着她回一间客房休息。她原来的房间如今住着另外一个花魁,素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玳姬却是笑起来:“道理我明白的,你不用觉得不好说话。”

    素蝶便点点头,又问还需要什么配置?玳姬又问:“前阵子听说你和徐照大哥订婚了?怎么,你们可结亲了?”

    素蝶一愣,心里又泛起百般滋味,玳姬看得,自然心下会意,她拍了拍素蝶的肩膀:“你放心,徐照大哥迟早会知道你的好。”

    徐照忙完了这边的事,便往玳姬这儿来,刚到门口便看见玳姬和素蝶在说笑。

    “徐照大哥,别来无恙啊。”玳姬刚刚卸了妆容,一头青丝流水般散下来,她笑着,眼睛微微眯起,透露出狡猾的亮光。素蝶看在眼里,又在心中感叹这么些年了,她还是那样美。

    徐照进了屋,玳姬招呼着他坐下,亲自倒了茶。徐照不知道该说什么,便直接问了:“你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玳姬似是想起被休的事来,又红了眼不说话。素蝶抱怨地看了一眼徐照,似在责怪他不会说话。正巧翠烟楼的下人过来找人,素蝶让徐照陪着玳姬,自己先过去了。

    玳姬又伤心了一会儿,这才道:“徐照大哥,说起来你别笑话我。我这次被休,其实是我的主意。他对我好,见我过得不快乐,便赏了我一纸休书。”

    徐照不由骂她傻,道:“当真糊涂!他休了你,你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若不是有翠烟楼,你还能去哪儿?”

    玳姬便笑起来,却又不说话,徐照便道:“随便你吧,你若是想住在翠烟楼,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玳姬道了谢,然后摸出银子来放在桌上。徐照看了看,然后拿过银子,脸色复杂地走了出去。

    8,

    许是老天保佑,翠姨能下床走动了。

    徐照对她说:“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作死呢,大夫说了,让你多休息。”

    翠姨作势要撕他的嘴,笑骂道:“行了行了,我休息。但是,这翠烟楼,谁帮我守着?”

    众人便嬉笑一番,玳姬打趣道:“想来徐照大哥也更孝顺翠姨了。”翠姨也欣慰一笑,这么说着便又想起徐照的婚事来,便又问:“阿照,既然我这病都好了,那你和素蝶……”

    “翠姨,”徐照赶快将碗筷一扔,道:“我吃饱了,你们慢用。”

    翠姨要叫住他,素蝶却又拉住翠姨的手摇头。翠姨指着徐照的背影,又反过来安慰素蝶:“阿照也太不懂事了,你放心,我会跟他好好说的。”

    素蝶沉默地点了点头,玳姬含笑地看着她。

    翠姨又问:“玳姬,你呢,我听阿照说你给了银子,那么你就是翠烟楼的客人;但你又一直住在这儿难免让人误会,接下来可有什么打算?”

    玳姬夹了一筷子菜给翠姨,笑问:“翠姨是不是对我下逐客令了?”

    “哪有呢,你若是愿意留在这里自然是好的。”翠姨笑道:“我就怕你哪天突然要走哩。”

    玳姬这次笑得带些羞赧:“我在等,等一个消息。”

    过了阵子,翠姨打算关了翠烟楼,她说:“我听说前阵子不少院子已经被洋人占了,我想着,还是早些关门大吉才好。”

    玳姬也点头说是,素蝶知道翠姨其实也见不得这些姑娘受苦,所以也是赞同。

    翠姨动作很快,过了阵子就给姑娘们派发了钱财,让她们都自己回家去。路途远的,徐照便都亲自去送。这日刚刚回到翠烟楼门口,不想有人在门口叫住他,徐照回过头去望,却是一个小厮,他有点印象,是张家的人。

    “是徐照公子?”那人笑着问,得了徐照的点头说是,便又请他带一个消息进去。

    徐照回房的时候,翠姨安排他先吃饭,问了路上那几个姑娘的事,徐照说:“翠姨放心,都平安地到了。”

    翠姨点点头,又说素蝶为他备好了热水洗澡,不忘念叨:“素蝶挺好一个姑娘的,这么些年呢,满心都是你。”

    徐照仍是打了个马虎眼糊弄过去,送着翠姨出去。等他洗完了澡,突然想到答应徐家小厮的事,便穿了鞋子出去。

    玳姬的屋子还点着灯,徐照本没有听墙角的只叹,不过他正要敲门呢,却是听见素蝶的声音:“玳姬姑娘,徐大哥是个好人,他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忘不了你;你这次回来,若是没了依托,徐大哥他倒是……”

    听不下去,徐照“嘭”地推开了门:“素蝶!你在乱说什么?”

    素蝶正和玳姬说话呢,冷不防被这么一吓,差点惊叫出声来。

    “徐大哥……”素蝶站起来想要说什么,不想徐照却是先开口:“玳姬今后有没有依托关你什么事?我是不是值得托付的人又关你什么事?素蝶,你若真有这个背后说闲话的闲心,还是多去陪陪翠姨,让她真真为你寻一门好亲事。”

    素蝶被问得哑口无言,顿了顿,便急忙跑了出去。徐照一开始看得不真切,在素蝶与他擦身而过的时候,却能看见素蝶的通红的眼眶里落下泪来。

    玳姬追不上,忙推着徐照去追。谁知徐照已经在气头上,只将徐家人要带的消息说了。玳姬听得张琴溪会来接她,自然是又欣喜又担忧,哪能顾及得其他?

    徐照出了门,远远地看了一眼素蝶屋子的方向,也叹了口气回去。

    谁知第二日,素蝶不在了。

    听说是昨夜出的翠烟楼,夜深露重的,也不知道她能去哪儿。翠姨逮着徐照直骂:“你真是要活生生气死我!”徐照心里也堵,让人去找呢,也找不到个人影。

    素蝶不见了。

    徐照又喝起了酒,就像当年。

    玳姬跟着张琴溪走的前一夜过来找他,徐照见是她,便让她坐,道:“恭喜你了,有情人终成眷属。”

    “徐照大哥,你喜欢我吗?”玳姬望着徐照,挺认真地问。

    徐照挠了挠头,堪堪道:“你问这个做甚?明儿你就得走了,快些歇着吧。”

    “徐照大哥,我且问你,”玳姬问:“你对素蝶,真就这般没个情谊?”

    徐照说不知道,玳姬却是看穿了,笑道:“你不知道我却知道,你可知,那夜素蝶来找我,一壁说着你的好一壁流泪,真真是我见犹怜。徐照大哥,当日你生气,生的又是什么气?是真的怪素蝶私下为你做主,还是怪她就这么轻易把你给推给别人?”

    徐照不答,玳姬便道:“你以为素蝶当真只会跟着翠姨打转?你听过她唱曲没?不是我说浑话,我这些年,除了素蝶的《春运》,却真的就没听过所谓的了。”

    徐照自然是听过的,当日唱曲的姑娘坏了嗓子,素蝶便被推着上去,只唱了一曲:“

    肃肃花絮晚,菲菲红素轻。

    日长唯鸟雀,春远独柴荆。

    数有关中乱,何曾剑外清。

    故乡归不得,地入亚夫营。”

    此后也再没唱过,玳姬见徐照像是想起来了,便道:“你知道了?素蝶有这副好嗓子,若是愿意,真就成了名角儿;她不愿意,你可知道是为了谁?”

    说罢,玳姬便去了,徐照一个人坐在房内,沉思许久。

    9,

    春去秋来,素蝶仍没个音讯。

    听闻张家没落,张琴溪带着玳姬去了老屋。玳姬有时候回来看看,顺便也问问素蝶的消息。

    翠姨笑着道:“如今楼里的姑娘该走的走,赶明儿我和阿照也得回乡下去。”

    “也是,”玳姬已经有了身孕,这走动之间也小心得很:“那我就先回去了。”

    徐照送着她出门,却见张琴溪等在门外,见玳姬出来,便担心着过来,仔细问候。玳姬给徐照行了礼问安,便告辞去。

    徐照目送着他们离开,既为二人高兴,也觉得有些羡慕。

    又等了几个春秋,说是有了素蝶的消息。碰巧这时徐照又接了叶家的一单生意,说要出趟院门。

    叶家开出的报酬很丰厚,翠姨自然是担忧他的安危,徐照却是笑道:“翠姨等我回来,阿照就用这些钱来给素蝶提亲。”

    ……

    从远方回来,徐照还没等进屋,便有人告诉他外头看见了素蝶。徐照不等他说完,回身又上了马往在跑。

    几番追寻,终于在翠烟楼前停下,有个背对着他的姑娘。青绿色碎花的衣裙,在风中慢悠悠地飘动。

    她瘦了,徐照轻轻地下了马,眼眶却是热起来。她怎么了呢?不着急,他们还有许多时间可以慢慢说。

    肃肃花絮晚,菲菲红素轻。哪里晚了?她找到了他,她等到了他。这便是最好的。

    “素蝶。”他唤她,差点就要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