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风暴
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杨柳枯了又绿,燕子去了又来。荏苒的时光渐渐接近,偷偷远离,转眼间已是清宣统元年(公元1909年)的初夏。朝廷换了皇帝,并下诏“维新图治”。革命党人也在四川广安等地发动起义,同样意在救亡图存。整个社会呈现动荡变化的局面,但老百姓的生活依旧艰苦,敝衣粝食过日子。 两年间,天佑在南洋和潮汕之间来回好几次,用工钱还清了在“客头行”欠债,也有了一点积蓄,于是和二舅爷散伙,自己单独跑“水客”送侨批。 在南洋忙碌了两个多月,到各地去揽收侨批。现在他完成了工作,搭乘红头船回乡。“再过两天,就可以抵达潮汕,就可以见到母亲。”想到这里,天佑心情很好。唯一让他觉得遗憾的事,是两年来他在南洋多方寻找,却一直没有打听到meimei天美的消息。 天佑无奈地叹了叹气,靠在船舱的窗户旁,出神地望着无边无际的天空和海洋。 黄昏的大海依旧是碧波万顷,浮光跃金,亘古不变。沧海桑田,时光相对于海洋,也显得渺小了。时光如流水,汇入海洋,没有声音,也没有影子。 突然间,他看到前方的海平面上,迎面飘来一大片乌云。 因为海平面太宽广了,视野内没有任何的障碍物,那团乌云就显得格外的清晰而显眼,犹如一团活物一样悬浮在远处的天空之中,那么低,那么黑。 东南风猛烈的吹着,帆迎上了满风,船如离弦之箭朝着那片乌云急冲而去。 不到片刻钟的功夫,船已经冲进了风暴区。漫天乌云,白昼如黑夜。天佑透过窗户往上望去,看到乌云之中闪电闪烁,看着好像一个怪物一样张牙舞爪。四周狂风肆虐,整只红头船随之摇晃起来,船舱头顶上的渔灯也剧烈地摇摆起来。 “我们遇上台风!遇上暴风雨了!”一阵惊慌失措的声音,让人群开始sao动。 “船客快回舱,不然落海淹死不管!”有水手大声喊叫。 甲板上的乘客纷纷进舱,这时候,外面开始下起了大雨。 又是一个大浪打过来,满天的狼沫中,船剧烈地翻滚着,有好些个昏船的人,将刚才吃下去的东西全部吐了出来,甚至不停地吐着酸水。 冰冷的风呼啸着从船板的缝隙、从船舷口钻进来,丝丝缕缕,发出鬼怪怒吼一样的声音。 船舱里的人一个个面如土色,带着一脸绝望与灰败的表情,萎顿地挤坐在不停摇晃的舱板之上。 “海浪这么大,船都要翻了,快想想办法啊!”有人大声喊着,但没人理会。慌乱中大家都希望用双手试图抓住什么以保命,哪怕是一根稻草也好。 几个浪头连续猛烈地撞击着船板。偌大的一条红头船,此刻简直成了一片树叶,又像是一只秋千,随风浪“起舞”。乘客们凌空被甩起,然后重重的跌倒在甲板上,发出沉闷的砰砰声,跌得头破血流。 舱里完全变得一片狼藉。所有人都乱七八糟的堆在一起,大部分人已经放弃挣扎,抱头蜷腿,无助的随着船的颠簸而滚动。乘客们随身携带的行李货物更是散落的到处都是,混合那些晕船的人吐出的杂物。这种景象如末日来临一般,痛苦之状惨不忍睹,让人心里就充满了深深的绝望。 突然“哐当”一声,舱顶的渔灯撞在了舱壁上,碎了。舱房里陷入一片昏暗之中。 接着,一阵“咔嚓咔嚓”的声音,船舱门也被暴风雨打破了。 海涛如山,咆哮如雷。在这种时候,谁也无法控制身体的平衡,只能“随波逐流”。整个身体因为高度紧张已经失去了知觉,也不知道手臂、背上和腿上在碰撞中是否受伤。天佑唯一能感觉到的是满舱惊恐而绝望的尖叫声。谁也不知道,自己能否安全地度过这场灾难。
风浪越来越大,红头船已经从颠簸状态变成了在海浪里翻滚,犹如一只过山车。每一次震荡起伏,都有冰冷刺骨的海水透过舱门灌进舱内,也都有乘客和货物被甩出船舱,甚至甩落海里。这一次,天佑也被甩出来了。 风浪中,船甲板几乎倾斜的像个陡坡一样。天佑死死地抓住船弦,大声地呼喊求救。 但是在狂风暴雨中,人的声音太渺小了,根本每人能听见。整个甲板上全是暴雨打着船板的声音,那声音极其响亮,压制了其他的一切声音。 船还在风浪中继续翻转。突然间,船弦几块木板折断了,天佑觉得眼前什么东西一晃,脑子嗡的一声,人几乎是立即的飞了出去,在甲板上连续摔落、弹起好几回,鲜血四溅,直到撞到一根帆绳上。 天佑知道,一旦摔落海里,必死无疑。求生的本能,让他迅速用帆绳在腰间盘了几圈,再扎紧打结。他的整个身体在暴风雨中就如同一只风筝,又像一个钟摆,在空中与甲板上升腾跌落。 巨大而连续的撞击,让天佑慢慢失去了直觉,晕死过去。记忆中最后的一幕,是船只浮在被闪电光印得无比苍白的海面上,随着巨浪翻滚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