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南洋

    清晨的海风徐徐吹来，没有咸涩的海味，只有凉爽的感觉。

    这时候，天地的主色调是深青色。远处海天一色，分不清天与海的交接处。几绺金红色不规则的散落在天边，给黑白的世界带来了亮丽。

    随着光线慢慢扩散，天地间的景物也从混沌逐渐变得清晰。天佑透过船舱窄小的窗户往外看，远处的山峦、海边的悬崖、停泊的轮船、岸上的房舍也渐渐清晰起来。所有的一切独立而又那样和谐地处于天地之间。

    金色的阳光再次倾洒，码头上热闹起来，货船、客船、渔船等等来往不息，人流又逐渐稠密。有的是纤夫们在牵引，有的是挑夫们在运货，有的是客人在上船、登岸。大呼小叫的声音，令人应接不暇。一如昨天看到的景象。

    经过十五天的航行，“富泰号”红头船昨日抵达新加坡河口。一趟充满艰辛与危险的航程即将宣告终结。

    当听说船快到终点了的时候，天佑非常激动。怀着好奇心，他特意跑到甲板上第一次远眺新加坡。只见远处的陆地上，一座座骑楼零次栉比。

    骑楼又叫高脚楼，这种建筑是适应东南亚一带炎热多雨的气候环境及繁华的商业生活而产生出来的一种街道商住房屋。骑楼为二至四层，一般都分为楼顶、楼身、骑楼底三部分。楼顶又有被称为“山花”和“女儿墙”的装饰部分。两层以上为住宅。楼底层前部为骑楼柱廊，后部为店铺。骑楼建筑并肩形成连续的骑楼柱廊和沿街建筑立面，就成了骑楼街。

    骑楼融合了中西建筑的各种风格特点，具有丰富的艺术效果。既有中式建筑特色的屋顶与墙面浮雕，又要西式的古罗马柱和马赛克装饰，透着nongnong的艺术韵味。骑楼建筑结构更具实用之处，既可遮阳避雨，又可方便进行商业活动。长度可达几十米至一两千米以上的骑楼街，犹如一条遮挡风雨的商贸走廊，方便购物。海内外的潮汕人都将骑楼下的走廊过道称为“五脚砌”。“五脚砌”一词来自马来语kakilima，lima是数字“5”，kaki是量词“英尺”当年新加坡的新马城临街骑楼下面的人行道，宽度为5英尺，故当地马来人称之为kakilima。后来这种建筑样式传入广州及潮汕等沿海沿江地区，kakilima这个名称也随之传入，音译家意译，变成中文“五脚砌”。

    船上，天佑正急切等待登岸。忽然间船停了，停在距离码头不远的水面上。

    他心中大惑不解，到头等舱询问二舅爷才明白，这是洋人殖民地当局的临时隔离政策。

    红头船载有猪仔。底舱肮脏不堪，容易滋生传染病甚至瘟疫。一旦出现传染源，整条船上的所有人都很容易被感染。曾经有乘客带病登岸，将细菌带进城里，酿成重大卫生事故。自此以后，新加坡殖民地当局规定，凡是远洋而来的船只，不准直接上岸，必须在一定的界限之外的河口处临时停泊24小时，接收监控，经过检疫员检验，确认在这24小时内没有出现疑似病人或疫病危险，方准靠岸入港停泊，

    所幸，富泰号这趟航程，虽然风浪重重，但是没有爆发过疫病。因此24小时过后，船只再次拔锚、升帆，缓缓驶入新加坡码头

    天佑此刻依旧倚在窗户边。相同的码头设施和景象，让他产生了错觉，放佛穿越时空，再次来到熟悉的家乡——汕头港。

    想起故乡，他又想起母亲。“娘，半个多月来，你在家里还好吗？我已经抵达南洋了。这一路风险重重，九死一生，但我还是胜利到达了。我一定要尽快完成水客的工作，尽早带侨批回乡，免得您日日盼望，夜夜担心。”

    他正在思念亲人，忽然被旁边的朋友拍打肩膀，将他回了现实。“快走吧，跟蓝爷一起下船了。别发呆了。”

    天佑提着仅有的一点行李，跟着二舅爷一行人下了船。

    南洋地处热带，四季气候炎热，阳光灼热如火。才走几步，浑身已被汹涌的汗水湿透，让人感到有些难受。异国风情对那些刚刚经历过一场海上噩梦的人来说，已经没有了一点的吸引力，有的只是惊魂未散和一生都无法忘却的痛苦记忆。对于在海上历经磨难的人，轮船也已经成为心目中灾难的象征，大家唯恐躲它不及。船一靠岸，大家都争先恐后地下船。

    这时，二舅爷忽然把大家都叫住，低声说：“前面那两个人不太对劲，我们跟他们保持一些距离，免得等下在海关入关的时候遇到意外。”

    当时海峡殖民地管辖下的新加坡，已经引入英国文官制度和西方先进管理理念，逐步建立起现代海关管理制度，防止人口与货物走私。

    天佑往前望去，只看见那两个人的背影。他们黑头发黄皮肤，应该华裔人士，却穿着美国式的运动鞋和牛仔裤，感觉有些不协调。

    那两个人混杂在众多客流中间，慢慢地走到闸口处。接着，望见海关检查员和他们说着什么，突然间一声巨响，那两个人推倒海关检查员，翻身越过闸口，向前狂奔。后面几个警察一边追一边大喊“STOP!”（站住）.那两人亡命狂奔，不少人被撞跌倒，现场一片狼藉。但是很快，那两个人被警察抓住了，扭送走了。

    目睹了惊险的一幕，天佑回过头，对二舅爷竖起大拇指，“你真厉害！一说就准。”

    二舅爷洋洋得意，“别以为当水客就是跑跑腿，很容易。其实这是个靠技术和经验吃饭的活。特别是身携侨款的时候，更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不小心，就可以出现意外，甚至惹上麻烦。记住了，小伙子。”

    “蓝爷，你怎么知道那两个人不对劲？你认识他们？”一个人问。

    “不认识。但我观察他们，黑眼圈，眼睛充血，脸色发青，穿牛仔裤，这些都是不太正常的情况。”

    “黑眼圈，眼睛充血，脸色发青，这个相貌哪里不对劲？”另一个人问。

    “正所谓各行有各行的外表特征，我猜这些人估计是走私货物的。殖民地当局严格控制海关，对进出口货物，即使得到审批的也要课以重税。因此一些人铤而走险，走私货物。一旦被查，或者没收，或者坐牢。走私者知道他们是在拿身家性命作赌注，心理压力自然很大，造成失眠。人一旦过度失眠，首先就会反映在眼睛上，如黑眼圈、眼球充血等，因此眼部异常是其特征。另外，穿牛仔裤比较挺拔，适于携毒者在腰间或腿间绑藏走私物品。穿运动鞋跑得快，便于在被海关截查时冲关逃跑。所以，看到这种人，我们一般都回避，免得被误以为同伙，或者被他们逃命时撞伤。”

    “看来跑水客下南洋也是一门高深的学问呀！”众人不无感慨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