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节 笑君解释春风恨(二)
“恭喜!”宋君鸿头也不回的说道。“不客气。”史福的话里透出了一股戏谑:“只可惜啊,我们两家这桩婚事现在并不算太顺利。”“为什么?”“因为你!”史福突然冷冷的接口说道。宋君鸿悚然心惊,他突然有种感觉,史福刚才说不定会一记手刀把自己切入河中,然后拍拍屁股离开,这种设想让他从厚脊梁往上冒起一股寒气。他猛的回头,迎上了史福那双逼视过来的老眼。“你想杀了我吗?”宋君鸿问道。“如果可以的话。”史福冷哼了一声。宋君鸿略略放下了心来。“你是一个聪明人。”史福冷笑着说道:“所以我跟你之间不妨开诚布公,大家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们小姐喜欢你。”史福说。宋君鸿沉默了一下,没有说话。“可你不准喜欢我们小姐!”史福继续说道。这听起来简直就像是一句孩子话,宋君鸿有点哭笑不得,可当他看到史福眼中森冷的寒光一闪时,他知道这个老头儿并没有在和他开玩笑。“相信前几日我们小姐到你房中去帮你梳头时,你就已经明白无误的确认这一情况了吧。”史福收回他那吓人的目光,叹了口气说道。“那天史小姐是到小生房中只是为了探看酒醉情况。请福叔相信,君鸿与史小姐清清白白,并无任何逾规出轨的地方。”宋君鸿大惊失色,赶紧辩解道。“我知道。”史福截口打断道:“当时我就在门外。”就在门外,宋君鸿不禁骇然。自己没有发现也就罢了,连史珍都没有发现,那这史福的脚步声岂非比狸猫还要轻?“宋公子还算是个守礼君子!”史福笑着说,他并没有虚夸,宋君鸿作为一个对他主家造成如此不稳定情况的隐患,来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活到现在就是一个极大的明证。因为如果宋君鸿一旦敢对史珍手脚上有所不规矩,那他早就变成铁掌刀之下的祭品了,甚至连具完整的尸体都不一定能保全——史福一定把他像切豆腐一样的切成片。史福就是这样一个对主家忠心维护到令人感到疯狂和可怕地步的人。宋君鸿仍然沉默着,他心里面很清楚,史福如果想要监视他,那便如鬼魅迎面,只有他时时刻刻盯着自己的份,而自己却并不到他。“不敢当福叔的夸奖。”话谈到这一步,宋君鸿现在突然反而有点习惯史福那逼人的气势和说话方式了,此时史福再反过头来夸他,反而令宋君鸿感到有点渗人。史福摆摆手:“我夸你,你就听着!老夫还从不轻易夸人。”“就像假如我说你该死,你也绝不可能活着见到第二天的太阳一样。”狠话人人会说,但史福的语气里有一种不容人质疑的自信,如果不是当面耳聆目睹,你可能无法想像一个平日里在人前谦卑的老仆此时会有如此的狂傲。短短的几句话里,其势怒如疾滔,重若泰山,威临一切。宋君鸿感觉到呼吸有点窒,他无法抵抗史福这种数十年经验与成百上千条人命所积累转化来的威势。那不仅是杀气,更像是一种绝对的强权在轻蔑的注视着弱者,如狮子在懒洋洋的扫视过山羊,山羊一定会心胆俱颤。看到宋君鸿有点想抵抗但最后还是乖乖的垂下了头目光,悠悠的叹道:“你这人除了有太多秘密,别的地方都很让人称道。”“秘密,人人都有。”宋君鸿轻轻的回了一句。其实那日在孙家庄史福灌醉宋君鸿时,就从他的醉话中套引出无数的内容,只是那些诸如“穿越”、“电脑”、“网络”等词语他一个也听不懂,一头雾水下只能猜测:这个宋君鸿如果不是酒量惊人故意装醉耍他的混蛋,就是一个浑身都是神秘过往的奇士。“老夫现在也并不再深究你有多少秘密了。”史福脸上肃了一下:“但你记住:来日若是敢做出有损于我大宋或史家的事情的话,老夫仍会纵马千里,来取你的颈上人头。”“小生一定不敢或忘!”宋君鸿苦笑道。“好!”史福笑道:“记性好的人,总是可以活得长久一些,甚至可能还会活的更好一些。”“唔。”宋君鸿把已经洗干净的水果伸到河水里继续做着冲洗的动作,他并非是吓傻了,而是想要需要借助溪水冰冷的凉意让自己镇定下来。“宋公子去岳麓书院再得一名师指点,想来学业定当会更进层楼,到时再进京大比,也定是信心满满的吧?”史福笑道。“天下士子多如牛毛,其中真才实学不下于君鸿的也定当如过河之鲫,小生不敢托大。”宋君鸿暗暗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在史福一再威逼之下的心神慢慢恢复了些镇静,挤出一丝笑容,再次谦道。“士别三日,自当刮目相看,岳麓书院诸名师大儒们岂是浪得虚名?名师再出高徒,届时虽不敢说得中三甲,但中个进士总还是能有几分把握的吧?”史福笑道:“依我看接下来真正需要忧心的,无外乎是吏部将你置于何地何职,如何派遣了。”“听起来,福叔好像很有经验?”听话听心,听琴听音!宋君鸿似是有点猜明白史福要说什么,饶有兴趣的问道。“老夫必竟也是身在宦门大族中这么多年,迎来送往中自是难免会探听到不少故事,结识得一两个朋友。”史福说着边从怀里摸出了一个纸条笑吟吟的递了过去。宋君鸿接了过来,打眼一扫,墨迹略新,显然是新写不久的。再看去只见上面寥寥几笔只是注写着几个人的名字和官职爵位,人数虽不太多,但却绝对个个都是实权人物,便笑道:“福叔这几个朋友可都不简单啊!”史福没有谦辞,他能拿得出手的,自都非凡子。“宋公子来日进京赶考之时,可择日拜访他们几位,只需在名刺上说明是老夫所荐,必能有所收获。”俗话说的好:“朝中有人好做官”,有时实权人物的一个赏识提携,往往会是别人拼搏十年也不一定能换来的机会。这道理宋君鸿当然也明白。这纸小小便条,无疑便是打开仕宦之门的金钥匙,是很多士子知道了绝对都会眼红,打破头去争抢的东西。“福叔给了我一个如果宝贵的人情,怕是小生不好还吧?”宋君鸿在指间玩弄着这个纸条问道。“也不难,只需要答应一件事便成。”史福笑得就像一只狐狸。“让我猜猜,是不是不要和贵府小姐有什么感情纠葛?”宋君鸿道。“送你到达书院后,你与我史家,便再无丝毫瓜葛。”史福一字一顿的道。宋君鸿心里一阵苦笑,他不清楚自己是否爱史珍,但他并不是很喜欢这种让人用诱惑与逼迫同时给自己施压,让自己改变感情的事情。在他看来拿感情做买卖的人,不管是售方还是买方,都是傻瓜。看宋君鸿不语,史福进一步诱道:“宋公子,你现在还小,不知人世的艰辛,宦海的难测,老夫以数十年冷眼旁观的教训向你保证:一生辛苦为牛马,和一朝飞做人上人,可是差别很大的啊!”宋君鸿深吸了一口气,突然望着史福笑道:“容我问一句,这是福叔你自己的意思,还是贵主人的意思?我希望福叔坦诚相告。”史福脸色一怔,但很快就说道:“这是老夫自己的主意。”“那便好!”宋君鸿喟然:“从你一路上的描述来看,我一直认为贵主人是位节cao与热血并重的仁人君子,你的回答,不仅让他保住了在我心目中的形象,更让我相信,世间仍是有高洁之士的。”史福有点默然,他知道宋君鸿话里的意思,自己的这种行为,远不是正大光明的做法。所以他相信,假如主人知道自己的这份作为时,也一定并不赞同,可他仍然会坚持这样做。哪怕事后会挨主人的骂,他也在所不辞。自己与主人的区别就在于:主人是个做事磊落的君子,而自己却认为:为做好事,一样可以不择手段。宋君鸿深吸了一口气,说道:“福叔,我答应你的要求。”“这就对了。自古以为识实务者……”史福的话还没说完,宋君鸿已经又截口打断:“但这个便条,小生不敢领受。”说罢,把纸条又递还到了史福的手中。史福接过纸条,目瞪口呆的望着宋君鸿,心想这个少年是疯了不成?到手的荣华富贵又往回推。“我答应你,是因为在下心中已有所爱之人,故不敢耽误贵小姐的大好姻缘,非为福叔你提出的荣华条件动心。”宋君鸿起身向福叔一揖礼道。“但这并不妨碍你接受这个帮助,让自己能得以更早的出人头地。”史福觉得有点可惜。在残酷的世界上,并不是你有才华或人品高洁就可以功成名就,一展报负的,有时侯,人情的力量会更加强大。不仅拥有可以使你迅速成功,不拥有时也会让人在竞争中失利,甚至失去很多原本应该属于自己的东西。这世上最大的公正就是不公!“小生求学,是为了知不足、致实用,并非纯是为了一纸功名。”宋君鸿抬眼望向史福正色道:“假如有朝一日,君鸿能金榜题名,朱袍着身,那必是一番辛苦汗水得来。如果落榜不中,或在地方上蹉跎于微官小吏,君鸿也虽惜不悔!”史福叹了一口气,宋君鸿这性子倒真的有点像自己的主人。但自家主人有世家大族的名望、财力和与其他望族的世代交谊为后盾,所以他即使不去刻意的做那些人情奉迎也会让仕途有一定的保障。可宋君鸿有什么?一个穷苦书生拒绝了这一帮助,就很可能是拒绝了他一生际遇的转机。史福对宋君鸿的感情也一直是很复杂的,一方面为了保户主家,他对神秘的宋君鸿层层设防,但一方面也不妨碍他赏识宋君鸿的少年才俊、处事沉稳,想要帮助培养他。他不理解宋君鸿!宋君鸿两世为人,远比同龄的少年更要了解权势在职场之中的帮助。他不是没有动心过,但最终他还是放弃了这个看起来很诱人的金苹果。因为在他心里深处,有样东西比金子还贵。如果说他这一世读了这十年的圣贤书能有什么更多的收获的话,那不是那些经籍文章,而是华夏古贤们代代对于读书人品德的教诲与培养。这种东西的价值,全存乎一心。你不在意它,就一文不值。你在意它,就千金不易。史福如果以为自己是可以用荣华收买的,那他就太小瞧了自己。宋君鸿站起身来,使劲伸了个懒腰,他头回感觉在史福逼人的目光下可以昂首挺胸。“福叔您枉称老于世故,却原来仍是如此的肤浅!难道您真的以为拥有权势和富贵,就可以和天下人的感情、志气做买卖了吗?”宋君鸿直视史福的眼睛:“福叔可莫要小觑了天下士人!”说罢,他再不搭理史福,把几个洗好的野果子往衣衫前摆里重新一兜,转身就往回走去。他并非是不怵史福的铁掌,但此时他壮着胆子再说出了这些话后,反而觉得坦荡豁达了,他有一种感觉,史福应该不会伤害他。即便是史福此时趁怒出手伤了他,那也没什么办法的、自认倒霉便是了。宋君鸿两世的经验是丰富了些,但他的骨子里的迂腐,却一直、从来、根本就没有改变过。远远的,传来宋君鸿的一阵歌声:青山相待,白云相爱,梦不到紫罗袍共黄金带。一茅斋,野花开。管甚谁家兴废谁成败,陋巷箪瓢亦乐哉。贫,气不改;达,志不改。史福老脸上有羞恼之色一闪即逝,突然拍手轻笑着道:“好小子,算你有点种,倒也不枉老夫我这千里送你一场!”作者絮语:祝大家节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