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
醉玲珑: 人散尽,日光沉落,烛火冉冉,寒风吹过,微光闪烁似可随时熄灭。 一阵寒意袭来,打盹的店小二不禁一个哆嗦,迷糊中,揉揉眼睛,抬头看到暮色,也顾不得落满口水的半个桌面,拢了拢烛芯,无赖的打个哈欠。 那人依旧趴在满是油腻的桌子上,没有醒来,仍在呼呼大睡。 三日里,睡了醒,醉了睡,几乎没有其他动作。 “好生奇怪的客人。”他嘟囔着。 这时,烛光闪烁,有两人进来。 “这见鬼的天气,不过是季秋,怎么会这么冷,”其中一名连鬓络腮、狮鼻阔口的威武汉子大声说道,“小二,给洒家来壶酒,暖暖身子。” 店小二也见过不少汉子,但还是被这人宏亮的声音震得嗡嗡作响。 “来啦来啦,二位客官先坐,酒马上到,我们这里的烤羊腿可是一绝,不知道二位是不是来一只?” 总算来了客人,店小二眉开眼笑。 “不必了。”旁边一人体态苗条,眉清目秀,容貌俊美,嘴角微微翘起,似笑非笑。 他突然朝着睡着这人看了一眼,缓缓吐字道:“剑帝在此,我二人自然要退避。” 那大汉顿时吃了一惊,突然压低声音问道:“大哥,他就是‘十年藏锋芒,一怒地天惊’的剑帝?。”这大汉本为粗犷之人,听到这个名字后不自觉的悄声言语,可见“剑帝”这两个字在他心中的份量。 这人不回答,只是冲着酣醉那人遥遥一拱手,拉着大汉退去。 走到门口,大汉还是回头止不住叹道:“听闻剑帝不过而立之年,一人独闯嵩山派,一声‘剑来’,千剑来朝,‘锁天剑阵’不攻自破,传言两位圣女均是倾心于他。这一段风流往事,现在想来,真是让人向往。” 俊美男子摇摇头,叹息道:“二十岁前败于天下高手,二十岁后败尽江湖,他的声望水涨船高,巅峰之时本可登上武林共主之位,以其才德,定可结束这征伐不休的武林争斗。如今,可惜了。” 大汉亦是感慨道:“不管如何,昔日的剑帝已经不在了,如今的他,唉。” 俊美男子感慨道:“温柔乡,英雄冢,总是如此。” 二人摇摇头,渐行渐远。 店小二沉闷地抿抿嘴,嗤笑道:“还大侠呢,人都能认错,这个酒鬼要是那什么剑帝,那我不成了天王老子了。” 越想越气,他气冲冲的走到那“酒鬼”身旁,踹了他凳子两脚。 “真是晦气,因为你少了两个客人,若他们打赏点,说不得就够我去赌两把了。” 这店小二看这人不醒,把气撒在这人身上,他却有意忽视了这酒肆原本就惨淡的往来。 也许是平时陪笑太多,听那人说酒鬼厉害,这店小二更是不平衡,看他不醒,更是做贼般偷偷往他后背吐了口唾沫。 一阵冷风,似腊月吹雪,店小二顿时如堕冰窖。头脑还能思考,但是身子已经不能动弹,唯一可转动的只有眼珠,可瞳孔中的色彩消散,一片黑白,黑白中夹杂着血色。 生死之间有大恐惧。 那个邋遢男子勉强支起了身子,艰难睁开迷醉的双眼。 重重一声叹息,周边的一切仿佛支离破碎,店小二头脑一空,倒在地上不醒。 男子没有转头,轻轻说道:“和他计较做什么。”因喝酒,他的声音有几分酣意,却愈发显得温润拂煦,似三月的清风,仿佛这天气都因这温纯的声音有了些许暖意。 “辱你,他该死。”不知何时,一名女子来到了他的身后,长发似墨,面如白雪,若是店小二起身,定会惊为天人。 女子初看似碧玉年华,但却多了一分成熟女子的婉约自如。眼神略有疲惫,却也遮不住妍丽脱俗的脸庞。一身红衣,穿在她曼妙的身躯上,更凸显几分婉转缠绵,和她若秋菊批霜的气质相得益彰。 男子斟满一碗酒,细细咽下,长呼一口气方道:“他本意不恶,还是放过他吧。” 女子语气突然一变,戚然道:“对一个陌生人尚且如此,我找了你三年,你却躲了我许久,”片刻的寂静,她道:“墨寻,你,还是不能给我一个答案吗?” 男子不说话,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女子走上前,抬起酒坛,给他倒上。 一人倒酒,一人喝酒,尽在不言。晨曦启明,耀光浮尘,天际的黑暗发出不甘的嘶吼,终争不过初醒的金虎,曙雀展翅而飞,最后的一丝黑暗随烛火熄灭而隐。 她消失了,他知道,她再也不会出现。 店小二转醒,一脸晕头转向,揉揉脑袋,也记不起如何没有睡在床上,就这么迷迷糊糊跑去收拾家什,迎接新的一天。 男子并非无情,但他心中有更重要的人。哪怕墨寻对这女子心中有爱,在他看来这是对心中那人的不公、对爱情的亵渎。 因此,即便多么伤心与不甘,即便他不会得到心中那人,他再也不会接纳另外的人,或许,用剑之人便是这么死脑筋吧。他,复沉醉。 醉了,方可躲避纷扰;醉了,才能消除愁苦。人说喝醉才会淡忘,但醉后的清醒会让痛苦更加醇厚凛冽,如血浸喉,如火炙烤。 昔相知: 一阵刺鼻的血腥气息,男子骤然苏醒,身子瞬间直立,眼神环视四周,利如鹰隼,数位黑衣人已将他围了起来。 一名蒙面男子排众而出,眼神阴郁,皱眉道:“你果然在此,我还以为传言是假的。” 墨寻挠了挠头,漠然道:“花妒流,我昔日的兄弟,这层黑布不能掩饰什么。” 花妒流只是冷笑,淡淡道:“今日之后,世上再无‘剑帝’之名,你一死,蓝颜羽就有借口对付魔门,一统江湖是迟早的事。” “原来是他,果然是好大的一盘棋。” 花妒流淡然无比,身边之人多为是剑客,俱是野心勃勃,都想打败这颓废已久的“江湖第一”来证明自己,十三对一,他根本不担心会发生意外。 “你的剑‘醉红颜’已经不在了,你还能做什么。” 墨寻拿起酒坛,喝下最后一口酒。江湖传言,剑帝平时不杀人,但喝酒例外。 一日花开四季,一梦叶落轮回。剑气,血色,呼叫,惊惧,不过一盏茶,只有二人站立。 剑帝看着缓缓瘫倒的花妒流,苦涩问道:“为什么要逼我?你、我、小羽,我们曾亲如手足。” 脸上的面罩已经不在,花妒流苦笑道:“这武林需要的是剑帝,不是情种,小羽已经被权利蒙蔽了双眼,希望大哥你能出面。” 墨寻摇摇头,无奈道:“我答应过冰嫣,除非她还在世,否则我不会过问江湖事。” 花妒流脸色古怪,发出最后一声叹息:“她…还活着。” 剑帝踉跄着,走出了酒肆,除他之外,再无一人走出。他既开心又痛苦。他开心,他知道爱人还在;他痛苦,他失去了最好的兄弟。 …… “你来了。” 年纪轻轻,却一头白发,为这个武林cao心cao劳,昔日的翩翩少年已经成了这般未老先衰的模样。 蓝颜羽放下手中的信封,揉了揉眉头,苦笑道:“如今真是不太平,朝廷百般打压下,不知道武林还能撑多久,幸好大哥你回来了。” 回答他的只有冷若冰,寒似雪的问话:“她在哪?” 蓝颜羽轻柔地笑着,淡淡说道:“你可知,花妒流已投靠了朝廷,你来,想必是受了他的刺激。” 谎言,阴谋,这一切无法让墨寻的心动摇片刻,他再一次寒声问道:“她在哪?” 蓝颜羽收敛了笑容,道:“你有什么资格问这话?当初若不是你执意救其他女子而挑战嵩山,伤了她的心,她又何必躲着不见你?你如今抛弃了武林,却一连杀我武林盟十三位高手,你还出来作甚,干脆泡死在酒坛里好了。” 墨寻无话可说,但他知道,她活着;他知道,以蓝颜羽的睿智与傲气,他问不出她的踪迹。 他转身,轻轻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小花借我之手杀了你身边众多高手,或许动摇了武林盟的根基,但也许只是希望你能醒来,小羽,莫要执迷不悟。” 说罢,他叹息一声离去,半截染血的剑被重重的摔在地上,半截衣袖飘落。 蓝颜羽垂下眼睑,眼眶略显湿润,将议定诛杀剑帝的信笺握成一团纸絮。 初入武林水深寒,持剑相顾静默言。 忆惘然: 墨寻又喝醉了,他做了一个梦,梦中之事,似乎确实发生过。 他跌跌撞撞,一路艰难根本辨不清方向,只是找了一个好像是下山的路逃走。 墨寻眼睛藏不住的疲惫,但是,他眼神明亮。 天山,不知何时下起了雪花,密密麻麻,寻常人根本看不清三步之外的场景。 轻功再为精妙,这这种情况下也施展不出。 无边的雪,漫目望去,都是白色,看不出什么方向,看不出路在哪里。 墨寻伤的很重,他拼命奔驰,但近半个时辰也看不到出路。 一口血涌上来来,身子猛地停了下来。终于忍耐不住,盘膝坐下,运转功力。 天气虽差,不过,这也为墨寻提供方便。他一路而来,路上滴落的血迹都渐渐的被掩埋了。身后的追兵也无法很准确的找到他的位置,不得已分散开来。 “五师兄,怎么办?”不远处,一位天山弟子问领头之人。 “分散去追,墨寻不明路途,定然跑不远,务必追到。” “是,五师兄。”数十人分成三两人一组分散而去。 墨寻眼中一片明亮,再度行走,此刻,他的身子都是雪,简直是一个雪人。 走了没多久,他突然间隐约听到身后的声音。 “何师兄,你说这墨寻究竟是什么人,好久没有见师傅施展全部的实力了。” “谁知道,我们继续找吧。” 声音渐渐的清晰,看来,至少有两个人一路追来,他们正在慢慢的接近。 墨寻眼神一冷,现在这般身子,怎么可能挡得住这几位天山弟子。 墨寻不会坐以待毙,他的身子借助这无边的风雪。悄然接近了身后的几人。 是三个人,三个人正在风雪中行走着。 墨寻的身影猛地出现在三人的身边,以极快的手法点了三人的xue道。 但就是这微微的运转功力,墨寻再度吐出一口血来。 这三人看到了目标就在眼前,想要拔剑,身子却动不了,恨的睚眦欲裂。 “三个时辰后自然无事,若是再追来,下次就是,死。” 墨寻转身,不顾嘴角流出的血液,一步步的走远。 就这么走着走着,身上的血液越来越少,眼睛越来越模糊,终于,一头倒在了雪地里面。 勉强睁开眼睛,前方一个白色的身影。他见过这身一身白色衣衫,这是天山弟子的,糟了。 他挣扎着,终于没有了丝毫的力气,闭上了眼睛。 …… 墨寻从昏迷中惊醒,猛地做起来,身上的伤口被系上了白色的绷带。身子虽然虚弱,却脱离了危险。 他连忙打量着四周,这是一个浅浅的山洞,他在山洞里躺在一处干燥的地方。 不多时,从山洞进来一个女子,那个他最后看到的身影,他知道她的名字,沐冰嫣。 女子并非绝美,但有一种让人亲近的冲动,此刻的她外面的一件衣衫已经不见,留下里面裹身的红色棉衣,就连面纱也没有。 墨寻连忙低头看去,包扎自己伤痕的正是沐冰嫣外面的白衣。恐怕是面料不够,就连面纱都用上了。难怪自己感到一阵若有若无的香气呢。 墨寻开口:“谢谢。” 声音却极为沙哑,仿佛多日不曾进水。 沐冰嫣听罢,走到洞口,伸出芊芊细手捧了一捧雪,微微用内力化了,这抔水到了墨寻的唇边。 …… 沐缘站在大厅前,看着这柄墨寻的长剑,眼神炽热无比。 他伸出手来,用力就要抽出来,可是长剑纹丝不动。 他运转内力,手中运转了浑厚的真气。 就在这时,沐缘面色一变,身上的真气被长剑极快的吸走。 他面色凝重无比,突然间,他的手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长剑对于他的吸力这才停止。 收回了手,他看向这神剑的目光再次的变了。 “此剑果然有灵,难怪墨寻可以伤到我。此剑,早已认主,与我无缘,或者,墨寻死去?” 就在这时,一位弟子来报。 “禀告掌门,墨寻还未找到,五师兄让我过来先告之您一声。” 沐缘皱皱眉,摆摆手,“我知道了,退下吧。” …… 沐冰嫣说道:“我们去后山,后山平时没有人去,你从后山下去会安全。” 墨寻没有说话,他咬紧了牙。 沐冰嫣背着墨寻,一步一步的走在无边的山路上。 沐冰嫣虽然有功夫在身,可毕竟是一个弱女子,虽然不是弱不禁风,可是背着这个大男人还是十分的吃力。 墨寻本来就有伤,后来又和沐缘战斗,新伤旧疾一同发作,这才伤的这么重。虽然看似没有怎么样,可是,他时时刻刻都在忍受。但是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难受。 不是疼,不是痛楚,而是太旖旎了。 …… 墨寻归来时,沐缘十招之内便败。他没有因追杀而报复,只是拿起了长剑,重新递了过去,略有些难堪与紧张地说道:“我愿置此剑于天山,见证我未来武林登顶。将以天下第一之名为聘礼,迎娶武林我心中最美之人,望前辈成全。在下在此立誓,一人一剑伴一生。” 沐缘愣住了,她羞涩跑开。 梦中的他如同回到了二人相识的日子,却如今物是人非,他虽然醉了,却仍然泪流满面。 口中满是酒气,他嘟囔道:“你救我,为我疗伤,喂我喝水,背我走了那艰难的四千一百五十四步,我都会记得。此生,我便为你而守候,哪怕,与天下人为敌。只是,你在哪,冰嫣,你真的还活着吗?” 血染红衣花笑面,轻盏白纱人初见。 一缕熟悉的花香,墨寻睁开迷蒙的双眼,眼中有那一身熟悉的白衣。 终不负: 一片鸢尾花之中,相拥坐着两人。 “你的剑呢?”她依偎在怀中问道。 “换酒喝了。” “哼,还说什么一人一剑伴一生,剑都不要了还要我干嘛?”话虽这么说,她还是没有起身,而是用脑袋蹭了蹭,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 他宠溺道:“没有你,要剑干嘛,剑没了才能对你更好。” 女子哼哼了两声,太过舒服,她在他怀中慢慢睡去。 男子将她抱的更紧。 “来世若为鸳鸯,互扫翅上寒霜。”他低垂眼睑看着怀中伊人,眼神之中满是笑意。“不问前生,不求来世,只盼如今刹那相拥。” 岁月昳丽,晴好佳人,厮守相伴,终是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