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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 玉兔报恩夺舍问情,书生意重勇斗群蛇

    离开演乐巷时线索已断,灵钏正不知如何查起,时雨上前拱手道:“杜家小姐出嫁前突然暴亡,尸身无踪;有人却在丰乐酒肆见到小姐跳舞孟浪;同时丰乐酒肆有女妖出现。如果杜家小姐与那女妖有所关联,那么此事源头就该在杜家。不如上仙前往杜家一行,说不定能有什么发现。”灵钏一想也是这个道理,便和时雨一边问路一边寻到杜府大宅。

    二人沿着杜府院墙走了一圈已是正午时分。时雨在邻街一座客栈订了间二楼的上房,灵钏则立于窗前打开天目,将杜府细细打量几遍,却见并无妖气在内,只有一个绿衣女鬼独自在后花院的一棵桑树下徘徊。

    见有鬼魅出没,灵钏心念一动,便和时雨两个隐去身形,一阵清风送入院中,在那游魂面前现出身形。那绿衣女子显是被两人出现吓了一跳,随即发出凄惶之声,灵钏赶忙上前安抚,又以天书中移景卷里遮天蔽日的法术招来阴云遮蔽烈阳,使那游魂不再受日光焚身之苦。见那游魂逐渐安静这才问她姓甚名谁,为何在此。只见那绿衣女鬼哭道:“我本是杜府小姐的贴身丫鬟名唤彩云,只因几日前触怒家主,才被活活打死,埋在这树下枯井之旁,如今未过头七正不知该往何处,因此在此逗留,决计不是要为祸人间。还求上仙高抬贵手,莫再伤我害我。”说完放声痛哭起来。灵钏赶忙宽慰一番,然后问起前尘往事,来龙去脉。

    原来这丫鬟彩云自小便被养在小姐房里做个贴身的女使。数月前彩云陪小姐月娘往城郊观音寺上香祈福,路遇一位卖画书生名唤张松字文礼。那张生家境贫寒但却画得一手好丹青,尤善山水美人。小姐见他儒雅可亲才华横溢,又怜其身世,遂让彩云拿些碎银去买几幅山水画作以作接济。张生感念小姐厚恩,便于所售画作上题诗相赠。不想竟是前世的冤孽,一来二去那张生与小姐以画传情以诗明志,竟意气相投引为知己,后来逐渐情根深种难舍难分。平日里,小姐在自家小楼焚香抚琴,张生便在小姐能看到的地方卖画摆摊,日日相望难解相思,终借彩云之手互递信物私定终身。小姐送给张生一枚自小戴着的凤头玉钗,张生送给小姐一幅美人梳妆图,一旁又有诗云:“梧桐泣露冷清秋,雨打芭蕉月容瘦。颦眉不展缓舒弦,心曲难慰相思愁。”自此二人海誓山盟共结同心。杜家小姐去求家主为其做媒招张生入赘,这才听说家主已有安排,早和同县大户齐家订了姻亲。小姐宁死不从愿随张生浪迹天涯,学卓文君与司马相如旧事,便和彩云密谋私逃。不料杜府早有准备,三人未能走远便被抓回,小姐幽禁在房,丫鬟彩云因为几次传信勾连其中,被家主一怒活活打死,尸身埋在后院枯井旁,对外只说是暴病身亡,尸身已被家属领回。那杜家小姐先受风寒后受惊吓竟然就此一病不起,没过多久便香消玉殒。

    灵钏听了彩云之言,心中难过却无计可施,只得招来三川土地,委托其送彩云魂魄前往阴间。与时雨离了杜府回到客栈,只听时雨说道:“老夫昔日听闻,这世上恶人万种,最恶者名采生折割,就是专门拐骗良善人家的孩童少女,残害性命或者折损肢体,以采集生魂炼化巫蛊,或者变成残废沿街乞讨,又或卖入青楼一生受苦,是诸般恶人中最歹毒凶狠者。这些恶人每欲欺骗良善时,也总会寻得一个慈祥老妇或者英俊男子以作诱饵。老夫觉得那卖画书生张文礼于此事中便大有嫌疑。”灵钏问道:“那书生也不知哪里去了,现下如何找得?”时雨笑道:“上仙莫急,我这便放出百鸟,不消半日便可寻到。”说罢,时雨袍袖一抖,数百鸟灵从大氅袖中急速飞出四散而去,不到傍晚便传来消息,说那书生刚刚闹了齐国公府,正逃往镇外黑风林,同行还有一位年轻女子。

    灵钏笑道:“若我等不求长生,只在这红尘里做个小小捕快,一定也能明察秋毫,伸冤理枉。”时雨亦笑:“若他日凌云阁大起之时,我等亦为人间多培养诉讼刑狱,明镜高悬之才,可望能稍解众生迷离之苦。”说罢二人化作一阵清风,在一众鸟灵指引下,径往镇外黑风林而去。

    却说那张生先前与杜家小姐情根深种私定终身,本欲相携私逃,不料未及走远就被杜府家丁截住,小姐被管家抢回杜府,张生则被毒打一番弃之山野。那张生本来身子就弱,经此一难险些丢了性命,侥幸被一侠客所救,那侠客为张生敷药疗伤,又给他结庐以避风雨。张生记挂小姐,不待痊愈便要强行下山,那侠客挽留不住也不勉强,只送他三张符咒和一本道法真常注解的《金刚经》傍身,叮嘱他若遇难处便可打开使用。张生感念恩德临别时叩拜甚诚。待下山,张生装作乞丐来到杜府门前打听小姐下落,却意外得知主仆二人相继暴亡的噩耗。那张生泣血哭号几番晕厥,一连几日水米不进,却于半梦半醒之间,遇见小姐与他话别互道珍重,相约来世再见。那张生醒来本以为只是南柯一梦,却惊见手中紧紧握着小姐所赠定情信物凤头玉钗,竟是那日失散时为杜府管家抢走之物。张生这才明白小姐魂魄确曾来过,不禁悲从中来肝肠寸断。过不几日,有好事者当街散播消息说杜家小姐于庙会时在酒肆中现身,搔首弄姿行止狂浪。张生不信,言语不和与那人厮打起来,几番搏命如癫如狂。那好事者见他亡命,不由得心惊胆战,这才肯细说详情。说那小姐原是中邪,如今被齐国公府请来的茅山道士潘天师捉住,正在作法驱邪。那张生想起下山时侠客赠予灵符三张,叮嘱若有难处时焚烧其一便可禳灾解难。于是取出一张燃尽,口中许愿将自己送至齐家。言毕只觉浑身酥软头晕脑胀,浑浑噩噩间一队阴兵迤逦而来,抬起张生送入轿中,一路送进齐国公府,竟无一人能见。张生下轿后见心愿成真,便又焚烧一张,忽得西北刮来一阵罡风,飞沙走石遮住众人耳目,张生趁机于后院找到被道士施法定住的杜家小姐月娘,上前撕碎符咒将小姐救下,不等寒暄张生再烧化一张灵符,忽起一阵清风将二人送到镇外五里的黑风林里。

    时雨先前放出鸟灵一一将探来消息详尽报知,时雨再仔细说与灵钏知道,不多久便按图索骥,在黑风林中找到书生张文礼和小姐杜月娘,却见二人正在拉扯争执。时雨见状上前一声怒喝令二人速速散开,然后一一盘问。原来那张生眼见小姐月娘复生便要与之相认,然而小姐却几番挣脱,直言自己并非月娘,真正的杜家小姐已于多日前瘗玉埋香魂归黄泉。张生哪里肯信,只道是茅山道士用什么妖法迷了小姐心智,因此拉扯起来。灵钏已知那小姐乃妖物附身,开天目视之乃是一只白兔成精附在月娘尸身之上,便令时雨看住张文礼,仔细问起兔精来历。

    那白兔知道来者不善,言语间便不敢隐瞒。原来那兔精本是伏牛山中寻常野兔,只因天生一点灵犀,有感日升月落岁月变迁,于是朝食晨露夜饮月华,十多年后竟无师自通修得一点灵力。后因历劫度厄于端午节至阳之时被一猎户所擒,眼看便要身死道消,却碰巧被杜家小姐月娘于祭祖路上看见,心生怜惜出手搭救。也是那兔精命不该绝,渡劫之后法力略有精进,便想寻到月娘报恩累积功德。却不想找到小姐时,月娘竟已病入膏肓无药可医。兔精无奈之下询问小姐有什么心愿未了,月娘说还想再看一眼张文礼,将那件信物留他做个纪念。可惜兔精修为太浅,无力做这附身夺舍之事,无奈只得重返伏牛山,求山中女妖锦三娘相助。那蛇妖锦三娘修行三百余年,也是一方霸主,见白兔心诚便将一件法宝借她,乃是一柄骨质匕首,蛇牙制成内藏邪术,只消在兔精左手掌心与月娘右手掌心各划一道伤口,使掌心相对伤口相接,便可助兔精夺舍附身在月娘身上,但此事必须白兔先抛却己心。而锦三娘也非善类,虽说帮了兔精,却也有个条件说在前头,便是七日后兔精必须重返伏牛山任由她处置。那兔精报恩心切,也想化身成人感受一下世间繁华,哪怕一日也好。未及多想便按锦三娘所教方法依法施为,占住小姐月娘的身子,领她魂魄前去找到张生。那张生看不见小姐魂魄,兔精便按小姐意思一一传话,又将信物留在张生手中。到此月娘这才了却心事,一缕香魂去往九幽黄泉。而兔精送走小姐,只觉这具女身得来不易,便在镇上寻个热闹之地留连,于酒肆中学得琵琶胡旋,又和十二名伶通宵演乐快活一夜。只不料未出六日便被齐家公府派人寻到,茅山妖道施法将她困住,要将妖魂剥出炼化法器。幸得张生相救才逃得性命。只不过七日之期将至,兔精免不得要返回伏牛山去和锦三娘做个交代。因此想要辞别张生,却不想张生不舍,被他扯住衣袖纠缠起来。

    就在兔精叙话时,齐国公府请来的茅山道士也已赶到黑风林。只见那道人手摇三清铃,掌拍雷击木,挥舞令旗甩出法绳。可怜兔精道行羸弱,在茅山道士连番施法之下很快困顿于地束手就擒。灵钏见那道人行止疯癫荒唐可笑,却又不便出手伤害凡人,便使出天书里移山倒海的本事,从附近山中取来数十巨岩布成迷阵,将道士困在其中,接着使出遁地之法,携时雨、张生和那兔妖一起移到黑风林旁一个光秃秃的小山坡上。却不料那道士功夫了得,先是使出茅山道术中天雷破的法术炸碎巨石破了阵法,然后几个纵越便追将上来。只见他从怀里取出一只甘露碗,拿起随身携带的宝葫芦倒出一碗清水,口中念念有词,那碗中清水随着咒法转而变红,直如血水一般。又见从那碗里飞出一股灵气,便是那道士以往降妖除魔时以茅山收魂咒炼化的妖魂,已然炼成一体制成鬼仆。但见那妖魂落地聚化成型,身披殘甲手持断刃,面如枯骨形似夜叉,赫然是一尊鬼将。灵钏一见不禁笑道:“这等微末法术也来献丑,不过倒是可惜了这鬼将军一番装扮颇为有趣。”说着使出聚灵术,那鬼将未及挣扎已被灵钏收化,聚在手中化为一颗灵丸,仿若明珠晶莹剔透。灵钏对那道士笑道:“你还有什么好玩的本事,尽可以都使出来。”

    那道士大惊之下,赶忙使出看家本领,从袖中褪下一个银镯上缀金铃。只见那道士将银镯拿在手上,晃一晃便有罡风呼啸;晃两晃风中裹带离火;晃三晃火中又生毒烟,显是仙家宝贝,绝非凡人所有。灵钏怕身后兔精张生有失,青云剑急出,一道凌厉剑气斜上飞出,将那银镯金铃生出的风火一并斩灭。那银镯也通灵性,见神器在前不敢造次,再也不肯生风出火。

    那道士百试无功,见法宝银镯也不听其指挥,一气之下将银镯丢在地上,怒道:“罢罢罢,我一生降妖除魔未有败绩。想不到今日死于此处,真是上天无眼。”灵钏听了娇斥一声:“道长慎言,常言道举头三尺有神明。你虽rou眼凡胎难辨善恶,但终是血rou之躯万物之灵,我一心所求正道从不妄害生灵,今日也不害你性命,你自己下山去吧。”说着,灵钏青云剑指,那道士丢下的银镯就似投靠新主一般,从地上弹起飞到灵钏手上。那道士见状垂头丧气,指着兔精说道:“这女妖害死人命,你若偏袒便是与她一样。”灵钏一边还剑归鞘,一边对那道士说道:“此剑乃是南天门四天王中增长天王之物,在此可做证鉴。那兔精我自会秉公处置,你快下山去吧。”那道士无法可施只能恨恨离去。不等走远,突然一阵女子浪笑声远远传来,那茅山道士随即被地上一团凭空出现的黑雾裹住,在空中挣扎几下便被吸干精血,化成一具枯骨落在地上。那黑雾逐渐聚化,内里走出一个身穿黑袍的绝色女子,云含春黛目若秋波,步履轻佻体态妖娆,对着灵钏腻声道:“我只道那白兔能有什么造化,想不到竟然送我如此大礼。现下这方圆百步之内皆是我万蛇阵法力所在。你等今日入我毂中,快快留下兵刃法宝,我或可留你们一命。”说罢发出一阵银铃似的娇笑。灵钏听罢只觉脚下土地丝丝蠕动,竟有无数黑色小蛇从土中钻出,昂首吐信做势欲攻。身后兔精亦叫苦不迭,原是认得此妖,正是伏牛山中一霸妖王锦三娘。

    眼见无数黑蛇从土中迤逦钻出,黑光粼粼昂首吐信,蛇口中一对白色毒牙晶莹洁白,却在末端隐隐有黑色光泽,显是内含剧毒。灵钏慌忙浮空而起,挥剑一周将弹上半空追击的黑蛇斩成几段。然而说也奇怪,那黑蛇断身落地之后扭动几下,居然又能重新相连恢复如初。只听锦三娘娇笑道:“你那刀剑是没有用的。我这黑蛇乃山中瘴疠所化,妖毒猛烈中者无救。你们越挣扎,最后便会死的越惨。”灵钏闻言大怒,一挥青云剑便有一团凌厉剑气射向锦三娘。却见锦三娘身形一虚轻轻闪过,如是再三,灵钏次次落空,气为之夺。回首看向时雨,只见时雨早就运起神通,平地生出藤蔓犹如带刺莲座一般,在身周形成一块带刺结界,令群蛇不敢靠近。见灵钏临危,顿时袍袖一抖飞出百鸟精魄,足有两百多只,与黑蛇缠斗起来。但因两者皆为灵气所化,故而难分胜负,形势逐渐胶着。

    锦三娘见二人皆对自己无计可施,便腻声说道:“你等败相已露,若想活命只要留下兵刃法宝和那兔精与我,我便不再为难你们。”时雨闻言怒道:“你也忒小瞧我们。”说完双手急发散出漫天花雨,然而黑蛇乃瘴气所化,遇到暗器不过暂时受阻并不能消灭。锦三娘见状得意洋洋,却在看向兔精时意外发现张文礼身上竟散出柔和灵光,将周边黑蛇屏蔽在一尺之外,群蛇蜿蜒却难接近一步。一旁兔精胆颤魂惊缩成一团,张文礼则脱下外袍将她裹住抱在怀里。

    锦三娘见状奇道:“这黑蛇虽小,却也是伏牛山中千年瘴疠所化。你这书生有些古怪,竟能令我这黑蛇不敢靠近。”说完一挥大袖,催动群蛇争先扑上。不知张文礼生死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