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无妄（下）
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是人！更何况是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去！ 纵然知道是徒劳，妙严仿佛发疯了一样，丹田疯狂转动，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不想死去。 耳中不知何时竟然传来声音：“对，这样就对了，就算是成为神的奴隶，不是一样可以长生吗？说不定比阳神真人还要活的久哦！！” 然而紧接着另外一个声音传来：“一辈子由人奴隶，纵然活上千万年又如何？你对得起你师尊对你的教诲吗？不如死了痛快轰烈！” “活着还有一切可能哦！成为神的仆人有什么不好？还没有天劫，不用整日担惊受怕！” “这样活着等于死了，所有认识你的人都会瞧不起你！” “来吧，回归神的怀抱吧！” “修行人，有所为有所不为，虽死无悔！” “……”“……” “都给我闭嘴！！！”无形之中的呐喊，将脑海中纷乱的挣扎尽数排开。识海之中宛如爆炸一般，念头纷杂飞舞。 丹田之中庞大的真元漩涡之下忽然现出一点金色光华，仿佛一个契机出现，无尽的真元不停的通过漩涡压缩转化，化为越来越多的金色光华凝聚，金色光华周围红白色的雾气飞舞，有如追随点缀。然而这一切妙严都已经不知道了，一点真灵逐渐迷失在识海数以亿万记的念头之中。 丹田气海之中金色华光越来越盛，体内真元尽数转化成了金色光点，但是还不够，真元远远不够。那灵气细流瞬间像中了无尽吸力一般，陡然加大流量，排山倒海而来，涌入妙严体内，再转化成真元，又被压缩成金色光点聚集。 灵气流仿佛也感受到了危机，竟然开始不住的抖动，想摆脱这种吸引力的束缚，却收效甚微。 终于，妙严丹田气海之中全然被金色光点笼罩，一片金海翻腾，在红白色的香火之气的包围之下，迅速聚集成一个金色丹珠，稳稳地悬在妙严丹田，熠熠生辉。 顿时虚室生白，祥光透体，金色源流迅速游走全身，那灵气细流终于趁机摆脱了被吸干的命运，神国之中，妙严与姑苏仙子两人终于不再肢体相连，但是却都昏迷不醒。 金丹集结，然而破天荒的是在一个神灵的神国之中凝结，应有的天魔来袭半点不见魔影。然而姑苏城外的神光之外，却是魔影重重，尽数被挡在外，神庙之中安详憨态的包子竟然发出一声长吼，声震云端。 外魔不显，内魔丛生。妙严识海之中翻江倒海，亿万念头化作亿万个妙严行走亿万个世界谱写亿万种人生，而一点真灵就在这亿万子之中飘荡不知归处。 蓦然，佛光骤起，那佛门舍利所化的庞大神魂之力未被全数吸纳，爆发出无边祥光，宛如离垢尊者重生，巨大的佛陀虚形横亘识海上空，无数世界毁灭，无数念头飞舞融合，然而依然是混乱不堪，然而妙严那一点飘荡的真灵却渐渐被佛光吸引，朝佛者额头飘去。 千万里之遥还是是一线之隔，那一点真灵即将飘入，却猛然一顿，只见那佛陀周身隐隐有红白之气飞舞，看上去甚是庄严，但是妙严那一点真灵却觉得甚是恐怖！就在此时，识海之中再次风起云涌，无数念头尽皆被吸引过去，一片乌云罩下，一个黑衣黑面的妙严顿时成形，出手就抓向妙严那一抹真灵。 “魔物！退去！” 佛陀骤然一声梵音，圣力滚滚，如涛如潮，将黑色乌云排挤开去。那黑色怪影桀桀声笑：“你这被玷污的佛，又好到哪里去！与其做奴隶，还不如做我大自在天的奴隶吧！” 黑色的云团骤然再次朝妙严真灵袭来！浓郁的佛光带着香火之气也一掌罩下，二者谁先？香火之气蔓延佛气，透着一股死气，无边的黑色魔云反而散发着无穷生机。是生？是灭？是囚？是脱？ 一丝真灵惆怅不可决！ “不管哪一样结果，是否以后师尊看到我都会说我一声——邪魔外道？” 似乎感受道真灵所思，那黑色魔云长笑：“邪魔又如何？己身之外，何不为魔？” 那圣光大佛一声佛号：“无量寿佛！心中存佛，佛在心中生，外道何来？邪魔何来？” 妄念丛生，妙严应该相信谁？此刻他最想问的却是师尊，而不是自己！ “无结固无情，无爱固无忧，玄玄虚中澄，高观稽首升！大道无心，修行无我，无想而生神！” 冥冥之中那早已研读多遍的云笈签书上的经文在真灵之中回忆开来。 “修行无我！亦无魔无佛！我即是我，我亦无物，何来外道邪魔？只向剑中问，不向世上求！” 刹那间的顿悟，一点灵光的闪现，那一丝真灵却在识海之中掀起无尽的狂暴，识海识海，终究这里还是妙严的识海，不是他人所能左右。真灵迅速壮大，化为撑天立地的巨人，无尽离散的念头尽皆奔涌而去，融入其中。一抹红潮铺天盖地而来，化为虚无之血饮剑，傲立云端。 “修行前路，歧路甚多，那么便以剑开道，以杀为我！你们俩个给我死来吧！！！” 一声狂啸，天路剑歌双式齐出，分别席卷向虚空佛影与黑色魔人。 “前路行，一剑光寒！” “歧路多，剑意平川！” 滔天银芒伴随血光瞬间席卷整个识海，巨大佛影轰然消散，化作最纯净的神魂力量飘荡虚空，黑色魔人被还原成无数晶莹纯洁的念头，飘散飞舞。瞬间尽数被真灵吸纳，一股破天之感在妙严胸怀中怦然而发，神国之中，妙严忽然站起，血饮剑凭空出现在手中，惊天杀意渗透出无边神光，迸射到姑苏城神光之外，天魔尽退。 以真破妄，明白自我，金丹自成，可称真人！如今妙严却是以杀破妄，不知前路如何，难以预料？ 睁开眼，妙严收起血饮剑环视一周，发现姑苏仙子还在昏迷之中，而那方宝镜却不知去向。 “想来姑苏仙子应该不是故意的！”暗自猜测了一下自己的遭遇，妙严也想不明白，还是见识太少。 当下再查看体内情形，一粒圆滚滚的金丹悬于丹田之中，似虚似实，瑞气千条，不可捉摸，体内玉京神液天经竟然自发运转不歇，所化真元竟然仿佛自带灵犀，自动修行。 唯一让妙严感觉不舒服的便是真元与金丹之外竟然随时随地都伴随着有香火之气弥漫，虽然很淡，但是却是根深蒂固，除之不消。 运起真元，感觉道滔天的蓬勃之力，比之以前，真是不可同日而语。妙严一边高兴一边哀叹，这香火之力要如何才能除去呢？ 脚下神光已然隐去，然而自己在这香火愿力构成的神国之中却并无半点不适，妙严心里感到更加无奈。 “罢了，等姑苏仙子醒来再向她讨教一番。” 妙严心里打定主意，这时床头的姑苏仙子忽然幽幽的睁开了眼，妙严一瞬间就感觉到了。 “仙子可否有碍！” 然而姑苏仙子好像并没有听到妙严说话一样，仿佛惊呆了一般，还自己在自己身上上摸摸下捏捏，饶是妙严定力再好，也是老脸一红。 “公子，你捏一下我，看我是不是在做梦！”姑苏仙子乍一开口，又让妙严尴尬不已。 “仙子不解释一下么？”纵然死里逃生，妙严还是有些不快的。 姑苏仙子却没听出什么画外音，径直娇蛮道：“快捏一下我嘛！” 妙严奇怪的捏了下姑苏仙子凑过来的脸蛋。 “是不是真的？”姑苏仙子兴奋的问道。 “光滑、柔嫩、细腻、还有温度，肯定是真的！”妙严如实的回答道。 姑苏仙子脸上迅速红潮涌动，分外可人。然而瞬间过后，却是梨花带雨，珠落玉盘，居然径直跪倒在地！！ “姑苏多谢公子，多谢公子！！”一边哭一边磕头，姑苏仙子这样却是把妙严吓了一跳，赶紧将她扶了起来。 “仙子何为？莫吓唬我！” 姑苏仙子过了好一会才收拾好情绪，“公子，姑苏有身体了，有血有rou的身体！！再不是神气凝聚的假身了！姑苏终于可以离开了！终于可以离开了！” 然而接着又是一番长声的呜咽。 妙严无法，只得先将事情放到一边，先安慰好这个心如玻璃一般的女人再说。待得两人都收拾好了心情，一番交谈，才弄清了这前因后果。 原来之前姑苏仙子再运神通，窥视天地，找寻到了玉无双的所在，好像在盛京附近，正准备细细观察周围情况。 可是那玉无双是何等修为，在世地仙，就差飞升上界了，马上就感受到了姑苏仙子的探查，但是她却算不出姑苏仙子是何人，想来以为是敌人的探视，便隔空施法，让姑苏仙子再受反噬，再一次的遭受了重创，而且比上一次更加严重。 而姑苏仙子受伤之后，由于施法之时还带着妙严神魂而去，为了不让妙严神魂离体不归而亡，用尽最后的力量将妙严送了回来，自己昏过去了。 而后面千不该万不该，妙严不该用真元去探测姑苏仙子的身体。因为姑苏仙子那时候还是神灵之身，身体乃是由香火神力凝聚而成，不是真实的人体，只能算是能量的聚合体，妙严的真元乃是道门正宗，疗伤的圣品。 重伤昏迷的姑苏仙子体内神力自动吸取能源疗伤，便将妙严吸了个干净，而后又将那天地青颜宝鉴运使，将积攒多年的神国之力尽数化为神水收入体内疗伤。却不想神力又被妙严反吸回去，当做灵气尽数炼化成了自身真元，甚至凝聚成了金丹，两千多年积攒的神力一下子被妙严吸了个通透。 “那仙子这神力还够用吗？”妙严一下子将人家千年修为废了大半，自己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公子不必担心，姑苏从不与人斗法，对于凡人所需，一点点的神力便足够维持信仰了。最重要的还是多谢公子让姑苏有了真正的rou身。” “这是何故？” “姑苏之所以两千多年都没曾离开这方圆三千里之地，一是自己不愿意走动，二个原因便是因为一直没有实体，只能以神力凝聚虚体出行，但是一旦出了这信仰范围之内，便会被天地压制，稍有不慎便会身死道消！” “而若要凝聚rou身，必须大量强大的精血为引，才能成功，今日无形之中却是得公子全身精血相助，顺利凝聚出了rou身，所以刚才才会喜不自胜！还望公子莫怪！”姑苏仙子一面解释一面道歉。 妙严听了心里却是一阵古怪：“原来如此！不过我却是因祸得福，仙子倒是吃亏不少了。不过我这真元中居然还有香火气息，是何情况？” “这个姑苏也弄不明白了，因为公子并非姑苏信徒，相信公子现在也能感觉到，而且我观公子所带的香火愿力好像随从一般，甚是奇怪！” 妙严知道姑苏没说假话，因为他现在依然可以对姑苏平等对待不带丝毫违和，所以不存在成了信徒一说，但是这真元之中存在个这么个东西委实让人感到心惊rou跳！ “仙子现在有何打算么？” “姑苏最大的愿望其实就是离开这个地方，不再做这个神灵，今日还要多谢公子！” “仙子要离开？怎么？仙子不喜欢做这个神灵么？” 姑苏仙子笑了笑，站起身来看了看这空荡荡的神国。 “当年风游仙前辈许我千年之期，说只要我在这里做一千年的神灵，便算完成了任务，到时候再任我去留。然而时间一晃两千多年过去，风前辈却再也没有回来。” “我也不知道我将走向何方，于是我便日复一日做着自己的神位，造福方圆三千里的凡人，机械一般，没有目标，我甚至不知道我存在的意义在哪里。所以我的神国不像其他神灵那样丰富多彩，而是空无一物，所以我动不动就是百年不曾出这神庙半步，仿佛就像在等死一般。” 挥手驱动道道香火之气，仿佛在将那过往一袖散去，姑苏仙子又回过头来，朝妙严笑道：“如今我终于能离开这里了，公子说，我怎么能不高兴呢？我刚才甚至是在想，公子是不是风前辈安排的后人来解救我的，不然为何如此巧合。” “也许吧！”一句话仿佛问到了妙严的难处，妙严淡淡道，“那仙子离开之后，这里会怎么样？” “姑苏有两种方法可以离开这里，一种是我依然带着姑苏仙子的神格离去，这里信仰依旧，我可以rou身行走千万里不会被天地压制，甚至还能动用神力，只是离信仰之力越远，那么修为便越低。” “那另外一种呢？” “另外一种就是姑苏彻底脱离这个神格，从此与这姑苏仙子一刀两断，化为一个凡人，回到人世之间，这里的神格依然会自动聚集信仰，或许千年之后，信仰之力浓郁的演化之下，这里会诞生一个真正的神灵，继续福泽众生。” “那仙子不是失去了一切法力？” “神通法力本来对我就没什么用处！能得自由，有什么不好吗？” “那成为普通人之后，仙子能够修行吗？毕竟没有护身能力，仙子若是一个人行走天下怕是会遇到不少麻烦。” 姑苏仙子笑了笑：“哪有这么完美的事情，若是完全放弃了神格，没了神力滋养，离开这片土地，我便会开始衰弱，离得越远，衰弱的越快，直到最后死去！至于修行，那是不用想了。” “如此不就是自寻死路么！仙子万万不可为！”这就等于是摆明了要寻死，妙严怎么说也不会同意的。 “能死，对我来说也算是一种解脱了，至少我还有埋身之所！”淡淡语气中透露着悲凉。 面对这样的情形，妙严也不知道如何劝阻了，不知道自己无意中让她凝聚了rou身是好还是坏。过了好一会才说道：“仙子若是弃了这神庙去了，要是有其他山精鬼怪趁机夺了这神位，为非作歹，那这方圆数千里的百姓不就是要遭殃了，那仙子两千多年的心血就要毁于一旦了。” “其实姑苏就是想真正意义的做回自己，公子难道不认同么？” 妙严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得强自开口道：“按旁人的观点，选第二条路确实太亏了。市井之言，还望仙子不要往心里去。” 姑苏仙子凝视妙严了好一会，仿佛有什么话要说，却说不出口，妙严却不敢与之对视，早已移开了目光，过了好一会，姑苏仙子才道：“也许公子说的对，姑苏不能这么自私。那这神格便暂且留下好了，日后有机会再交出去一样。” “仙子能这么想最好了。”妙严干声道，“不知仙子准备何时离去？” “公子是现在就要离开了么？”姑苏仙子一语点破了妙严心中所想。 “正是，师尊如今在盛京附近，我想快些去寻找，早日与师尊汇合。” “那姑苏与公子一块前去好了，路上遇到什么事情，也好有个帮手！” 姑苏仙子主动要求相随，妙严也不好意思拒绝，便答应了。当下姑苏仙子收拾了一番，又暗中交代了一下，便跟着妙严离开了。 神华之上，一头黑白相间的圆头大熊四足生云，载着一名如雾宫装女子，旁边一抹红色剑光托着一名道装少年，两人一兽往盛京而去。 日头将升，前方即将离开神华笼罩的范围了，妙严以为姑苏仙子可能会有些踌躇，哪里知道姑苏仙子居然连回头看一下都没，径直超前离开了，只有那迎风飘扬的发丝，似乎还带着淡淡的眷恋。 妙严无声跟上，此去前往盛京甚是遥远，一路上有个人相伴，感觉，也许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