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回 义士遗孤再获新生,灵官入伙重整商路
在名剑山庄简单用些饭菜,灵钏挂念躲在画中那班妇人,如今两番奔走耽搁不少功夫,所以辞别众人,带月璃御风赶到宕州华年城附近,步行来到城中客栈,招来乔氏兄弟询问收粮事宜,那乔景琰赤诚忠心,自然将事情办得妥妥当当;乔景恒八面玲珑,也将此地商脉打点的上下顺遂,两兄弟送上账簿给灵钏过目,竟毫厘不差。见此地事已办妥,灵钏勉励兄弟二人几句,随即拿出两镒黄金作为对二人的嘉奖。大唐一镒黄金便是二十两,一两黄金便可折算为十两白银或十贯铜钱,因而这一镒黄金便有二百两银两之数,足以在叠州买下不少田园房产。景琰坚辞不受,直到灵钏说是作为将来景琰娶妻的聘礼,这才红着脸收下小心包好。一旁景恒却不多言,随手取过放进怀里,只是见灵钏出手阔绰,倒生出几分别样心思。 奖励发完,灵钏又取些碎银给景琰景恒兄弟,让属下商队尽快前往城中商铺收购女子衣服,好另作他用。景恒询问用处,灵钏只说有用并不多言。不久乔氏兄弟出外与一众伙计散了出去,不到半日便从商铺农家收来两百余件新旧衣物,皆是女服,式样却是汉胡皆有。灵钏也不嫌弃,随手取来百宝囊,将衣服堆了进去。然后吩咐让乔氏兄弟和一众伙计休息一晚,明早出发返回叠州。 一切安排既定,灵钏月璃御风回到多儿沟的焦氏村落附近,从百宝囊中取出女子衣物,让月璃堆在河边乱石滩上晾晒,然后取出《昆仑仙境图》招来绿衣翁,令其放出藏身画中的百多妇人。过不久只见画中浩浩荡荡,从庄园里走出百多水墨小人,逐一走出画作落在地上。灵钏原本还怕这班妇人在画中忍饥挨饿,如今细看尽皆容光焕发锦衣华服,再不是之前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模样。灵钏不解便问其详,只听画中仙道:“入我仙境便是贵客,小老儿总该尽些地主之谊。再说小仙虽修为不高,但于这区区饭食衣服,还是应有尽有,所以仙姑不必挂怀。”灵钏点头喜道:“不想这仙图竟有如此神通。”见众妇人皆走出画中,那绿衣翁这才收了神通,回到画中不提。 灵钏将画收好,见一众妇人并未受到委屈,这才放下心来。众妇人看到此地安全,也齐齐拜倒向灵钏月璃道谢。灵钏扶起为首两人,指着河滩上堆起的女服问道:“这些衣物乃是仓促之下求购而来,原本担心你们衣衫破烂,所以临时备下换洗之物,如今见你们锦衣华服,这些破衣烂衫倒显得碍眼了。”那为首女子名唤季兰,原是京兆少尹罗立言庶女,因受甘露之变牵连才被流放遂州。眼前这班妇人敬她身份贵重又做事公正,所以皆愿听其所为。那季兰扶着灵钏说道:“仙人莫要烦恼,我等深受仙人大恩无以为报。又怎能埋怨仙人所赠衣物破旧,我等如今虽穿锦衣华服,但却只有这一件衣服,还是画中仙人送给我等。若这衣服脏了破了,我等女流,总要有几件换洗衣物才是。”说完带头去挑选两件旧衣就在河边换下,将绿衣翁所赠新衣小心包好抱在胸前,等着其他姐妹过来。 折腾大半个时辰,乱石滩上衣物皆被取走换下,一众妇人嬉戏打闹,好一阵才安静下来。灵钏便趁着机会,将焦氏村庄大体介绍一番,询问各位女子意见,若不愿住在此地,灵钏还可为其另觅他处。只听另一女子苏婉说道:“我等弱质女流,如今能得人收留,总好过无人照应,我等愿随仙人前往。”一旁诸多妇人亦点头附和。 灵钏见此,便大声嘱咐道:“我等女子,原本婚姻都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你等遭逢家难,只能自己给自己做主。今日我送各位姐妹前往村落,若将来有好男子能令你等心动,不妨去找村中长者芳姑,求她为你做媒。若中间有何难处,也可让芳姑转告于我,我自会为你等做主。”一众女子面面相觑,过不许久才一起拜谢答应下来。灵钏原以为这班妇人并非甘愿,却不料有几个胆大的,不等开拔就先行上来问起焦氏族人身高样貌等等,灵钏哪里记得这许多,只能让她们自己去看,只是有一点,以前发生的事都不要再提,随手给她们的嘴巴也上了禁字诀,不令这班妇人说出以前之事,免得为人所知,给整个村子带来杀身之祸。 见两边都没意见,灵钏便和月璃带着这些妇人步行来到焦氏村口,早有村中后生含笑矗立路旁,看着这百多个如花美眷神不守舍,早忘了去通知三老。灵钏也不怪责,领着一班妇人来到村中央的祠堂外,里面芳姑听到喧闹也走出房门观看,正见到这过百妇人怯生生站在中央,虽是服饰各异,但都气质绝佳容貌艳丽,不禁心中欢喜,招来村中留守的后生一起埋锅做饭款待贵客,又生起篝火为晚间聚会准备,一时之间倒也其乐融融。只有灵钏犯愁,这百多妇人总不能原地成亲,住到各个男丁家里去,这到了晚上可如何是好。一旁芳姑似是看出灵钏烦恼,对着祁老耳语几句,那祁老曾多年当兵,村里不少晚辈都曾在军中受他照顾,所以颇得人心。只听祁老举杯说道:“今日有这许多娇客来我村中,都是上仙赐予的福气,我等也要拿出诚意,村中男儿若有心仪的姑娘,可将住处让给姑娘居住,若将来姑娘愿意和你成亲,你再入屋不迟。”这村中男丁原本以为就此孤独终老,如今有这许多年轻女子到此,自是神魂颠倒心神恍惚,听到祁老所说皆称愿意,并以跳舞方式邀请心仪女子共舞,然后带其回家将住所留给女子使用。 灵钏见这百多女子过不多时已大半有了暂住之处,只苦了村中单身的小伙要在这夜晚受风吹夜冷之苦,但细想想这古今天下,大多都是男子筑巢引凤,女子怀春待嫁,似乎也并没有什么不可。不过这等欢喜之日,还是不能让那些后生挨冻,便使出天书中草衣木食的法术,从附近山谷中取来原木青草,就在村中一块空地上搭起一间木庙,顶铺青草,内里木柱上刻画草木之神句芒的符箓,又以法术让地下生出藤蔓,攀绕木梁遮风挡雨。过不多会大功告成,那遂州救出的女子皆瞠目结舌匪夷所思,倒是焦氏一族的男丁先前已见不少神迹,如今虽感惊讶,但还不至于失态若此。 看看另有四十余个妇人无人相请,那芳姑便请各位女子到祠堂暂住,虽略显拥挤,却也没有别的办法。倒是焦大祁老两个号召村里后生,明日天亮便继续盖房,给这些女子一个安身之所。 等到天明,灵钏月璃挨个询问一遍,知道这些救出的妇人在此还算习惯,便告别众人,御风返回华年城中,乔氏兄弟已和商队收拾完毕,灵钏检视一圈这才放下心来,亲自送其上路返乡。那宕州守将受鄯州节度使赞心牙委托,又送大船一只,给商队运粮之用。乔景琰招来工匠,取白漆将船底刷白,又以文火烤干,这才安排上路。灵钏目送大船离港,又有桓水龙王麾下水军保护前行,料想不会有事。见三日之期已近,便和月璃御风向南,往遂州城外龙归山方向去了。 回到寂光寺里,灵钏惊讶发现原本暗中守护的黑风太子和三百阴兵竟都不见踪影,结印招来土地问清那班阴兵去向,不及进到寺中相见,先带月璃往西边山谷中寻到鬼将阴兵,询问发生何事。那黑风太子说道:“启禀上仙,昨日有一恶人上山阳气太重,我等抵受不住故而逃至此边。”灵钏闻言又好气又好笑,便凶起脸来问那太子:“我留你等在此守护,本就是为了防备恶人,以保叶大侠平安。这怎么有人上山你等不去厮杀,却私逃至此。”那太子说道:“上仙不知,那恶人正是与叶大侠一同上山,态度亲密,显然是友非敌。那人面相甚恶阳气又盛,我等只在附近百步便已抵受不住,身受笼蒸火烤之苦,俗语道鬼怕恶人,是以如此。”灵钏心道:“原来是他。”嘴上却问:“就算这班阴兵抵受不住,可如今我已给你重塑妖身,不该怕这阳气之火。”那太子又道:“启禀上仙,我同这班袍泽相伴已久,他们生前追随于我,死后更是不离不弃,我又怎能坐视他等受这焚身之苦。”灵钏感念此话,对太子说道:“算你有心,这件事就此算了,我先送你们返回阴间。待此间事了,我便去黑风鬼国寻你,帮你拿下分水会龙二城,以增国势,你们回去预做准备吧。”说完以奇门遁甲打开死门,遣一众阴兵鬼将返回冥界,只因心中不快便未一起进入。待阴兵走尽这才收了神通,带着月璃御风返回寂光寺里。 那寂光寺内叶玄正与一人相对饮茶,远观身形正是那天夜里手执帅旗,于大风中岿然不动如天神之人。走近细看,只见他面阔耳大鼻直口方,浓眉圆眼苍髯如戟,面生横rou十足恶相;再看他身长八尺腰大十围,双膀有力身形魁伟,果敢雄毅望之生畏。虽是武将却着便服,头戴软角黑幞头,身穿织锦缺胯袍,腰系软革蹀躞带,足蹬翘头六合靴,英姿勃勃威风凛凛。灵钏见二人都在,便带着月璃上前施礼。只见叶玄起身回礼,倒是一旁之人凶眼一翻瞥向灵钏,态度倨傲眼中满带不屑。灵钏倒不怪他,知道这些江湖豪客军中宿将,时常仗着自身能力视天下英雄如无物。虽见其神色不善,但仍躬身施礼不卑不亢。那怪人起身拱了拱手算是回礼,叶玄见状招呼灵钏月璃坐下,对二人介绍道:“此人是我兄弟,名唤王贽,是个粗人,若刚才冲撞了二位姑娘,还请看在我的面上,莫要怪他。”灵钏笑道:“前日曾见王将军手执帅旗于大风之中巍然不动,已感心折,只是无缘相识,还有些遗憾。想不到今日便能一睹将军真容,小女子实感三生有幸。”几句话里虽有些藏锋,但整体还算诚心实意,那王贽左看右看,挑不出话中毛病,只得以茶代酒先敬一杯。 一边叶玄将二十年前与王贽一同效力军中,追随李愬雪夜入蔡州之事对灵钏细说一遍,原来当年先登城墙,砍倒大旗之人便是王贽,打开城门者则是叶玄,二人皆是首功。只不过后来叶玄归隐江湖,王贽则被邠国公乌重胤看中,带在身边任为牙将,后随同调往山南西道。其后乌重胤病故,王贽几经周折来到东川,现在杨汝士帐下任职,仍为牙门将。 灵钏一听不解问道:“我记得以前曾听叶大侠说起,雪夜入蔡州是二十年前之事,怎得王将军从那时起便是牙门将,直到现在都未有升迁。”那王贽闻言冷哼一声,怪眼一瞪,只因灵钏虽说话刺到心底不堪之处,但听出她口中是在维护自己才未发作,一旁叶玄苦笑道:“这便是朝廷的问题了。”
原来王贽多年前曾追随平定过昭义叛乱和淮西之乱的名将乌重胤。那乌重胤因从底层干起,所以了解士卒之苦,素来厚待部下,也深受士卒爱戴。后来乌重胤患病,医者称需用人rou入药,病发时服下方能延命。王贽为报乌重胤知遇之恩,仿照介子推割股奉君旧事,竟从自己腿上生割一块rou给他做药医治。六年后,乌重胤受命在兖海平叛,王贽在前线杀敌时,后方却传来乌重胤暴病逝于军中的消息,一时间全军缟素,更有二十多员健将一起生割腿rou祭奠主帅。只可惜人死不能复生,纵是割rou也不能再做延命之用。后来王贽与其他牙将被各节度使分别录用,辗转回到乌重胤曾作节度使的山南西道,其后又辗转来到东川。。 只听叶玄道:“自从牛李党争、甘露之变后,我唐时局日坏,冗官横行人浮于事,真正有才学之人要么远离庙堂,要么怀才不遇。纵然有几个想要改变之人,如七朝宰相裴度,如昌黎先生韩愈,也只是势单力薄孤掌难鸣。即便能有几年中兴,也还是难阻颓势。故而我辈只能退求其次,既然不能力挽狂澜,那便任侠尚义行走江湖,若将来天下有难,也可如前朝那般,兴举义兵匡扶社稷。”灵钏心想,这说半天还是没说那王贽为何难以升迁的原因,倒是王贽自己喝杯闷茶,自顾自的说道:“昔日吴王夫差染病,彼时越王勾践还在吴国为奴,为夫差尝粪卜疾,夫差感其忠心,便问太子能否做到,太子为难所以深恨勾践。此事难言,俺也一样。”话不多说,灵钏倒是听懂意思,这王贽拿出夫差勾践旧事,就是想说自己昔日曾为主帅乌重胤割rou治病,却也因此得罪同僚,只怕乌重胤葬礼上那二十几个割rou祭奠以表忠心的将领,都会深恨于他。毕竟能为他人所不能为者虽是人杰,却也不能为人所容,只因别人做不到,便会被比较出差别所在,显得无能无用。灵钏看看叶玄,这才明白叶玄为何远离庙堂,只凭一酒一剑来闯荡江湖快意人生,只怕也是不愿再受这等闲气。想到此处看他的眼神里也不觉带上几分惺惺相惜之感。 一旁叶玄见灵钏看着自己入神,便伸手倒一碗茶汤递给灵钏。灵钏这才如梦方醒伸手接过,自知失态赶忙对着王贽岔开话题:“不知王将军以后有何打算。”那王贽与灵钏不过交心两句,但看她的眼神已不再像先前那般凶神恶煞,只见他随口说道:“王某如今挂印封金,以后不再做那无趣的勾当。所以将军二字姑娘休再提起。”灵钏微笑点头已知其意,只不过面上不说心中暗笑:“还有什么本事,你都可以使出来。”一旁叶玄说道:“先前叶某与姑娘曾在剑阁遇到那黑犀成精的草莽英雄,往返两地做着暗通唐蕃的买卖。如今黑犀被那妖人害死这条商路也就断了。叶某觉得可惜,便想让我这位王兄弟接管这条商路,也给那乔氏昆仲做个得力的膀臂,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灵钏先前已猜到几分,见叶玄主动提起自然满口答应。如今吐蕃赞普被刺,内部大乱在即,已无力入寇大唐,但陇右至蜀中的商路还连通着西域贸易的丝绸之路,可用蜀锦丝绢换来镔铁铠甲马匹等军需之物,原本便是灵钏下凡前准备要做的几件要事之一。现在听叶玄如此一说,不费功夫便能将此事办妥,心中自是喜出望外,哪里还有不答应的道理。于是敲定细节,先由王贽接管名剑山庄,再从那班好汉中重组商队入蜀。不一会茶尽杯空,各人拿好随身之物,灵钏便以御风之术带着叶玄王贽和月璃三个一起回叠州去了。不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