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杀鸡儆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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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国,郢都。 政务殿里宫人抱着一只黑雕匆匆走进。 宫人从黑雕腿上解下密函,交给内臣,内臣接过密函,展开,急忙呈送楚肃王。 楚肃王接过,读毕,置于几案,眉头锁起,有顷,目光转向坐在陪位的执圭昭授。 “王上?”昭授回视楚肃王。 楚肃王闭上眼,朝内臣努嘴,内臣会意,拿过信函,递给他。 楚肃王不无懊悔地说道:“事急矣,悔不听景舍之言,魏击聚集天下之兵意欲伐我,你这就召集一众大臣,速速募兵!” 昭授面色凝重的拱手:“臣领旨!” 在魏楚交界的方城山中段一处群山环护的山坳里坐落着一片军帐。 正对辕门处是一个巨大的演兵场,楚国上卿景舍站在观演台上,全神贯注地观摩一场军演。 眼见楚肃王执意不赴逢泽之会,他的第一反应是巡视三军。 迄今为止,前些年吴起触动了贵族利益的富国变法已经搁置,但这几年的强兵并没有停止。 景舍特别选出五万青壮组建一支新军,分散在这片大山深处,按照吴起的强军新法秘密教战。 竞技场上,一个身上未着任何盔甲的士兵灵敏地左蹦右跳,一手执盾牌,一手执一种西方戎狄所用的可刺穿牛皮的利刃,正与一个身披重甲的士兵演习攻防。 几个回合下来,全身重甲的士兵上气不接下气,破绽百出,“伤”痕累累,那名无甲兵士竟是毫发未损。 景舍看得呆了,问道:“项恬,这叫什么招法?” “回禀上卿!”方城守将项恬朗声应道:“这叫丢盔卸甲,是吴起将军专门用来对付大魏武卒的战法,可惜还未在军中传开,将军就……” 景舍眼中闪过一丝惋惜,点了点头:“以无甲对有甲,颇有创意,说说看,这战术是何原理?” “魏国武卒装备精良,战术精湛,我军若一对一与其实战,或排阵布兵正面相抗,不能保证胜算。” “然而,魏武卒有优势,就有短处。厚铠重甲,防护有余,灵活必然不足。” “吴起将军说过,大魏武卒的负载,铠甲、盾牌、刀矛等叠加起来,不下八十斤重。负重八十斤,且又身裹一层僵硬的铠甲,既不利于长途奔袭,更不利于在山地林地搏击。” “我军若丢盔卸甲,轻装上阵,选择林地山泽与魏武卒捉迷藏,定可制胜!” “好样的!”景舍赞赏道:“此战一定要将魏人挡在丹水之北,若是方城失守,郢都就会一马平川的暴露在魏军剑锋之下。” 项恬拱手道:“这半个月以来,末将组织人力加固城墙,深挖壕沟,放满了水!敌人若打过来,定叫他有来无回!” “不错不错!”景舍朝他连竖几下拇指:“项将军,你是哪儿人?” “末将是下相人。” “下相是个好地方,你是项家子弟?” 项恬点了点头:“项家庶子,跟随吴起将军三年攻伐,才得了方城守将的职位!” “好样的,这是你用双手得到的!” 景舍敛神,不无威严地朗声说道:“项恬听令!” 项恬“啪”地站定:“末将候令!” “从今天起,你不再是方城守将,而是楚国的左军司马了!” 楚国战时的军制,大司马为主将,左、右司马为副将。 楚武王时,楚国已有“三军”之说,也正式有了“三军”建制。 三军以中军为主要战斗力量,其次为左军、右军,左军司马,就相当于一军主将。 项恬一时间目瞪口呆,好半天,方才反应过来,单膝跪地:“末将叩谢上卿提携大恩!” 景舍转对随身参将:“给左军司马拨付步卒三万!” 参将拱手:“末将得令!” 景舍转对项恬:“左军司马,我这三万步卒就交付给你了,一定要守住方城。” “末将定不辱命!” “好,守住方城,大功一件,我定会在王上面前为你请功!” 景舍言语笃定,不容置辩:“你还需要什么?” “末将什么也不需要!” 景舍看向没有任何防护的兵士:“不能完全丢盔卸甲呀,你可召集工匠,制造轻甲。” “记住,沙场厮杀你死我活,你的兵士少死一个,敌人的尸体就增加一个!” “末将遵命!” 景舍拍了拍项恬的肩膀:“左军司马,用心琢磨吧,你的对手只有一个,大魏武卒!” “末将遵命!” 方城是楚国西侧战线的重关,不容有失,留下了三万步卒后,景舍带着两万步卒返回了郢都。 …… 就在楚国整兵备战时,另一边,逢泽之中一人登高祭天,僭越称王。 焚香之上青烟袅袅,魏击提剑站在青烟中,抬头笑看着天公,魏氏百年基业,终于称霸于天下。 称王大典后,周安王黯然退场,几个月后就在洛阳郁郁而终。 观礼的诸侯也各自离去,田午却并未急着离去,来到了魏国的行辕中,商谈联姻之事。 田午笑道:“舍妹早闻公子卬威仪,一路朝思暮盼,喜乐不尽,我本欲将她送往安邑,待此地大典完毕,再由魏王主婚,不想舍妹思慕公子卬心切,定要随行前来逢泽,早见如意郎君。” 魏武王乐得合不拢口:“好哇好哇,让她好好休息几日,等我们回到安邑,立刻让她与卬儿完婚!” 田午拱手道:“田午有一请。” “齐候请讲。” 田午趁热打铁:“齐人性急,舍妹更是一路期盼,田午请魏王早定吉日,让公子卬与舍妹早日完婚,魏齐再结百年之好!” 公子卬面现喜色,急切地看向魏武王。 魏武王疑虑尽消,满意地捋须,看向内臣:“这事儿交给你了,卜个吉日,了却好事!” 内臣出列,拱手笑道:“王上,臣让人看过了,后日适合婚嫁,正是喜日子!” 魏武王拍下大腿,转对公子卬:“好,卬儿,后日既为喜日,寡人就为你二人主婚,你可愿意?” 公子卬出列,单膝跪地:“谢父王成全!谢齐候成全!父王,魏齐结亲,看天下列国能奈我何?” 田午笑道:“公子所言极是,你我皆为亲家,魏、齐既已结亲,就是一家人,就是生死盟友,魏王早晚征伐,无论要人要粮,齐必竭力,甘为马前走卒!’” 魏武王不无感慨道:“齐候如此识大体,寡人幸甚,幸甚!” …… 一场精心准备的称王大典后,又是一场结亲喜庆,一连三日,盟会现场无不笼罩在喜庆的氛围里。 婚宴于第二日申时开始,将近子时方才结束,身着新郎服的公子卬喝得酩酊大醉,摇摇晃晃地走进洞房。 落月公主一身新娘装,坐在婚榻上。 “呵呵呵,夫人呐,让你久等了!” 公子卬一身酒气,满脸堆笑,脚步踉跄地走到她跟前,张开双臂就要抱她亲热。 落月公主起身躲开,公子卬跟过来,又要动手。 落月公主低声喝道:“别动!” 落月公主声音冰冷,脸色严肃,公子卬的酒一下子醒了,盯住她:“夫人?” 落月公主转过脸色,嫣然一笑,声音放软,嗲道:“夫君别急,落月不是不肯,而是……不想现在就与夫君……” 她的言语顿住,故作娇羞状。 “咦?”公子卬不解道:“你我明媒正娶,今日是喜日,今宵是良宵,你我该当……当行周公之礼!” 公子卬有些猴急,伸手又要摸她。 落月公主再次躲开:“落月还想候个吉时!” “什么吉时?” “听闻公子行将征楚,落月的吉时就是将军凯旋之时!” 公子卬有些为难:“这……” 落月又是一笑:“公子不会是……心中没底吧?” 受此一激,公子卬怒上心头:“什么?本公子心中没底?” 他双拳捏拳:“哼,楚国南蛮,在本公子眼里不过是一摊烂泥,想怎么踩就怎么踩!” 落月公主连鼓数掌,笑道:“落月敬慕的就是公子这个气势!敢问公子,能为落月约个时辰吗?” 公子卬应道:“旬日如何?” “旬日?”落月故作惊愕,“公子不会是妄言吧?” 公子卬拍拍胸脯:“你随便问问,本公子可曾妄言过?” 落月公主再次鼓掌:“那就依公子所言!” …… 次日一早,太子魏罃召集三军诸将,中军帐听令! 中军帐里,众将摩拳擦掌,一片肃杀之气。 太子罃威严地扫视众将:“诸位将军,知道此战怎么打吗?” 众将面面相觑,庞涓低着头,并没有多说什么,他并不想出这个风头。 太子罃的目光再一次扫过众将,似要等人发言。 魏将裴英吸口气,跨前一步,拱手道:“请将军指点!” “我王南面称尊,约诸侯相会于逢泽,共商天下大事,然而,列国诸侯皆到,唯有楚国抗命!这是公然蔑视我王,公然蔑视我大魏,公然蔑视我大魏武卒!” 众将恨道:“灭了它!” “哈哈哈哈。”太子罃笑道:“说得好!此番伐楚,我意不在楚,在天下列国!” “我们是杀鸡给猴看!给哪只猴子看呢?这就要看哪只猴子先蹦跶出来!让他们看看,我大魏武卒才是王者之师。” “所以,此番伐楚,本将给出三个字,一个是快,一个是准,一个是狠,我们要用这三个字把楚人打怕,让楚人喊疼,让楚王,也让天下列国,看看不听王命是何后果!” 众将齐喊:“请将军下令!” “这三个字怎么落实呢?”太子罃说着伸出三根手指头:“落在这三个地方!” 说着,他将放在身旁的地图摆在案上。 众将齐围过来,太子罃指着图:“第一战,这儿,陈邑!第二战,丹阳!第三战,方城!兵分三路,直捣郢都。” 太子罃抬头,环视众将:“何人愿领攻取陈邑的先锋,接这第一战,取首功?” 裴英拱手,声如洪钟:“末将愿往!” 公子卬看向裴英,询问道:“裴将军,你拿什么来领先锋、取首功呢?” 裴英指向自己的头颅:“三日之内拿不下平阳,末将愿献项上人头!” 公子卬转身看向太子罃:“末将愿意一同前往!” “好!”太子罃一拍几案“啪”地亮出令箭。 “那就由公子卬担任主将,裴英担任副将,领兵攻破陈邑,陈邑有两万守军,本将予你们一万五千武卒,三万五千步卒,共五万大军,许你们三日破城,如何?” 公子卬、裴英二人伸手接过令箭,朗声道:“末将领命!” 太子罃环视诸将:“楚国的方城关,谁愿去破?” 方城是楚国的重关,南依汉水,北枕方城山(黄石山),关后就是汉水平原,一马平川,是楚国重点防御关卡,易守难攻。 众将纷纷低下头,谁也不愿意去啃这块硬骨头。 庞涓清了清嗓子,上前一步:“末将愿往!” “好!”太子罃再次亮出令箭:“那就由庞将军领兵五万,猛攻方城!” “其余诸将,各带本部人马,与本将军一同围困丹阳,迎击丹阳援军,吸引楚军主力,待陈邑城破,长驱直下,直取郢都!看他楚国能撑到几时!” 众将异口同声道:“末将得令!” …… 时下正值麦收,又恰是丰年,楚国陈邑的田野里一片金黄,无数农人趁着早上天气凉爽,喜气洋洋地忙碌收割。 远远望去,在朝霞的辉映下,随处可见人影晃动,割倒的麦子一捆一捆地竖在田里。 魏楚边境的一片农田,忙碌一宵的青壮农人都在忙不迭地装载搬运收获,挥汗如雨。 其中一褐衣农人抬头,指向远处,吃惊道:“乡亲们,快看!” 众楚人抬头望去,不远处,一堆烽火冲天而起。 另一个年轻的黑衣农人大是不解,挠头喃喃道:“不会是谁家烧秸秆吧?” “烧你个头呀!” 褐衣农人戗他道:“回家问问你爷,秸秆都烧了,你家牲口冬天吃啥?” 他指向冒烟地方,“那是边关的烽火台,秸秆能在那儿烧吗?” 皂衣农人将肩上一捆麦子“啪”地扔到地上,惊呼:“天哪,魏人犯境了,快跑呀!” 众农人跟着狂呼,三五成伙地朝陈邑方向狂奔。 魏楚边境处,黑压压的大魏武卒方阵,一片又一片,似乎望不到尽头。 方阵的最前端,一排战车横在边界线上,十几个将军昂立车中,十几张渴望杀戮和鲜血、急于建功立业的面孔辉映在黎明的晨曦里。 公子卬站在主将高车上,冷酷的目光越过眼前的麦田,一直望向远在二十里开外的陈邑城方向。 良久,公子卬右手伸向腰中,按在剑柄上,将长剑拔出,向前猛地一挥。 “进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