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碧霞城
碧霞城。 碧霞城高居于九天之下，是离天国最近的地方。天河自碧霞城城前流过，成为碧霞城天然的护城河。夜晚星辰在天河中流动，碧霞城中的人们往往便会下到天河之中打水嬉戏，若一个不小心，星辰会从天河中跌出，人间此时会看到一颗流星滑落。遇到天河涨水时，星辰溢出，人间更会见到难得的流星雨。 碧霞城中耸立着一座白塔，共百级。 今日之时，天国之下。白塔被鲜血染红，血的味道在城中弥漫，身着银甲的士兵尸体堆满城中，城门早已关闭，看起来死气沉沉。天河中亦不见星辰。 白塔下站着三千零一个人。三千个和尚和一个人。这个人脸色略带病容，眉宇间有说不尽的疲惫，身形有些摇晃，像个弱不禁风的书生，他勉强用剑撑住自己的身体避免摔倒。三千个和尚刚好是从一岁到三千岁，和尚们将他团团围在中间，久久不语。 下雨了，雨声渐渐大起来，淹没整个碧霞城，随着雨滴降落，城已然坍塌。这座城太高太高，自然有些风，风吹过来有些凉。 只听那人道：“听说天国就在这座城上面，我不上去看看怎么行。”说完他又咳嗽了两声，“我只想看看天国的人都是什么样子。”雨打在他身上有些重，他要站不住了。 一岁的小和尚摇了摇头：“这座城已毁大半，天国的所有人都在看着这里，我们三千个师兄弟也都在这里，所以施主你上不去。况且天国降下及时雨，这雨每一滴都是弱水三千，你还能站得住么。” 雨有些大，他终于承受不住，坐在地上，默默望着天上掉下来的雨。这雨很重，压得他直不起身来。天要压他，只需要下一场雨罢了。而他要上天，却不知道天在哪里。他看看自己手中的剑，剑锋已断，刃已卷。 小和尚道：“你看你已经站不起来了，何谈上天。你很明白这座城从存在以来就是为了什么，而你杀了这么多人，已经有些过分了。” 那人嗤笑道：“天国派下十万天兵，雪儿惨死于刀枪之下，你们可愿意给个交代。若给不了，我杀了十万天兵自然不够。上不了天，我就再多杀些人，垒成天梯，总能到达天国。” 小和尚面无表情道：“你meimei已经死了，或者你和你meimei注定是要死的。何必因为死去的人为难活着的人。” 听完这句话，那人怔怔看着脚下的雨水，喃喃道：“可雪儿也是活生生的人，她可有错，我可有错？” 小和尚平静道：“没有错。” 那人道：“没有错，何至于死。” 小和尚道：“世上总有些人要死，他们死了很多人都能活下来。” 那人冷道：“我不会死，我也不会让雪儿就这样死。天下人千千万，与我何干，王城若破，与我何干，天河决堤，与我何干。” 小和尚盯着他认真道：“你是碧霞城城主，你是天下人，与你有干。” 那人像是听到了极好笑的事情，指着自己问道：“我是碧霞城城主？”顿了半响，又指着自己问道：“我是天下人？”只这两问，眼角已然湿了。 小和尚点了点头。 那人大袖一挥，天河水顿时汹涌澎湃，狂啸如斯，他的命就算不值钱，也万万沦落不到徒作嫁衣的地步。一岁的小和尚向那人走了一步，盯着他看了半天才说道：“施主，住手吧。” 那人道：“不可能。” 两岁的小和尚也向前一步：“施主，住手吧。” 那人仍道：“不可能。” 三岁，四岁……三千岁，所有的和尚皆向前一步，同时向一岁的小和尚道：“师兄，我们动手吧。” 小和尚摇摇头，最终又点点头。 “施主，这座白塔为你而建，请进塔吧。” 那人勉强站起身来，望向天国的方向淡淡道：“围一座城，杀三千人。” 在他站起身来的那一刹那，碧霞城上一阵碧气升腾，雨被挡在碧气之外，无法再掉到碧霞城中。 小和尚道：“碧霞气意在苍生，你用它杀人，可得心安理得。” 那人眼中碧气萦绕，看向三千和尚：“你们可以动手了。” 小和尚点点头，三千和尚席地而坐，那人站在中央。佛音朗朗而起，破败不堪的碧霞城映着淡淡佛光有些凄惨。 “谈天。”小和尚说了一句。 三千和尚佛音骤起，霎时天龙环绕，隐有花瓣落下。 “说地。”小和尚又说了一句。 两龙盘旋而上，此时落英缤纷。 “渡鬼。”这是小和尚的最后一句。 三条天龙昂首向天，香花已然盛开千万里。 那人道：“传说佛祖讲经，九条天龙环绕，身傍三千神僧，香花缤纷而落，果然不凡。” “只是听说佛祖的二弟子已叛出佛境，你们远不如他。” 小和尚平静道：“二师兄犯了错，不过总有一天他会回来认错的。” 那人哈哈一笑：“佛境自古不问世事，怎么管到碧霞城来了，我若上天，天必破，天国的那些人害怕了？” 小和尚道：“不必多说，施主，请进塔。” 话音一落，三千僧人围成一个圆，手捧香花，将他围在中间，越走越近，步带佛光。所有人僧人每走一步，皆要停下来，理正僧衣，面带笑意，将香花捧过头顶，跪倒下去。虔诚叩首，正是一步三叩首。奇异的佛音回响在碧霞城之上，三千僧人距离他越来越近。 那人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大声斥道：“吒！” 此乃天地最正之声，以那人开始，一阵风浪开始向四周扩散，越起越大，刮的整座碧霞城都开始摇晃。风浪吹到僧人身上，风如刀割，僧衣渐破，三千僧人脚步开始变慢，似是顶了极大的压力，由最开始的一步三叩首，变成一步六叩首，再到一步九叩首。 步步叩首，恭请进塔。 三千僧人围的圈越来越小，那人不想进塔，于是腾身而起，立于城之上，负手俯视。盘旋于城上的碧气不知于何时开始汇集，九天之下，雨已经下不下来，太阳照向这里，自远处而来，开始是碧涛翻滚，紧接着汇成一条大河，碧气渐多，溢出大河，大河再聚，已成云海。远处云海腾起九重巨浪，拍打而来。云海所过，霞光万丈，七彩光映射在天空，云海雾松，当真美不胜收。 一岁的小和尚皱起了眉头，率先而起，三千僧众来到城上，看见翻滚而来的云海已将碧霞城全部遮蔽，顿时变了脸色。 小和尚凌空而立，满脸怒气喝道：“云易，你若毁了碧霞城，我必杀你！拘你三魂七魄，日日炙烤！” 那人笑道：“出家人也会动气，出家人也会杀人？我对这座城用尽了一生，可到头来这座城又对我做了什么。” 小和尚深吸了一口气叹道：“施主，三千僧众竭香花，致敬意，如此请你你不愿进塔，这下我们只好将你缚进去。碧霞城之下天下人千千万，与此何干，饶他们一命吧。” 那人道：“碧霞城坠毁之时，九天之下，生灵涂炭。女娲娘娘定然想不到她辛辛苦苦拜托天帝，经天兵天将建造的碧霞城会这样毁掉，这便是咎由自取。” 小和尚不再说话，默默看了天边云海，那云海已失去了开始的美丽，没了霞光，只剩漆黑一片的雷光在其中闪烁，每一下都伴着雷霆响声。这片黑云已经来到了碧霞城上空，隐约可见闪电在其中肆虐，如同狂蛇乱舞，就要挣脱而出。 黑云压城城欲摧，碧霞城要毁了！ “碧霞城不能毁。”小和尚看向所有人，也看向天国。 三千僧众口吐佛音，霎时间将那人围了个密不透风。那人此时入眼只见僧人，三千僧人的面容一时间全部闪过他的脑海，他的上下左右，周身所有，除了和尚看不见其他。佛光照的他睁不开眼，经文一字一字走过眼前，他不想看，却一字一字刻入脑海。 他的一生都给了这座城，很多人的一生都给了这座城，到头来他却要亲手毁掉它。此时，黑色的云海已经完全包裹了碧霞城，像是下一刻就会无情的吞噬掉这个地方。 小和尚踏足而去，立于白塔之顶，将僧衣理正，盘腿坐下，面带安详。其余的和尚看着自己的师兄，默默跪拜，没有言语。 小和尚向远处看了一眼，然后坐定。他距离黑云只有一线之隔，小和尚身上的佛光越来越盛，金灿灿的像一尊佛像。整座城都漆黑一片，只有白塔塔顶亮着，显得那么无力。云海翻滚起来，降下闪电，所有的雷霆全部打在小和尚的身上，小和尚仍面带笑意，丝毫不动。一道，两道……千万道，小和尚的金身上渐有裂痕，然后崩溃，化作万点星光消失不见，只有一颗舍利子悬浮于白塔塔顶，泛着温暖的光。 黑云渐渐散去，那人从城上颓然坠落，歇了好半响，才艰难站起身来，拖着残剑，走向白塔，孱弱的身影慢慢消失在白塔之中。 此时一颗流星滑落，碧霞城上空浮出一道淡淡的七彩虹桥。 碧霞城之下，雨过天晴。人间不见流星，只见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