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九回 益州城土地说南诏,大慈寺紫貂寻少年
益州土地继续说道,南诏最初源自古哀牢国。贞观初年,创始人细奴逻为躲避哀牢王嫉害,随父母逃入蒙舍川避祸,后白子国国主张乐进求见细奴逻仪表不凡,便招为女婿并禅让其位,这使细奴逻背后的乌蛮和张氏背后的白蛮两大民族就此联合,实力迅速壮大。此后细奴逻建立大蒙国,自称奇嘉王,南诏由此而始。 到高宗朝时,因五诏依附吐蕃各自攻伐,因此细奴逻多次遣使入大唐朝贡,逐渐与大唐建立友好关系,大唐亦遣姚州总管援助细奴逻之子逻盛,抵御蒙巂诏入侵。如此一来,南诏逐渐获得大唐信任和支持。到玄宗朝时,细奴逻曾孙皮逻阁在大唐支持下先后吞并其他五诏统一洱海,并迁王都至太和城,即今之大理城南十五里,并于开元二十六年(738年)入京朝贡,受到玄宗礼遇,加封为云南王、上柱国,赐龟兹乐及金佛像等。 然而好景不长,十二年后天宝九载(750年),皮逻阁之子阁逻凤路过姚州,云南太守张虔陀侮辱其妻并勒索贿赂,南诏蒙氏原本就刚勇尚武,张虔陀几次相逼终使阁逻凤起兵造反,攻破云南杀张虔陀并取各羁縻州。翌年,玄宗派剑南节度使鲜于仲通率兵八万出戎、巂二州往击南诏,阁逻凤自知不能取胜,于是遣使谢罪请和。然而天宝十载(751年)正值杨贵妃兄长杨国忠与jian相李林甫争夺权力最白热化的阶段,为攫取兵权,杨国忠举荐自己心腹鲜于仲通平定南诏。而鲜于仲通本是蜀中豪富,虽略有文采,却对行军打仗一窍不通,只一门心思想要一场军事胜利来给杨国忠脸上贴金,也给自己捞取政治资本,所以对阁逻凤谢罪请和不予理会,同时进军至西洱河,兵临南诏首都太和城,一路上大肆破坏。 面对唐军步步紧逼,阁逻凤自知无力抵抗,只得派人向吐蕃求援,结果得到吐蕃全力支持,大批吐蕃军队进入南诏,配合南诏军队作战。而草包鲜于仲通却对此毫不知情,且轻敌冒进,深入瘴气密布的南诏腹地,结果遭遇南诏和吐蕃两国合力夹击,八万精锐战死者多达六万,另有一万多人被俘,鲜于仲通仅以身免,其子亦死于乱军之中。然而在佞臣杨国忠庇护下,败军之将鲜于仲通非但没被追究,反被提升为京兆尹。 之后天宝十三载(754年),剑南留后李宓与副帅何履光再次受命率军十余万征伐南诏。李宓昔日与阁逻凤有旧,同时也知阁逻凤造反事出有因,但为禀忠于国,且君命难违,仍带上五个儿子一起上阵。结果一路上征南大军受尽蛮烟瘴雨带来的疾病困扰,和给养不济误食野菜导致中毒的折磨,使死伤无数早已军心涣散。同时阁逻凤一方面令人深沟高垒筑关开河,拖慢唐军进攻的步伐,另一方面再次向吐蕃求援,想通过诱敌深入、层层设防、依险疲敌之计令李宓知难而退。 然而李宓毕竟是曾与阁逻凤一起参与南诏立国之战的手足兄弟,如果全身而退,势必会被佞臣昏君所害,同时在史书上留下污名。因而退无可退之下,李宓率军猛攻南诏新筑玉龙关,然而吊桥木板早被换成朽木,玉龙关上守将又言语相激,致使李宓身先士卒冲锋上前,却桥断坠河,身后唐军不战自乱,被南诏吐蕃伏兵击败。面对惨败,李宓悲痛欲绝,投水而死以身殉国。是役,南诏损兵三万,唐军阵亡四万有余,加上先前草包将军鲜于仲通之败,大唐二十万精锐皆陷于南诏,一时之间国力大损,也为一年后致使盛唐转衰的安史之乱埋下伏笔。而正如阁逻凤将唐军阵亡将士葬于西洱河南岸和旧铺的万人冢与千人冢时所作悼词中说的那样,这一段历史真可算是:君不正而朝纲乱,jian佞起而害忠良。 然而大唐虽有两次惨败,南诏亦付出沉重代价。阁逻凤深知南诏国弱兵少,若继续与大唐敌对实属取祸亡国之道。兼且吐蕃反复无常,依附吐蕃害多利少,因此在太和城中立南诏德化碑,上面刻下文字,表示叛唐实属迫不得已,为将来归唐留下一线希望。然而大历十四年(779年)唐德宗继位,同年阁罗凤病逝,其孙异牟寻登上王位,趁剑南节度使崔宁入京朝觐、拜贺新皇登基、内部空虚之时,亲率二十万兵马与吐蕃会合,共同进攻唐朝。蕃诏联军兵分三路,一路过茂州入汶川,侵扰灌口;一路出扶、文,掠取方维、白坝;一路出黎、雅,攻打邛郏关。而自安史之乱玄宗远避成都以来,蜀地多年未经战事,蕃诏联军此番进攻一路攻城拔寨,引发蜀中震动,很多百姓逃进深山避难。于是唐德宗起用曾长年追随河西节度使王忠嗣征讨吐蕃的名将李晟率神策军四千人,与左金吾卫大将军曲环所率五千范阳军一同援救剑南。是役李晟取道漏天,连取飞越、肃宁等城,横渡大渡河,先击破吐蕃军,斩首一千余级,令其退走。而曲环所部在七盘再次击破蕃诏联军,进而攻克维、茂二州。之后李晟穷追吐蕃军至大渡河外,与各路唐军会合大败蕃诏联军,斩首六千级,俘获敌军颇多。另有蕃诏联军近十万人被困山谷,多因饥寒坠崖而死。 此战后异牟寻害怕唐军乘胜追击,于是迁都羊苴咩城,也就是今之大理,并修筑城墙十五里。同时战后吐蕃因损失惨重而悔怒交加,与南诏关系破裂,吐蕃赞普改封异牟寻为日东王,将南诏降为属国,并征收重税,险要处设立营堡,还要南诏每年出兵助防。异牟寻始知依附吐蕃之害,由此生出归唐之心。 之后贞元四年(788年)十月,吐蕃发兵十万入侵剑南西川,又从南诏强征数万兵力屯于泸水之北,以作呼应。时任剑南西川节度使的名臣韦皋看出蕃诏离心,遂派使臣崔佐时前往南诏国都羊苴咩城劝说异牟寻归唐,以摆脱吐蕃控制。大势所趋,异牟寻遂遣使朝贡与大唐重修旧好。同年,韦皋又让东蛮首领骠傍、苴梦冲、苴乌等相继入朝,故意引起吐蕃怀疑,吐蕃由是派兵两万屯于会川,以断绝南诏入蜀商路。此举使异牟寻大为恼怒,随即撤回泸水之北的南诏兵力以示决裂。吐蕃遂分兵四万攻打两林、骠旁,三万攻东蛮,七千入侵清溪关,五千入侵铜山。韦皋便派黎州刺史韦晋等与东蛮诸部联兵抵御,大败吐蕃于清溪关外。之后吐蕃再以两万兵力攻清溪关,一万兵力攻东蛮,韦皋命韦晋镇守要冲,都督诸军防御。嶲州经略使刘朝彩出清溪关,连战吐蕃大败其军。之后贞元九年(793年),异牟寻与韦皋夹攻吐蕃,得铁桥等十六城。 次年,也就是德宗朝贞元十年(794年),异牟寻亲率百官和下辖各部落首领在洱海边点苍山神祠与唐朝使臣崔佐时举行盟誓,南诏王异牟寻面对天、地、水三神与五岳四渎之灵,率文武大臣发誓归附大唐,唐廷则给予册封金印。同时异牟寻遣其弟凑罗栋、清平官尹仇宽等二十七人献地图和方物于大唐。此后二十余年唐诏之间再无战事。 直到十多年前,唐初名相杜如晦五世孙杜元颖出任剑南西川节度使,因唐敬宗为君无道,杜元颖为保宠幸时常派人在民间寻宝媚上,以致苛捐杂税繁多,各种工匠不停制造,甚至削减军饷来聚敛奇珍异物,致使蜀中人人叫苦,边境防守逐渐松懈。于是大和三年(829年),南诏乘机袭击戎巂等州,长期缺饷的边军毫无战心望风而逃,甚至还有守边士兵做向导引南诏军攻入成都。而直到兵临城下,杜元颖还不知情,且无应对之策,只能据牙城防守。致使贼人大肆掠夺焚烧外城,并将蜀中奇珍异宝、能工巧匠和年轻男女一并掠走。杜元颖无计可施之下,还打算脱身逃跑,幸得名将郭子仪之孙,时任剑南东川节度使的郭钊救援,这才打消此念。 此后文宗皇帝派使者安抚南诏,南诏却将所有罪责推到杜元颖身上,要求圣人将其诛杀以向蜀人谢罪,因此杜元颖一贬再贬,三年后死于贬所。而南诏入寇成都的第二年,唐廷派出名臣李德裕镇守蜀地,勤练士卒、整顿边防,积粮储以备边,这才使蜀地稍安。但南诏此番入寇并无损失,这就使蜀人疑惧,恐南诏再来攻掠。若边将为贤臣名将还可保境安民,若再遇张虔陀、鲜于仲通、杜元颖之流只怕祸事不远,到时又要荼毒百姓。故而十几年过去,成都仍是一派萧条破败之相。 益州土地一顿长篇大论,只听得灵钏昏昏欲睡,心想这土地神生前不愧曾是大儒,一席话虽然磕磕绊绊、结结巴巴,但南诏的野心与大唐的弱点却说得明明白白。灵钏不禁又想起叶玄,若叶玄还在人间,想来一定不会错过这场热闹,肯定会撺掇自己去南诏走一趟,闹他个天翻地覆,也让南诏像吐蕃、回鹘那样,再无力侵犯大唐。想到此处灵钏暗下决心,定要继承叶玄未竟之志,保住大唐香火不绝,此番前往南诏,无论文斗还是武斗,也要将南诏的威胁降到最低。决心既下,灵钏便问益州土地如何前往南诏又不引人注意,土地公随即举荐一人,让灵钏入城去寻。 那人姓张名佺,原是南诏白蛮,为白子国张乐进求后裔。昔年张乐进求禅位蒙氏建立南诏,张氏便世代尊为耆老,执掌祭祀可通鬼神。如今张佺正在成都,可引灵钏入滇,直通羊苴咩城。灵钏闻言大喜,问清张佺所在,便辞别土地与属下三将一起步行入城。 走进千年之前的成都城,灵钏只觉一时有些恍惚。在有限的记忆里,她还记得很多年前曾在这座城市生活学习,锦里、宽窄巷、春熙路、人民公园,到处都曾留下她和前男友陆鸣的身影。然而如今已恍如隔世,放眼望去根本找不到一座曾经熟悉的建筑,只得向路边小贩询问大慈寺在哪里。那年轻小贩见灵钏无意购买他筐中香梨,便歪过头不去理会。灵钏看着颇觉好笑,只觉这古往今来小商小贩都一个样子,果然难成大器。于是从怀里取出几个铜钱,买了些梨子递给身后三将,一边听那小贩殷勤指路。倒是身后三人面面相觑,除青鱼蜃影吃了一口之外,另外两个rou食动物闻一闻便抱在怀里不再动了。
不过大慈寺倒是不难找,穿过几条街巷,四人便来到山门之外。灵钏依稀记得,以前要到大慈寺需要进春熙路,过太古里,然后在一众顶级奢侈品店里,突然出现一座飞檐反宇、庭院幽深的古刹,别有一番风味。但现在却是千年之前,穿过一座座或新或旧、或贫或富的街巷之后,便能看到这座玄宗朝时建起、占地数百顷的皇家寺院。按先前益州土地所说,寺内原有庭院九十余个、楼阁殿堂八千多间,其内僧人数千、香火鼎盛。 灵钏记得益州土地说过南诏白蛮张佺现下就在大慈寺里,于是瞥了眼罗汉堂上空守护寺庙的护法明王,仗着自己有光灵珠中佛光加持,便要向里强闯。那明王却用手一挡,几道灵气激射而来,将灵钏身后三将隔在外面,以免三妖秽污庙堂。无奈之下,灵钏只得吩咐成康等三将在门外等候,而且莫要生事,自己去去就来。 待进了山门,灵钏吸取往日教训,绕过韦陀殿,一路小心走到正殿。一位老僧见灵钏不似寻常香客,便从内堂走出,递给灵钏三柱香道:“不知女施主到此是为求签还是许愿?”有护法明王在上灵钏不敢造次,只得恭敬接过,然后对老僧说道:“我来是为找人,不知大师可否相告,有位南诏国人今在何处。”那高僧闻言笑道:“女施主不要乱开玩笑,前者南诏无故行兵,烧毁城池掠我妇女。这才没过几年,又怎会有蛮子敢来成都。女施主请。”说完左手一伸,竟摆出送客的架势。 灵钏暗道这老和尚当真是有眼无珠不识厉害。但明王在上,自己也不能施法捉弄他,只好走开几步,回身对老僧恭敬一礼,然后从怀中取出一物,以传音入密之法轻声说道:“我本非凡人,今有要事要去南诏。如今见到佛宝,你还不肯助我么?”说完将绢帕打开,露出里面的佛身舍利。说来奇怪,那舍利竟然散出微光,将半空中护法明王的身影也照亮三分。那明王见灵钏腕上有佛光护体,手中有至宝舍利,虽不知缘由,但也只得在空中恭敬行礼。那老僧看到眼前奇景慌忙下拜,口中连称有罪,然后起身对灵钏说道:“不知菩萨降临,老衲有罪。只是此处闲杂人等耳目众多,还请菩萨收回神通,老衲这就陪菩萨去寻那人便是。” 灵钏也不恼他,既见露了真容,便索性不再隐藏形迹,大大方方跟着老僧穿堂入室。两人步行来到观音殿东侧的斋堂附近,远远看见一座僧房。老僧停住脚步回身对灵钏解释道:“先前听闻那少年来自南诏,便不敢让其住在客房与其他香客杂居,以免生事。也恰巧后堂空置,所以将他安排在此。”待走近,一个打扫落叶的沙弥上前施礼,尊称老僧为“庙祝师傅”。那老僧却问沙弥:“香客起身了么?”那沙弥道:“香客今日一早便出寺去了,说是要给武侯上香,聊表心意。” 老僧闻言不再多问,只回身对灵钏施礼道:“看来那少年一早便去了武侯祠,不知几时回来。菩萨是要在此等他,还是亲去寻他。不如老衲安排几人去将他找来。”灵钏摆手婉拒,只一路向前,要看看那白蛮少年所居之处。老僧见状会意,抢先几步将僧房打开,殷勤伺候灵钏入内。只见房内陈设简单,一床一几,墙上也只有一副佛祖画像,再无他物。灵钏见没什么行李细软,便问老僧:“你可知那少年千里迢迢来到蜀中,到底所为何事。” 只听老僧回道:“那倒不曾听说,只不过那少年进寺时,曾带书信给方丈,说是眉州中岩寺主持所书,请我寺中僧众务要接纳。虽未明示原因,但信中却几次提到这少年入蜀与我教兴衰有关,我等是以不敢怠慢。” 灵钏听到此处顿时大感惊异,只是眼前老僧并不知内情,所以也不多问。既在少年寄居的后堂看不出什么端倪,便起身离开要去武侯祠一观。老僧在后恭敬相送,一路送至门口,直到灵钏等人离开视线为止。未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