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回 望断天涯（4）觅归途
灵溪闭了闭眼睛，似乎想起了什么，叹了口气，“后来和你知道的大抵一样了，你父母看到诏天门对唐门下手时，终于忍不住出手，但是奈何他们和卫庚、诏天门的差距太大，根本没能阻止对方，反倒被追杀得一路逃窜。直到后来，他们二人逃上了终南山，得到了当时隐世高手何生老人的庇护，才得以逃出生天——但，何生老人也因为你父母而丧命！” “何生老人，第一高手……我有听过，只是一直不知道他是怎么过世的，他又怎么会和我父母——” “何生老人和他的一名徒弟当时从卫庚手中救下了逃亡的唐阮夫妇，在这二人在一番哭诉之后，何生老人本想留下他们在道观慢慢开解。没想到，唐阮二人并不领情，他们急于离开终南山，阮灵芙便暗中用自己沾了毒的剑，给何生老人的茶水下了药逃走。 不想在此时，恰逢卫庚找上门来，丧失了一大半功力的何生老人也就这样身死人手，但他知道唐阮二人身上的最心决不能掉到卫庚手里，便拼命保护了唐阮夫妇和自己的徒弟逃生，也算是希望唐阮最终能走回正途。” “好在，这件事之后，唐阮夫妇也终于大彻大悟，上了雪山派亲自指证卫庚，总算在最后悔过，和诏天门鱼死网破。” 唐羽脑袋一阵眩晕，慢慢伏在了旁边的门柱上，“你说的这些，可都是真的？” 灵溪淡然回答道：“这些话并非我一人之言，唐阮夫妇最后在雪山派上已经公开所有，所以江湖上任何一名从当时过来的人都知道整件事情来龙去脉，你可以随意去打听。” 唐羽闭上了眼睛，他也算明白了，为什么胡岩之不让自己和他人交流这件事情，为什么那么多人都仇视鄙视唐阮二人，原来自己的父母根本就不是好人！ 唐羽的神情透着犹疑和万分的痛苦，“灵溪，那段故事中，有的细节不可能连你这样的寻常僧人也知道吗？” 灵溪笑笑回道：“小僧在莆田少林寺待过十二年，所以有所耳闻，不过更重要的是，我就是当年那名在终南山上何生老人的小徒弟。” 听到这里，唐羽不禁一愣，明白了灵溪之前所说的，自己遇上他，实在是“巧合中的巧合”！ 唐羽也发现，自己对父母的这些崇敬，对自己身世的理解，以及这一年间许多许多的心念都已经随着这段真相的浮出而灰飞烟灭。一时间，唐羽心乱如麻，半跪在地。 灵溪缓缓说道：“唐羽，你仔细回想你所经历过的东西——你总觉得别人对不住自己，总觉得自己命运不济，但就像你父母这件事你不知情一样，同理，许多事情也都是因为你自己没能悟透才造成的。” “我父母的确曾经不是个好人，那些门派中的人都说的没错……” “那些茶山村村民们不肯留下我，也是因为我父母……村民们没有错，曲老前辈没有错，到头来，全是因为我自己不了解，还心念着旧事，才把灾难带给了他们……” “还有我的养父母，他们为什么会跟我从小如此多的间隙，就是因为我自己多疑，又不愿吐露心声，累了他们十几年……” “我为什么会被青云教利用，不错——也是因为我自己心中满是愤懑，没有真正的目标，才会被他们的话语乱了方向。其实他们做的一直都是他们想做的事情，只有我是丝毫不了解自己的初心，才一直摇摆不定！但——我的初心又是什么？” 唐羽禁不住几滴热泪滴在了地上。他曾经初出江湖，觉得世界之大，总有自己栖身之所；但现在，他却觉得，没有目标的自己，天下之大竟真没有一个去处。 灵溪叹了叹，说道：“你的父母在临死之前悔悟，也算是获了解脱，而据我所知你现在在江湖上也做了不少善举，你不必再介怀于这些事情。” 唐羽继续朝灵溪一拜：“既然如此，还请大师指点，我的前路到底在何方？” 灵溪扶起了唐羽，笑着说道：“你回一趟昆仑山吧，那里有你父母和祖辈曾经待过的痕迹，你回到那里，或许会发现你应该做什么。” 唐羽眼睛中浮出一片光，这的确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又想到母亲阮灵芙在信中所说的，自己随时可以凭着信物回到昆仑派寻求安置，更是觉得心中安稳。 在外漂浮了太久，现在想到昆仑，唐羽不由自主有了种家的感觉，恨不得现在就立刻启程回到昆仑山！ 唐羽谢过之后又要朝灵溪又要一拜，立马被灵溪拦住，“诶诶，我可不是什么前辈大师，我现在也只是一名小僧，你不必多礼。今天我说了再多也只是我的建议，但你要明白，自己所悟才是最重要的。” 唐羽点了点头，眼神中多了几分坚定，他收拾好行李朝灵溪道别后，再次启程出发。 唐羽先要赶往的是青云教总舵，他需要回去一趟，自己在屋中还留下了许多自己的物品。同时，他也需要回去给楚潇和其他人一个交代，毕竟他现在已经明白，并没谁欺骗过他，现在自己的离开，或许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一段日子的跋涉后，唐羽回到了青云教，一踏进山门，好几名杂役立马迎了上来，“唐兄弟，你总算回来了，教主就说你总会回来的，说如果你回来了，让你去见他。” 唐羽回到自己的住处，仍是难免对见到韩静和林远楼感到惴惴不安，林远楼算是自己在青云教的导师，现在离开确实有些难以和他面对；而韩静和自己的诸多纠缠更是让他觉得头疼。 所幸的是，在这个小院里，并没有撞见其他人，只是，在这个藏书阁后院的石桌上，唐羽碰到了楚潇。 楚潇面前摆着的是一盘棋局，看样子自己在和自己对弈。数月不见，楚潇仍是一脸神采飞扬的样子，只不过此刻在唐羽面前，却多带了几分说不出的狡黠和神秘的笑意。唐羽走到他跟前，仍是尊称了一声，“楚教主。” 楚潇没有抬头，只是一挥手，“先坐吧。” 楚潇继续开口：“韩堂主后来跟别人说的是，你和侍卫一路奔走打斗，和大家走失了。当然，我和严总使知道实情。” 唐羽环视了一圈周围。“教主在这里碰我，是觉得这里书香气不错，还是想带我回忆一下曾经藏书阁丢书的事情？” 楚潇一笑，抬起头看着唐羽，眼神依然犀利如锋，“严总使和他下面的几名执事门人听说你不愿抹黑朝廷，加之你消失了的日子里，我们得知我教内部消息又走漏了不少，都更觉得你是内贼；但我当然不这么觉得，我见你第二面时，就看得出，以你的品性和想法，你的心思绝不属任何一方，既不属于我们青云教，也不可能属于朝廷。” 唐羽拱手：“谢楚教主信任，既然如此，我也不必赘言了，现在我想离开青云教，也是同样的原因。” 楚潇点了点头，“去寻找自己的心念在何处，的确很重要。那么，走之前，我想最后问你——” “你觉得你们这些教徒和青云教的关系是什么？” 唐羽皱了皱眉，看了看石桌，“我虽然不想说，但是，恐怕我们都是楚教主的棋子。” 楚潇爽朗一笑，“不错，回答得爽快。”唐羽实在猜不透楚潇的意思。 楚潇慢慢又敛起了笑意，举起了一颗黑棋，“但你可曾想过，其实，我和青云教，也可以是你们的一颗棋子。” 唐羽思索着楚潇的话语。 “在青云教，每个人都有机会发挥自己的价值，就像你，你想对抗朝廷，为家人报仇雪恨；再像林堂主，他想实现一番报复，这些青云教都可以给你提供机会，青云教本身没有强加给任何人任何想法，所有人的目标也不需要完全相同。我们只需要每个人完成自己的任务，同时完成着自己的目标，最后大家的心愿就能合力实现。” 唐羽看着眼前这些黑子白子，只觉得眼前又是一阵昏花。 “我们其实都只是用互相利用，来触及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这么说来，只要你做的事情没有违背你自己的利益和最根本的原则，那么这件事何乐而不为？江湖绝没有第二个青云教，不会再有更大的平台，让你为教做的每一件事都会带来最大的收益，也没有地方能比这里更能发现自己的潜力，这些你已经慢慢有感触。” 唐羽睁开眼，平声说道：“但现在，我最需要的是先找回我自己的方向。” 楚潇点了点头，站起身来，“不错，唐兄弟，我尊重你的选择，但是，”说话间，楚潇的手拍在了唐羽的胳膊上，传达着无限的暖意。 “今天你走之后，青云教不会把你除名——你依然是我们的一份子，或许哪一天，你想通了一些东西后，你还可以继续回到我们青云教，好，后会有期！” 唐羽离开青云教时，已是夕阳西下之时，他匆匆回，又匆匆去，心中不免又一阵喟叹。 背上包袱，骑上骏马，踏上了一条从未行过的宽畅大道。唐羽抬头看了看，漫天红霞，云驰雁过，留下一道道痕迹，而残阳缓缓下落之处，正是自己将去的地方。 自己的江湖人生是否也就如此，雁过留痕，虽荡气回肠却又短暂如斯？夕阳西下的地方，看起来最温暖和慵懒，会不会是自己最终的归宿？ 而在江湖中，还留有多少难解的疑问和愁丝？ 青云教的内贼到底是谁？青云教和诏天门、华山派在江湖上会不会鼎力难持？杀死曹宪的武林盟主到底会花落谁家？楚潇推翻明朝的心愿到底能不能实现？沈清言和苏情的那段情会否再续？自己和韩静的那段情愫是否已完全了结？自己与江湖的那些丝连是否已经完全斩断？ 唐羽心中的确还有诸多困扰，但是——随着在江河湖海中行过的坎坷越来越多；随着前往昆仑山的前路越来越少，他心中已经不再是一片迷茫和愁绪，而是一片坦然和兴奋，他知道，他总会解除自己心中的一个个困扰，终会实现自己的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