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二节 黄旌百卷战无休(八)
“哈哈,头儿,原来你也升官了。”李三狗搓搓手说。 “废话,你们不也全是从副都知扶正为都知了吗?我当然也要晋个一两级。” 哼,他种依尚也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这一身的伤就是最大的战功证明,谁敢不给他提阶? “对,咱凭着战功换官儿当,在谁面前都能抬的起头来。头儿,等你伤好了咱们再一起并肩子去打金狗,说不定等战事结束时兄弟们还都能混出个将军来当当哩。”李通也在旁笑道。 说罢他还摆了个叉腰点将的姿势,言谈中大有一种已经绯袍加身、统领千军的豪迈感。 “就你?”李三狗鄙视道:“玩**虎跳棋时被书记处的李秀才‘将军’倒是时常有的。” 一帐子人都哄笑了起来。 连宋君鸿都跟着笑。没人知道他就是那棋的“发明者”,连他自己瞅见别人下时也从来不提。在这里,他就是一个普通的将士。他和袍泽们之间的距离越小,战时并肩合作越是无间。 其实宋君鸿很喜欢现在这一帐子人吹牛打屁的场景。同时这也并不是说这帐中的人有多官迷,原因很简单:其实再大的官迷也没有命大。除了这些在战时站出来承担保家卫国责任的大好男儿,谁愿意跑到打的不可开交的前线来混官儿当?必竟每天战死的泡泽们都不在少数。真正想做大官的人,都是宁可去读书了。不宁当官可以没有生命风险,且官来的也比武将们要快。 而对于这些已经随时作好了战死觉悟的兄弟们而言,品阶不仅只是个官级了,更是一种鼓励和肯定——我们打胜了!国家感激我们!就是这点自我满足的虚荣感让他们每天面对最淋漓的鲜血时都仍能坚定的提着刀坚守,绝不后退。 “其实,金寇就在城外磨刀豁豁,这仗已经进入胶着状态,谁也不能轻言后退了。只要等头儿的伤势一好,还怕没有机会再去杀敌立功吗?”宋君鸿劝慰道。 “嗯!”种依尚也信心十足地点了点头:“再有个七八天,我就可以和你们一起披甲作战了。” 正在这时,军中的老军医李成春正好掀开帐门进来,一听说这话立刻把眼一瞪:“你最起码还要给我在床上老实躺上一个月!” 老军医虽然不是多大的官儿,但军营中谁都敬畏他。必竟轮刀子上战场的,谁也免不了有个挂彩流血的时侯,需要人家帮着收拾治疗。尤其是当有兄弟在战场上受了重伤的,抬回来都希望这人能帮着从阎罗王那挣回条命来。所以,一般来说,有时宁可小小顶撞上峰一两句而吃顿鞭子,也没人愿意得罪军医。 众人在老军医进来后,都规矩地站在一旁不插嘴,看着老军医给种依尚检查伤口,换绑伤带。直到老军医走了,众人才又吐出一口气,重新露出嬉皮笑脸的神情来。 第三指挥营得以保留建制,尽管只余十一个人了。其实新高升到“军”级任职的种依尚已经不能算是第三指挥营的人了,但他一来没去军中报道,二来打心眼里也没人把他算出去;宋君鸿当上了营副指挥使,种依尚当上了军,这也是高兴的喜事,众人于是提议应该庆贺一下。 因为种依尚还是不能走动,于是庆祝地点就订在了他和帐房中。 李通人头熟,主动跑去军中的伙食营去连讨再抢的要来了些做熟的马rou、rou汤和饼馍,装了小半个竹筐奔了回来。 李三狗回去把其他的几个兄弟也都给叫了过来。 宋君鸿则被种依尚留了下来,关于指挥营级单位的领兵经验,他要尽可能的和宋君鸿说说。 种依尚也没有什么系统的说法,只是低着头想,想起一茬就说一茬。宋君鸿点着头一一记着,遇上不懂不解的事就立刻提出询问。 经过之前的并肩生死之后,两个人已经变成了可以互相信赖的好兄弟。此时在这帐房之中既没有什么上下级之间的距离顾虑,也没有什么陌生隔阂,尤其是这还涉及到领兵打仗这种重要事情,宋君鸿当然不敢懈怠玩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认真地和种依尚探讨着。 比起眼界领域之宽广、知识储备之丰富,两人间差着一千年的距离,种依尚这辈子打马也追不上宋君鸿。可论及带兵的经验,尽管宋君鸿也经历了一些恶仗狠仗,也当上了七品的中下级军官,可比起种依尚来仍是远有不如。 以前宋君鸿只是个大头兵,就算是权代马军都知的那个把月里,因为他们营在金兵的围堵绞杀下已经没余几个人了,他的手下也就三五个人马在,再加上有着种依尚带领,他完全不用太cao心领兵的琐事,大不了帮着出个主意想个战策便罢了。 可他现在已经是一个营的副指挥使了,如果营的建制能够重新充满,则手下会有三五百名军士,他不得不慎。以前打仗,就算打输了,也只是他一个人的事,大不了扭头就跑便是了。可现在他的一举一动,一策一令都关系着数百营中将士的生命,考虑到这些,宋君鸿像个虚心的小学生一样的不断向着种依尚讨教。 等到李三狗和李通领着其他第三营的弟兄们过来时,他们已经聊了小半个时辰。直到弟兄们都围过来七嘴八舌地向着两人道贺时,两人的探讨才被打断。 “来来,咱们祝贺两位大人。”弟兄们一起起哄。 “祝贺所有的大人们。”种依尙和宋君鸿哈哈大笑了一下,也回敬道。 回来的这十一人都获得了提升,最低的也得了个什将的小官职。大多数的兵士都提了个从九品下的小副尉,从而迈步列入了兵官的行列。 “既然要庆祝,那咱们就来好好的吃喝一顿。”李通大笑着,先招呼李三狗从隔壁的营帐中扯过一张没用的蔑席,然后领人把夺回来的马rou和饼馍都从竹筐中拾了出来,一一摆到了蔑席上。 李通先挑出几块好rou递给种依尚后,宋君鸿又帮着给盛了一大碗rou汤。其余众人都在蔑席上盘腿而坐,围上了一大圈。 “可惜现在没有酒唉!”看着这种热火的场景,李三狗突然发现了一个严重的事情,搓着手惋惜地说道。他是出了名的好酒,此时难免酒瘾大起。 “战时军中严禁饮酒,当心让管军纪的李将军发现,拉你出去结实地抽上二十鞭子。”李通边笑边和宋君鸿一起盛汤分给大家:“先用汤凑合顶着吧。” 宋君鸿盛了一大碗rou汤递过去:“多分给你些rou汤,来尝尝滋味如何?” 李三狗接过来咂吧了一口,皱眉道:“除了酒味,什么味儿都有。” 众人哈哈地大笑起来。 李三狗不满的牢sao了起来:“在城外让金狗们追的到处跑时,还能袭个敌营找俩酒喝。不成想回到了城中,反倒却是滴酒难沾了。” “这城中必然有不少酒楼酒窖,现在战事一起都荒弃了。要不三狗哥也像端金兵营垒一样去把它们给端喽?”一名什将打趣道。
“有甚不敢?龙潭虎xue小爷也敢闯得,酒窖又有何惧?”李三狗立刻挽袖子拍胸嚷起来。 “你给我老实点儿。”种依尚抽了他脑袋一下:“劫夺民资,那是大罪。让李将军知道可就不仅仅是二十鞭子的事了,搞不好你的脑袋都得砍喽。” 李三狗只得无奈的嘟囔了声粗话低下头去。 李通想着转移话题,便问道:“头儿,咱们营虽然留下,但也没余几个活人了。上面可曾说过什么时侯能给充实兵源?” 种依尚叹着气摇了摇头:“不仅是第三营,现在各军各营都缺人。现在是战时,咱们又是前线,短期内要充实兵源怕是不易。昨儿个我问过太尉,他说第二军第一营在这几次守城战中也减员的历害,所以打算把咱们两个营先合并在一处作战,只是各自保留军旗和建制,回头缓过口气来再想办法慢慢补充兵源吧。” 众人虽然郁闷,但思来种依尚说的也是事实,只能叹着气先接受这个按排。 “在这段时日内,战时号令须以第一营的营指挥使王成为主,你为副。”种依尚又朝宋君鸿说道:“王大哥这人其实也很好相处的,你也不要有什么顾虑,只管两人好好合作便是。” 宋君鸿点了点头。 众人边笑边吃,虽然李通抢来不少的吃食,但架不住现在帐中人多,而军汉们又个顶个的都是能吃,所以不消得一柱香的时辰,马rou就已经所余不多,李通抬来的小半桶rou汤便见了底,只有饼馍还有点儿。但饼馍这东西本就只是作为行军干粮用的。好处是耐得住多放几天,但缺点也很明显:干吃却有点难以下咽,只能硬吞。好歹现在人在城中,大家便还有点可以挑剔的余地,便都手捧饼馍瞅着已经空了的汤桶有点咂巴嘴。李三狗把汤桶一拎:“我再去伙食营讨要点儿。” 李通怕他人粗容易犯浑,便站起身来说:“你坐下吧,还是我再去跑一趟。” 李三狗把眼一瞪:“咋了?不相信我能要来rou汤?” 两人正待拌嘴,宋君鸿赶紧站起来笑着圆场道:“算了,既然三狗哥执意要去,那我陪他跑一趟便是。” 宋君鸿刚提的官儿,论起来还是李通和李三狗的上司了,李通不愿驳他面子,便不再争执了。 在李三狗的领路下,宋君鸿找到了伙食营的当值的都知王二树。在宋君鸿答应帮其写三封家书的诱惑下,大字不识一个的王二树终于同意再分给他们一些rou汤,临了还给添了一大碗酸辣米粉。 两人正抬着这些东西往回走,但没走几步,就听到有人喊:“举人大人,举人大人,你等等!” “举人大人”这个称呼有点怪。举人有可能当官,但并不是每个举人都能是“大人”的。把“举人”和“大人”两个词儿连在一起称呼多少有点让人感觉怪怪的。李三狗驻下脚步,怔了怔后朝宋君鸿望了一眼:“不会是在喊你吧?” 宋军之中要么是行伍世家出身,要么是粗汉子投军,能有举人功名的本就不多,在这平江府城中就更少了。宋君鸿想想也有可能,疑惑的扭头向声音来处望去。 在二三十步外,立着一个青年人。瞅年纪也就十六七左右,和自己差不多大,只是隔的稍有点远,面容上看不精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