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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四节 黄旌百卷战无休(十)

    回到种依尚营帐后,众人立即发现了在宋君鸿和李三狗身后多跟过来的这个人。宋君鸿便把孙狗子拉了过来先跟种依尚和营中各人行了个礼,然后简单把他的事情跟大家都叙述了一遍。

    种依尚一言不发听完他的转述,把李三狗叫到自己跟前仔细的前前后后审视了一番。

    然后又抬起头来问向宋君鸿:“子烨,这个人是否可靠,你能确保吗?”

    宋君鸿沉吟了一下,答道:“应该可靠!”

    宋君鸿初识孙狗子还是在一年半多前,那时的宋金还没有开战,狗子也只是个十五岁的半大少年。如果说金国要派细作,就派的有点早了,亦没必要派往金家寨子这个完成没有任何战略意义的偏僻小村寨中,更不可能派用孙狗子这样的半大少年。

    种依尚听罢点了点头。又向孙狗子问道:“还有,这当兵的危险,宋指挥使跟你说过了吗?”

    孙狗子愣了一下,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对方口中所说的“宋指挥使”便应该是指的举人大人,便连忙点头道:“说过了。”

    “那你不怕?”

    “不怕!”

    “不后悔?”

    “不后悔!”

    “你敢杀人吗?”种依尚眼中蓦得闪出森寒的光芒逼问道。“我——”看着他那吓人的目光孙狗子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但很快又急忙接口道:“我、我敢杀!”

    看种依尚不说话,孙狗子忙又继续解释道:“他们都是畜牲!我要报仇!我爹我娘,还有我的乡亲们都死在金兵的刀下了。”孙狗子哇的一下哭了起来:“我恨不得全杀了他们!”

    种依尚却冷静的说道:“敢杀固然好。但能不能杀的了还要看你的本事。”

    他对已经情绪有点失控的孙狗子说道:“我不是教你狠,但从穿上战袍的那一天起你就必然要能狠下心肠来消灭任何胆敢来犯之敌,唯此才能保护得了咱们大宋的父老乡亲们。咱当兵的不是善男信女,战场上更容不得懦夫。”

    金狗子点了点头,半天才鼓起勇气来说道:“我、我知道了。你放心吧,我以前也当过乡勇的。举人大人.....哦不,宋指......使也可以帮我做证的。”

    他连指挥使的官名都说不清楚,也根本不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官儿。

    宋君鸿笑着点了点头。以前那次剿灭山匪的时侯狗子还以乡勇的身份参与过,尽管他当时其实一个人也没敢杀,只是呆呆地在旁边傻看着,然后回寨子中吹吹牛而已。

    种依尚笑着朝宋君鸿瞅了一眼:“好吧,既然如此这个小兄弟可以留进来。”

    宋君鸿轻轻推了金狗子一下,对方反应过来赶紧又磕头称谢。

    种依尚让人把他搀扶了起来,说道:“今后你也还是跟着宋指挥使吧。反正咱们第三营正缺人,你就做这第一个补充的兵源吧。”

    金狗子傻呵呵地点头,他不了解那么多,但让他跟着曾帮过他们寨子的宋举人总是比跟别人要好。

    种依尚对李通叮嘱道:“军中的条律你熟悉,回头你领着这名小兄弟去书记官那里办下入伍手续。”

    李通应了一声。

    宋君鸿笑着跟李通说道:“又要麻烦通哥哥了。”

    李通亦笑着答:“不麻烦,反正没紧急战事时咱们营都在休息养伤,整日里闲的发慌。”

    不想这时种依尚却把汤碗往床榻旁一撂,突然厉声地吼道:“宋指挥使!”

    “到!”宋君鸿不知出了什么事,但还是条件反射的立刻起身并腿高声答到。

    “你刚才犯了一个错误,你可知道?”种依尚目光豁豁地望向宋君鸿。

    宋君鸿心下一凛,却有些不解:“属下不知,请大人赐示!”

    种依尚叹了口气,问道:“你刚才叫李通和李三狗什么?”

    “李通哥哥、三狗哥啊?”宋君鸿疑惑地答。

    “以后不许你再这么叫了!”种依尚斩钉截铁的说道。

    “啊?”宋君鸿呆了一下,他以前一直是这么叫的,也并没有什么问题啊,怎么现在不许了?但看种依尚现在的样子似不是在和自己开玩笑,便先肃容答道:“是!”

    “你是以一个举人文士的身份参军的,刚进来时,说实话大家都有点怀疑你能不能适应的了我们捧日军的严苛条例和战时的残酷生活,但几个月来你的行为已经获得了大家的认同和尊敬。”种依尚的口气开始慢慢软了下来:“你能放下举人的架子拿大家当兄弟,这份心意的确很好。但你从今天起就要明白另一件事,那就是今后你就是他们的上司了。领军者,号令明确、执行有力、赏罚严明。你若只是顾念着与大伙儿的交情,成天里和这个称兄,那个唤哥哥的,久之难免失去为上位者的尊严,也更可能会让以后的新兵看在眼里失去了对你的敬畏。所罚义不掌财、慈不掌兵,有时为将者必须在下属面前有冷酷严厉的一面,你明白吗?”

    宋君鸿凛然道:“君鸿听明白了!”

    种依尚又把帐中其余军士一起唤到自己面前:“咱们都是一起从外面杀回来的。并肩生死,百战余身,自是感情甚笃、情若兄弟。但谁也不能仗着这份兄弟情份坏了军中的规矩。你们也都明白了吗?”

    李通、李三狗等人都一起答道:“属下们绝对不敢!”

    种依尚又朝宋君鸿一指:“宋指挥使年纪虽轻,却是文韬武略都具备的英杰人物。即便是我,也是佩服的紧的。但你们也有人可能觉得他入伍时间短,资历尚浅,当你们的指挥使会不会太早了点儿?若是有谁对他有意见、不服气的,现在就可当面说出来!”

    众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却终是没有一个人站出来。

    “那好!”种依尚接着说道:“咱第三营还没有出过两面三刀的混蛋。你们现在若是不反对他,将来就也不能违抗他的任一条军令。否则就给我滚出第三营去!”

    “诺!”众将士一起横臂击胸,行军礼道:“谨记种都虞候教诲!”

    宋君鸿感激的看了种依尚一眼,自己年纪轻,而军中有些老油条们喜不喜欢自己是一回事,但能不能完全听从他的号令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而种依尚任他多年的军旅生涯很敏锐的提前想到了这一点,所以他这是故意在帮自己立威哩。

    种依尚朝各帐中一角的一杆卷放着的战旗伸手一指:“三狗,去给我把咱们营的战旗扛过来。”

    禁军中最低到营这一级别都可以有自己的战旗。而军旗,是一支军队的首要标识,更是军人们不容失去的骄傲!大宋军中律条规定:若战旗被敌人夺去,则不仅主将要受惩罚,更连这支队伍都极可能面临被取消编制的危险。

    所以,种依尚对这杆旗爱若生命。而这杆旗,他们在金兵的围堵下左冲右冲时也从为丢弃过。

    李三狗神情肃穆的把旗扛了过来,“啪”的行了一个军礼,双手奉给了种依尚。

    种依尚接过来叹道:“我刚入第三营时,也曾和你们一样只是一名骑兵都知。”他抚摸了这杆旗良久,又接着道:“都知三年,副指挥使两年,指挥事两年,这杆旗已陪了我整整七年。”

    他抬头望向宋君鸿:“子烨贤弟,你要明白:只要第三营中还有一人活着,这面旗就必需迎风飘扬。”

    宋君鸿凛然道:“君鸿铭记不忘。”

    “宋指挥使,接旗!”种依尚把这杆旗缓缓奉起,递到宋君鸿的面前高声说道。

    宋君鸿立刻整了整战甲盔帽,然后单膝跪倒在种依尚面前,双后奉过头顶,肃穆地接过了这面战旗。

    “子烨贤弟,咱们第三营这几位兄弟,今后也全都交付给你了。”种依尚说道。

    “有君鸿在,则第三营在!”宋君鸿大声地答道。

    种依尚放心的点了点头。

    李通在旁边听得心潮澎湃,把战刀往地上一磕道:“某亦愿与两位大人同杀敌,共生死。”

    众人皆是哄声应道:“愿同杀敌,共生死!”

    种依尚高兴地道:“这才是咱们第三营的好兄弟!”

    他们都是从一次次生死博杀中并肩走过来的。他们互相扶持,他们互相信任。

    孙狗子看着他们互相间紧紧的拍打着身旁的人的肩背,有的人眼中泪花闪动。

    也不知是谁先用刀鞘敲着地唱道:“先取山西十二州,别分子将打衙头。回看秦塞低如马,渐见黄河直北流。”

    其余诸人也开始跟着用刀鞘在地上敲着拍子一起唱道:

    “天威卷地过黄河,万里羌人尽汉歌。黄堰横山倒流水,从教西去作恩波。

    马尾胡琴随汉车,曲声犹自怨单于。弯弓莫射云中雁,归雁如今不寄书。

    旗队浑如锦绣堆,银装背嵬打回回。先教尽扫安西路,待向河源饮马来。

    灵武西凉不用围,蕃家总待纳王师。城中半是关西种,犹有当时轧吃儿。”

    这是一首雄壮的军歌!是由本朝的一位名家沈括所谱作。早在八十年前的北宋熙宁元丰年间,党项羌族所建的西夏不断向大宋朝的西北内地蚕食sao扰。王安石变法后,在陕甘一带配备兵力,对侵略者展开了大力反击,收复了不少失地。当时作者任延州知州兼鄜延路经略安抚使,抗击西夏侵扰,接连收复葭芦、米脂、浮图、吴堡、义合等地,屡建战功。在奏凯声中,他豪气干云,当即制作数十曲,令士卒歌之,用来鼓舞士气。而种氏当时便是在西北作战的主力将领之一。所以,这些在种氏诸将中广为流传。宋室南迁后,种氏又把这些战歌带到了江南。尤其是在种慎亲自锻炼的捧日军中,大家对这些战歌耳熟能详,每个捧日军将士都能扯着嗓子把吼上几句。

    唱着唱着,连营帐外的其他军士们也都听到了这些歌声,慢慢地也有就人也跟着一起哼唱了起来,然后唱的越来越多,很快大半个平江府城的军营中都在齐声传唱这些歌曲。

    连新加入的孙狗子都吐词儿不清,跟着哼哼呀呀的跟着一起瞎唱。这个军营,似有一种让他热血沸腾的力量。

    此时种慎本正在帅帐之中瞅着平江府城的城防舆图拧眉苦思,突然听到全营都在传唱起这首雄壮的歌曲,大为惊讶。走出帐外询问亲兵出了什么事。一个亲兵跑出去打探了下就立刻奔回来答报:“是右厢第一军第三营的那伙人不知何故在唱战歌,后来很多人都在跟着传唱。”

    一名值勤的校尉走上前来,按刀询道:“太尉,要去勒令他们停唱吗?”

    种慎想了一下,笑道:“算了,不用啦。敌人围城月余连番攻打,大家都很疲累,偶尔唱个歌儿发泄下情绪也无可厚非。”

    “城中也很久没有这么有朝气过啦。”种慎背起双手,悠闲地慢慢踱回了帅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