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村中哀嚎
紫竹城身处盆地，四面环山，算不得蔽塞，但也难以与外界沟通。 城池很大，但人烟却少，大多数人口都住在城外村落，林林总总四五十个，遍布各处。其中有一村名为寿花庄，位置最为偏僻，其间人口仅百十户，四五百人，长年累月靠打猎为生，乡风颇为彪悍。 在村外一偏角，有一处地面修缮的十分平整，两间竹屋坐落，周遭种满了花草，此时正值盛开的季节，各色鲜花争相开放，刚经过雨水的洗涤，去除了尘埃，分外艳丽，仿若图画一般的动人。 这日正值早晨，村人们尚未外出，道道炊烟从各家院落冉冉升起，应和着霞光水雾，透着生气。而竹屋门口，却有一个三十岁左右的中年妇人站在花海中翘首望着村中唯一的小道，满脸的着急与忐忑。 忽然，妇人微微瞪大了眼，只见在远处，茂密的林木枝叶后面绕出了一个人影，却是一日前过了天门的空末途。 只是此刻，空末途比那日干净了许多，穿着一身有些破旧但还算完整的衣服，头发打理好了束成马尾，脸容洗的干干净净，眼角耳旁的处处伤痕亦清晰可见，如同被荆棘抽打，十分可怖。 他的脚步也比那日轻快了许多，身上还背着一根草绳，绳上系着两只花色野鸡。 看见了那个妇人，他脸上微微一动，露出一丝开心的笑意，然后速度更加快了几分，转眼便到了妇人跟前，纳头便拜。 “母亲，我回来了。” “我儿……” 妇人神情激动的向前欲扶起，却又忽然顿住，呆呆的看着空末途身上的疤痕，泪水从眼中滑落。 “你，你受苦了……” 空末途缓缓起身，忽然膝盖一痛，打了个趔趄，又重重的跪下，恼恨的咬了咬牙，忙小心的再次站起身，待到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满是开心的笑容。 “母亲，我，我成功了！” 他一把搀住母亲的手，声音里满是喜悦，甚至带着激动导致的沙哑。 “我已经过了天门，得到了宗族使者的认可。他们说明天就会来接我，到时易天丹也会拿来。母亲，您不用怕，这次的天劫不会有事了，有了易天丹，您一定还能再活上十几年！一定没事的！” 妇人却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这些话，眼角的泪水不断滚落，粗糙布满了裂纹的手伸向了他的脖子，看着那里一道小拇指宽的疤痕，微微颤抖，似乎想要抚摸一下，却又不敢，不忍。 “儿啊，我不想让你受这磨难啊……能活多久，是天命。如果因为我，你要出了什么事情，我可怎么办？更对不起你死去的父亲啊……” “母亲，这不是靠天命，而是要靠拼搏。同样是人，既然宗族的人可以长命千百岁，我们也一定可以。当年父亲便是为了获得易天丹，而不幸在丛林中死去。现在，我完成了父亲的意志，他一定会欣慰的。” 妇人摇了摇头，苦涩道：“但是万一你……” 空末途笑着将母亲扶着走向竹屋，低声道：“看，现在我不是回来了吗？” 妇人轻轻叹了口气，终于还是笑了起来：“没想到，我儿有这等的出息，竟然要进入宗族，修炼天书了……先祖在上，先祖保佑啊。儿啊，以后，你一定要好好努力……” 空末途认真的点头：“放心，我会的。您忘记了吗？当初我可说过，一定要给宗族那些自诩为高高在上的人看看，我们这些他们眼里的蝼蚁，这些尘民们，并不是他们肆意践踏和遗忘的对象，终有一日，他们必须依靠我们。我，一定会站在他们顶上俯视，将他们那张所谓高贵的做派，狠狠的踩在地上。” “不，末途，万万不可啊……”妇人神色一变，紧紧握住了儿子的手，有些畏惧的道：“宗族的人生来高贵，与我们是不同的，他们守护着我们，如果没有他们，我们早就被那些野兽、蛮兽、玄兽、血兽屠戮干净了，还有……” 她的声音猛然压低，似乎在道出一个禁忌的词汇一样，充满了绝望和无助的说：“还有十年一次的洪魔浪潮，更是需要他们的支撑，没有他们，哪里来的我们呢？” 空末途沉默起来，半晌，忽然一笑：“生来高贵吗？那我倒要看看，他们到底哪里不同。” 正说着，忽然一个高亢的声音从远处响起：“末途，我儿兴明呢？他，他可好？” 空末途随声望去，只见一个健硕的汉子站在路口，腰上围着兽皮，背着弓弩，形态彪悍，但此刻脸上的神情却满是紧张拘谨，双眼中露着期待，就像是荒漠中ji渴的旅人奢求水源。 空末途看见他，一直淡然的神色忽然变的有些局促不安起来，呐呐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最后，缓缓低下了一直倔强昂着的头。 那汉子浑身猛的一震，意识到了某种可能，竟似乎站不住脚，要瘫倒在地一般。黝黑粗犷的脸庞如同被打了白霜，一直染到了嘴唇，一双眼里注满了绝望与无助，望之，不禁让人心碎。 不知什么时候，小路上已经慢慢聚集起了人群，所有人的目光里都带着探问却又惧怕的色彩，都沉默的站着。 终于，有人忍不住，小声的，喃喃自语一般的开口：“末途，新兴呢？” 一石激起千层浪，其他人也接连开口：“末途，大山呢？” “末途，云明呢？” “末途，……” 但空末途依旧低头不语。 原本刚刚放晴的天空，似乎再次袭来了阴郁的乌云，将整个村庄蒙蔽，所有的光明砰然消散，只剩下无尽的黑暗，伴随的是深入骨髓的冰寒。 “哀哉，我儿……” 忽然，一声哭号响起。 接着无数声哭号响起，瞬间汇聚成一片哭海。男的声音，女的声音，小孩的声音，夹杂响起，悲伤凄厉，在宽广却沉闷到窒息，晴朗却阴暗到无光的空间中不停的凝聚，膨胀，终于到达了极限，犹如化作了一把利刃，冲破看不见的遮天阴霾，突入苍穹，震彻整个天地。 “我儿，不甘呢！！” 那彪悍的汉子，轰然跪倒在地，仰望苍天，神色狰狞，悲呛哭嚎。 “末途，十七个孩子，难道就……”空末途的母亲擦拭着眼泪低声询问。 空末途低垂的脸庞铁青冰冷，声音森寒的道：“我是村中最强的猎手，我比那十七个人加起来还要强，但即便是我，面对一只最低等的蛮兽，我只有拼命，才能勉强获胜。而他们的结果……只能是尸骨无存。这一次，整个紫竹城，最少有一千个这样的结果。” “你，你应该帮他们的……” “帮，怎么帮呢？”空末途的头更低了一分：“自幼一起长大的朋友，怎能不帮呢？但是帮了他们，我就回不来了。路只有一条，母亲，您的天劫快到了，我别无选择。” 母亲痛苦的闭上了双眼，身体摇摇欲坠，shenyin般的低喃：“我们人，为什么活的这般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