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这人只是笑。 燕九歌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这人瞪大了眼睛,一副不解的样子,喃喃的说着什么,突然厉喝一声,爬起身来就往外跑,燕九歌正要去追,便被血和尚拦住。 “他已疯了,不用追了,从一个疯子嘴中能问出什么来?” 冰尊者思忖道:“这个人浑身带着诡异,不知道是不是装的,如果这件事是他做的,那么他是怎么绕过我们的视线去杀害屈烛照的呢?” 血和尚道:“我们从进来的时候就一直没有注意到他,不管这事是不是他做的,都不好妄加猜测。” 燕九歌只好叹气,只听冰尊者道:“当下最要紧的是要知道屈烛照中的什么毒,需要请一位识得这种毒的人。” 血和尚瞪眼道:“要说这识毒的人我倒有个想法。” 他声音中带着一些埋怨,不用说,燕九歌已经猜出这个人是谁了,冰尊者抚须笑道:“看来大师对前些天的事还耿耿于怀啊。” 血和尚吃了冰极寒兽的rou,被两人合伙欺骗,说的就是傲来子的名字,但是这茫茫穷荒,怎么可能有傲来子的行踪。 燕九歌摇了摇头,道:“要找他谈何容易,我想还是另想他法吧。” 几人一商量,便把屈烛照的尸体抬了出来,并没有入土,而是放在了后院的草堆上,用草席遮盖,以便有懂得医药的高手能识得此毒,让他们找到线索。 天以破晓。 天刚破晓。 太阳从地平线升起,在山海之间生活的人对这升起的太阳总觉得有一些不适,总以为那太阳是滚在地上的火球,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滚到眼前来。 风又急,这避风的地方却是很平静。 客栈门前又来了不少人,此时崔三便坐在心爱的椅子上把玩着一块血玉,身后四个弹琴吹奏的姑娘已经换了风格,以琵琶为主,弹的是大漠风沙弹奏的如千军万马摧城拔寨,昼夜厮杀的悲壮景象,闻者不觉气血盈胸,壮怀激烈,忍不住要喝他个畅快。 清早,一行裹得严实的壮士赶着一架大车辛苦的从土霾中穿行而来,那大车之上插着一杆青旗,上写大逍遥庄,车里放着三只大沙缸,缸上用红布扎着口,车轮在地上轧出一行深深的辙印。 燕九歌,血和尚,冰尊者就坐在崔三身边,他们对这独特的日出也颇感兴趣,听着直白、紧迫的曲子,每个人都喝了不少酒。 燕九歌已有些疲倦,连夜不休息,就算是铁打的人也不免会觉得累,但这曲子就好像特地为他而弹,越听越来精神。 就连靠在客栈酒旗下昏睡的那个疯子也摇着头,看来很感兴趣的样子。 除了他们,这客栈里的人全都出来,他们到不是觉得日出好看,曲子好听,而是昨夜已经太可怕,谁都不敢再单独呆在屋子里。 崔三也不在意,反正生意就摆在这,不由得你不好好呆在这客栈周围,茫茫千里只此一家,别无他号,所以他倒是放心的紧。 今天也有不少想强行去死人谷的修者,都被崔三拦了下来。 燕九歌喝着酒,突然问道:“三爷,你所说的那个委托你在此阻拦修者们进谷的那位神秘人,到底是谁?” 崔三微微一笑,道:“普天之下,谁能让我崔三甘心守他驱使?” 燕九歌点了点头,两人心照不宣,一旁的两人也没有说话,他们当然也知道崔三口中的神秘人是谁。 大车已停在了客栈门口,几个大汉合力把酒缸搬了下来,便一起运到了客栈里。 今天已是廿二十六,还有四天,便是两位绝顶刀客,刀神和刀皇斗刀的日子。这一天似乎来的格外的慢。 但是有一个人来的却非常快,几乎是说到就到,前后只差两个半时辰。 血和尚早已经奔到屋里,围着三个大酒缸团团转,因为有一坛是专门为他准备的,他转了三圈,突然喊道:“三娃,你说这三只大水缸哪个是本大师的?” 崔三懒得理他,兀自听着曲子,缓缓的睡着了。他实在有些累了,这么多年以来,他不曾放过任何一个可以美美睡上一觉的机会,他认为一天之内,白天用来享受生活,晚上自然是老天爷安排用来睡觉的时间,可现在,熬了一夜,他就是没有机会睡觉。 他正美美的睡着,忽听道:“鬼啊,闹鬼啊。” 崔三骇然睁开眼,只见血和尚急匆匆从客栈本来出来,看他的样子的确像是被鬼给追了,燕九歌也一阵惊讶,不过他定睛一看,立刻就笑了出来。 血和尚提着刀,一口气跑到他们面前,拍着胸口连声道:“吓死本大师。” 所有人都往那客栈看去,只见一个如鬼魅般的人从客栈的黑暗里飘了出来,这“鬼”更像是前世被淹死的,浑身上下湿淋淋的,他飘到哪里,哪里就有水淌下来。 这世上哪有什么鬼? 燕九歌笑道:“世上只有一个地方有鬼,那就是人的心里,就算真的有鬼,你也不该相信他大白天的敢出来吓人,你再仔细看看他是谁。” 血和尚瞪眼看去,只见那“鬼”穿一身单薄的白衫,白衫此时已经干了,他须发皆白,不带冠簪,脸上更是白的没有一点血色,但是他的笑容却是很亲切,此时他已经飘在血和尚面前,道:“大师,多年不见,还是这么随性可爱。” 血和尚一愣,旋即一跺脚,叫道:“原来是你这老头。“ 他突然住口,又仔细打量了一番,忍不住瞪眼问道:“不对,你···你怎么这幅模样。” 燕九歌和崔三冰尊者面面相觑,心里都不由的盘算起来,燕九歌笑道:“原来是傲来子前辈,你可把大师吓得不轻。” 原来血和尚酒瘾大作,想打开一缸尝尝酒,崔三早已事先说好,这缸酒是特地为他准备的“功力酒。”是用原始森林里的千年果树上的果子酿造,在地下封藏六到十年,入口酸甜极为好喝,但是后劲很足。 血和尚忍不住,打开了一坛伸头进去尝了尝,不是,便有开了一坛,这一坛又不是,他索性开了第三坛,便感一股清香扑鼻,血和尚大喜过望,伸进头想要品尝,这时突然从酒缸里窜出一条白影,血和尚吓得七窍归天,慌忙摸起戒刀就砍,没料想这白影邪了门,一个闪身就不见了,竟然从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血和尚抖擞精神,来一式降妖伏魔金刚大斩,这一刀要是全力放出来,可以把整个客栈夷为平地,他情急之下就没有顾得上这么多,但是这一刀还未及白影的身子,他就感觉脑子中一片空白,身体犹如陷进了万丈深渊,刀也就没再砍下去。 当他回过神来之时,已经失去了理智,大喝一声:有鬼,便一溜烟窜了出来。 燕九歌捧腹大笑,看着和尚右边大臂上的xue道中还插着一根银针,便给拔了出来,道:“大师,看来你真不是一个好和尚,遇到鬼怪就先吓的没了主意,被人用银针沾了麻药刺入手臂上还不知道,如果真遇上了鬼怪,如何降妖伏魔,以壮佛法?” 崔三和冰尊者听到这话也忍不住相视而笑。 客栈里摆上了早膳。 燕九歌问道:“傲来子前辈何以变成了如此模样?” 傲来子道:“三年前,我以身试药,偶食毒草,几近丧命,便亲自踏遍山海之间寻药,在一处绝地上寻到一处朱红色野果,那果子发着圣洁的光华,如圣似仙,让人忍不住膜拜,我大喜过望,识得这是洪荒仙灵,便在我那太虚药炉里用佐药练成了一枚丹药,吃完这丹药之后剧毒立解,并且顿时感觉身体轻盈几欲飞天,竟让我修成逍遥之气,修为大尽,只是这头发和身体都白成了这样。” “惭愧惭愧。”傲来子开怀笑着,继续道:“我便前往南极大荒金钟山,请金钟道场皇主为我指点还原颜色的秘方,去了之后却说不在,打听之下,他那守山巨灵告诉我,金钟皇主应邀来死人谷看刀神斗刀,我便急匆匆赶来了。一路不曾歇息,路上见崔三爷大逍遥庄的车,我问三爷家的壮士,说是前往死人谷口运酒的车,我正好有些酒兴,便用最近才修炼出来的‘龟息斗酒功’在这酒缸里呆了两天两夜,大师打开酒缸之后我便出来了。这酒真是好酒。” 几人听着这话,不由得羡慕傲来子这等奇遇,暗道上天造化可遇不可求,同时又为傲来子能来得如此凑巧而欣喜,吃过早饭之后,他们便带着傲来子来到了后院。 这后院倒是干净的很,客栈新建没几天,本来就是临时在这建起来,也许都到之后拆掉或者是搬走都不好说,所以就没在这里放什么东西,只有放养的几只长尾雉,院墙是用篱笆加上黏土做成,院墙旁有堆草,一架破旧的车身放在地上,上面盖着草席,这草席下盖着的正是刀王屈烛照的尸体。 那张画着花旦的脸现在已经有些变色,在白天看来更透着一股可怕,燕九歌叹了口气,道:“具体的事情就是这样,目前还没有什么线索。” “明了。”傲来子伸了伸袖子,从身上取出一个盒子来,从盒子里取出一块白色的厚布块,布块上依次插着长短不一的银针,傲来子围着尸体走了几步,点了点头,突然伸出中指在布块上的银针间游走,屈手捏出三根长针用力的按进了尸体的双脚心涌泉xue,另一根按进了尸体的下阴处。 他又取出三根短针分别定在双手掌下神门xue和头上印堂。然后便捏了一个法印,只见无形中似乎有五只手在cao纵银针按压,针所刺进的地方渐渐浮出一些红疹。 这时傲来子缓缓睁开眼,手势向上提起,沉声道:“起。” 只听无声厉响,五支银针从尸体身上飞射,每一根都钉在了地上,地上的被针所扎进去的区域内泛出密集的黑色土包,看得人头皮发麻,不忍直视。 傲来子的脸色已变了,他就像是虚脱了一样,汗珠顺着额角滑下,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看着那几根针,眸子里流露出一种恐惧。 燕九歌忙问道:“如何。” 傲来子惊慌之下,喃喃道:“是他,怎么会是他,这绝不可能!” 燕九歌心里一喜,追问道:“谁,你指的是谁?” 傲来子立刻回过头,意识到自己失口,连忙道:“没有,不是他,不是他。” 血和尚瞪眼道:“到底是谁,你这老头儿怎的婆婆mama!” 傲来子摆了摆手,道:“别问了,我累了,先去休息。” 几人一阵沉默,面面相觑,真不知傲来子又做的什么怪,神神叨叨,完全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燕九歌叹了口气,苦笑道:“看来,事情又有些棘手了,连傲来子都不说出那人的姓名,这事只怕难了。” 冰尊者点了点头,故意提高了声音,道:“傲来子前辈若是不想说,就是神仙也难让他开口。” 他们看向血和尚,血和尚已经在吹着气,似乎很不服气,冰尊者又低头笑道:“难啊,看来我们是找不到凶手了。” 燕九歌又偷笑,这次只怕血和尚又要上当了。 血和尚果然不负众望,拍着大腿道:“本大师还就不信,这就去问他。” 说罢,他便提着刀迈着宽步往前面客栈走去。崔三笑道:“我们这位大师,脾气总是这么冲。” 燕九歌笑道:“我看血大师不是脾气冲,而是···可爱。” “对对对,可爱,可爱!”冰尊者抚须大笑。 崔三道:“我想就算傲来子不说,用不了几天小先生也能把事情查清楚。” “你莫要来激我。”燕九歌回头笑道:“你想让我找出凶手,好在都到那天能把事情摆平,正好趁着斗刀那天能大赚一笔,这可没这么容易啊。” “哈哈哈。”崔三大着,他只能承认。 “不过话又说回来,小先生肯定比我们更迫切知道凶手是谁。” “想要我认真去查,却也不难,须答应我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燕九歌坏笑道:“把你那椅子借给我坐一坐,最少一个时辰,如何” 崔三的脸立刻窘迫,无辜道:“你怎么也和那和尚一样无聊了。” “这话可不对。”冰尊者笑道:“三爷莫忘了,若是比无聊,山海间有谁能比得过我们小先生。” 燕九歌伸起大拇指,笑道:“这话让前辈说着了。” 崔三道:“你真能保证在斗刀那天找出凶手?” 燕九歌笑而不语。没有人怀疑过他笑容中的自信,也正因为这自信,燕九歌才能作为崔三除了那位神秘人之外第二个让他敬佩的人。 “好!”崔三一拍大腿,咬牙道:“就依你一个时辰。” 院子里传来一阵笑声,太阳从东到西,一天便过去了,而风,始终都是北风,这里的风向似乎就没有变过,风中的萧索和肃杀也似乎未曾变过。 客栈里加了灯火,离得很远便能感受到这里的热闹气氛,只不过这里的热闹让空气变得更加的紧张,其实每个人的心里都打着鼓,表面上装作笑容罢了。 酒旗下,那个丑陋的疯子早就不见,但是在后院,一个诡异的影子慢慢从地下冒了出来。 这“鬼影”就站在屈烛照的尸体前低头看着,缓缓露出了得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