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他只是一匹老马
九州之中，关于张小凡的传说有很多。 有人说他曾是正道最杰出的弟子，有人说他是魔界最看好的郎君。 也有人说他出家做了和尚，甚至早早就死在了死灵渊中。 ...... 众说纷纭，但没有谁知道真正的故事。 人们只是大概的知道一些他留下的过往，然后整理成精彩的版本流传。 但雪十三知道很多他的故事，因为在蛮荒深处，妖族供奉的典籍之中，就有关于他的记载。 那是一本泛黄的术，据说乃是上古狐仙小白传下来的。 典籍上说，很久以前，张小凡只是一个普通的少年，机缘巧合之下得道高僧传授佛门功法，后拜入道门正统，学习仙术，再后来他得到神器烧火棍，扛起了除魔卫道的大旗。 但一切的改变来源于一个女子，她叫碧瑶，是张小凡最心爱的姑娘，可惜她为了在绝世大阵诛仙剑阵之下救下张小凡，不惜生死道消，神形俱灭，只剩下魂魄被合欢铃强制收起，永远陷入沉睡。 至那以后，他性情大变，坠入魔道，进而倒戈相向，化身魔神，大杀四方。 手持烧火棍，脚踏森罗白骨，他有了一个让所有人忌惮的名字：鬼厉。 但更多人都称他为血公子。 时间一转而过，匆匆百年，那些年的张小凡早已不在，雪十三的眼神深处，却多了一个老乞丐。 雪十三不禁有些唏嘘，他不知道张小凡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他记得那晚的相遇，那是一个如此和蔼可亲的老人，哪里是让人胆寒的魔神？ 花二落听得到张小凡的名字，只觉得耳熟，可他并不惊讶，拉着雪十三忙问道：“那个人如果能救百里，那就赶紧找来啊。” 雪十三看着手里的破大衣，缓缓道：“人家神龙见首不见尾，我又如何找得到？不过他既然能出手替小歌解围，重伤挞跋赤也，说明他的心里，还是站在正道这一方的。” 叶海走过来，拿起雪十三手里的破衣，缓缓道：“说起来，张小凡再现九州，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雪十三探口气，道：“毕竟已经是迟暮之人，哪里还会有祸乱天下之心？再说他救下小歌他们，不就能说明一切么。” 叶海点点头，道：“但愿如你所说，否则.....” 雪十三看向窗外，夜色低沉，远方的云朵开始散去，雨也停了，有窸窣的星光露出头来，看来明天会是晴天。 百里小歌吃了避魔丹，已经好了很多，他吐出一口气，说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都是命，你们不必介怀。” 雪十三回头看看他，笑道：“小歌，我还是送你回神农谷吧，老谷主医术通天，应该能治好你的。” 花二落摸着脑袋，道：“也对啊，既然那个什么张小凡无法寻觅，还不如先送你回神农谷，我惦记老谷主酿的百花蜜可是很久了。” 百里小歌白了他一眼，说道：“去去去，就知道骗吃骗喝，小爷我都快死了，你还没正经。” 花二落脸色一红，嘿笑道：“老谷主医术高明，不会让你死的，再说祸害遗千年，你长得这么欠扁，一定比王八活得久。” “会好好说话么你？”百里小歌沉声道：“为什么好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全变味了呢？” 雪十三打断他们，缓缓道：“小歌，你这回要听我的。” 百里小歌深吸一口气，点头道：“我听你的就是了，只是没想到才跑出来没多久，就要回去，那老家伙一定会数落我的。” 他口中的老家伙自然是他的爷爷，神农谷的老谷主百里莫。 至于他的父母，他也未曾见过，因为他是被百里莫收养的，直白的说，百里小歌，只是一个被遗弃的孤儿。 雪十三拍拍他的肩膀，缓缓道：“挞跋赤也受了重伤，肯定已经回了红河两岸，短时间里不会有新的动作，至于九鼎的下落一时半会也查不出所以然，我料定他们没那么快破解神章，所以，这次去神农谷，我陪着你。” 百里小歌看着他，嗯了一声，又对着花二落说到：“二爷，你也得陪我，否则我跟你绝交。” 花二爷嘿嘿一笑，道：“不早就跟你说了吗，我惦记老谷主的百花蜜很久了，就算你不说，我也会厚着脸皮去的。” 仨人相视一笑，叶海咳嗽一声，道：“既然你们已经商议妥当，我就不多说什么了，天门关形势紧张，就恕在下不能相送了。” 百里小歌摆摆手，道：“叶大将军军务繁忙，再说天门关乃是九州屏障，你就别为我cao心了，有小雪和二爷陪我就足够。” 雪十三也点头道：“现在挞跋赤也受伤回了魔都，魔族势力必然有所下降，将军可趁机休养生息提升战力，顺便查找一下军营中可能混入的jian细。” 叶海点点头，拱手道：“我明白了，那山高水长，咱们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雪十三的三人也赶紧拱手还礼。 叶海看了他们一眼，转身走出房间，出了客栈便化作飓风往天门关而去。 雪十三看着夜空中闪过的残影，吐出一口气，缓缓道：“二爷，你招呼一下小雪，我出门寻觅一番，看能不能找到那个人。” 花二落哦了一声，说：“都这么晚了，他也是人，也要睡觉的，没准这时候正睡得香呢。” 雪十三摇摇头，道：“上次见到他，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出去碰碰运气也好。” 花二落说了一声好吧，便不再多言。 百里小歌看着雪十三拿起那件破大衣，神色有些期待，他喃喃道：“小雪，记住我的话，寻不到没关系，不要勉强自己。” 雪十三点点头，推开门走了出去。 他的目标很明确，所以直接朝着上次陪老乞丐喝酒吃地瓜的地方而去。 那应该可以唤作老地方吧，他和老乞丐初初相遇的地方。 脚下踏着飞鸿，几个腾挪起落，遥遥便看到了远处传来的火光，雪十三心中一喜，急忙快速奔过去。 火很旺，零星的火点漂浮然后化作灰烬，雪十三远远看着正拿着烧火棍不断倒腾的老头，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 他果然在这里，依旧烤着地瓜。 似乎感应道雪十三的到来，他没有抬头，只是缓缓说了句：“过来坐吧，地瓜快熟了。” 他一边说一边用烧火棍翻着柴火，火势更旺，照亮他苍老的脸。 雪十三答应一声，慢慢走过来，他已经猜出了这个乞丐的身份，只是未曾确认，所以他想仔细的看清他的样子。 和传说中一样，他真的很普通，年青的时候是个朴素的少年，现在老了，也是一个朴素的老者，沧海桑田在他身上似乎印证了许多，他的眼睛里，宛如装了一个世界。 雪十三坐下来，像上次一样，他把破大衣拿出来，恭敬的递给老头，说道：“那天晚上，谢谢您。” 老乞丐看着衣服，嘿笑道：“我说怎么着也找不到，原来在你那儿，人老了忘性太大，真是越来越不中用咯。” 他伸手接过去，放在怀里，继续说道：“你今晚又失眠了？” 雪十三一愣，想起上次自己来这里确实是因为失眠，可这次似乎不一样。 他摇摇头，说道：“前辈，我这次来，是想求您一件事，我知道你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老乞丐就伸手打断了他，只听老乞丐缓缓说道：“我知道你为何而来，可是我无能为力。” “怎么会？”雪十三脸色一沉，急切地说道：“前辈修无上神通，堪称大能，更在魔族生活多年，您一定有办法的。” 老乞丐嘿嘿一笑，说道：“你果然还是知道了我的身份，可是我真的无能为力，曼陀罗花至阴至毒，我也不能解。” 雪十三眼神中闪过一丝苦楚，最后的希望似乎也被掐断了，他苦涩的笑笑，叹息道：“看来果然一切皆是命运。” 老乞丐用烧火棍刨出几个地瓜，捡起一个递给他，说道：“我年轻的时候最不信的就是命运，所以天不怕地不怕，可最后才发现，任凭你如何翻江倒海，最终会败给时间，会败给命运。” 雪十三眼眶泛红，泪水模糊眼睑，如果连张小凡都无能为力，那么小歌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他心里很酸，也很苦，但他不能哭出来，避开老乞丐的眼睛，他伸手抹了一把，缓缓道：“前辈，谢谢你。” “谢我干嘛，我并未帮到你。”张小凡看着他，说道。 雪十三站起身来，道：“我要谢的不是这个，而是你在我眉间留下的东西。” 张小凡哦了一声，摇头道：“那也不必，我只是把有用的东西用在合适之处，你是个不错的小伙子，但我希望你不要忘了最初的自己。” 雪十三皱着眉头，细细想着他的话，最初的自己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 是保持着一颗赤子之心么？ 张小凡淡然一笑，说道：“很多时候我们会迷失自己，看不清方向，以至于误入歧途，我就是个最好的例子，你要以我为鉴才是，修行也好，做人也罢，只有坚守本心，才能事事通达，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雪十三觉得他的话语蕴含禅机，忙拱手道：“前辈所言甚是，还请多多指教。” “指教谈不上，我也只是一匹老马，走多了路，就看懂了许多。”张小凡拿出腰间的酒壶，依旧是狠烈狠辣的烧刀子。 他递给雪十三，说道：“一条路有多远没人知道，但总有痕迹和风景告诉你，只要不停地走，终究会有出头的一天。” 雪十三喝了一口烧刀子，瞬间辣到心扉里，他吐吐舌头，想起张小凡说的话，他说他只是一匹老马，埋头行走，走着走着，一切就豁达了。 他的心中突然有了一丝感悟，仿佛一方新的世界正在缓缓打开，他感激的看着张小凡，说道：“多谢前辈，晚生明白了。” 张小凡嗯了一声，收起破大衣和烧火棍，缓缓朝着黑夜里走去，他的身影如此淡薄，却像是一堵墙，据算经历过千秋风雨，依旧挺拔坚韧。 他边走边说道：“曼陀罗花虽然无药可解，但只要寻到魔族种花之人，由她施展秘术便可从人体拔出，但据我说知，魔族之中，只有当今公主殿下才能有此能力，我能告诉你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祝你好运。” 他的声音化作微风飘散，人也不知道去了多远，雪十三久久凝望，心中生出无限感慨。 耳边不断响起张小凡的话：他只是一匹老马，却永远不曾放弃赶路。 那或许就是心中的执念，拿得起，却放不下。 张小凡如此，他何尝不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