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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赴宴

    第101章赴宴

    铁甲碰撞声一滞,众将领停下。

    万俟老泪纵横,正要说些场面话,牛皋不给他机会,立刻沉声质问。

    “万御史,许久未见,你这一见面就给咱们一个大惊喜啊!”

    雾气蒙在万俟的脸上,细小水珠将他的脸色凝结,心下暗道,这些人着实不识抬举。

    自己好歹也是当朝一品,又奉旨而来,竟连半点面子都不给。

    那他也没必要向几人示好了,收起哭腔,语气发寒,“牛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水军营寨中驻扎着三十余万军民,万俟大人带来的这些粮食,又够给谁吃!”

    万俟语气平静,“我朝与金国鏖战多年,国库早已空虚,突然又冒出来三十余万人,诸位将军让朝廷从何处弄粮?难道几位将军就不体谅陛下的辛苦?请诸位接旨吧!”

    他从匣中取出圣旨,不读,先冷冷在众人脸上扫过。

    张宪等人对视一眼,随即跪下。

    圣旨开头赵构先慰劳众将士一番,紧接着直入主题。

    陈厌率军于百步外停下,这时万俟刚交代完对张宪等人的安排,众将领立刻sao动起来。

    “淮河防务,暂交前军副统制王俊处理,张宪三将即刻启行,不得有误!”

    “微臣领旨谢恩!”

    王俊听对自己委以重任,喜不自禁,陡然高喝。

    却发现旁人都在冷冷盯着自己,立时噤声,将头埋低。

    “怎的?几位将军是要抗旨么?”

    “微臣,领旨谢恩。”

    张宪脸色阴沉,举手接下圣旨。

    紧跟着,众将领开始不满议论。

    牛皋率先站起来,厉色疾言:“即刻启行?从淮河到夔州、荆湖路途遥远,凭这些粮草,怎么行!”

    “牛将军,圣旨说得明白,你到底是在恐吓本官,还是在藐视陛下?”万俟先是拔高嗓门一声训斥,随即缓和道:“陛下体谅众位将军的苦衷,所以特意嘱咐本官,诸位将军可向途径州县征集粮草。”

    董先一怔,忙问:“既然如此,为何不直接写在圣旨上?”

    “各州府库眼下谁不吃紧?陛下这么做,也是为了照顾各地官员的情绪。至于能不能征集上来,就要看各位将军的本事与人脉了了。”

    四周静谧,这话陈厌听得清楚。

    他提前得知了朝廷的真实用意,立刻明白,从现在就开始挖坑了。

    “本官已经把话说明白了,诸位将军不要有所顾虑,此刻就开始准备,明日便出发,圣意明确,耽搁不得。”

    牛董二人还要说什么,却被张宪抬手拦下。

    “这是自然,本将立刻着手安排。住处已经安排好,万俟大人一路舟车劳顿,请先入营歇息。”

    万俟微笑:“张将军通情达理,体谅朝廷,实乃百官楷模,那就辛苦诸位将军了。”

    这份旨意与众将之前的猜测天差地别,一时间所有人心头火焰冷却,兴致寥寥,作鸟兽散。

    马车奔过来,美妇搀扶着万俟,在几名将士的带领下往水寨行去。

    “什么道理!难道我们真就甩开膀子走了!”

    董先看向牛皋,“不走就是抗旨,不走就要留在这里坐吃山空。我们曾许诺百姓,渡过淮水后,能得三餐温饱,安居乐业。若一直拖下去,三十万人乱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两人不停叹气,神色消沉。

    张宪目光冷静,“王将军,我三人走后,淮河防线就交给你了。”

    王俊迎着牛皋如刀目光,忙走上前,作揖道:“请将军放心,卑职虽然不才,但为我大宋保疆卫土,万死不惜!”

    陈厌平静环顾着江岸渔火,聆听波涛拍打岩石,风平浪静之下,暗流狂涌。

    此战是成是败,就看明日了,摊开手,一枚象牙色的糖果安静躺在他掌中。

    水寨,中军大帐,张宪三人秉烛夜谈。

    “张将军,眼下岳元帅不在,我等都奉你为主。可今天你怎么就软了,为何不敢顶那万俟两句!”

    “牛将军,何苦要说气话?那是圣旨,就算将万俟打一顿又如何?难道你还敢抗命不成!张将军自有苦衷,就算这道圣旨不来,我们在这里也待不了多久。”

    张宪静观二人争执,冷不丁说道:“我有一计,可以继续驻留此地,并且能让朝廷派下足够的赈民粮款。”

    倏地,牛皋二人同时起身,大喜过望,“说来听听!”

    “此计风险太大,稍有不慎,便会致临安的岳元帅与其余军中同僚满门抄斩!”

    两人脸色一僵,他们知道张宪素来沉稳,没有把握的事情断然不会轻易脱口。

    既然他这么说,那后果可能更严重。

    缓缓坐下,牛皋沉声道:“若此事有碍岳元帅安危,那不提也罢。”

    董先则道:“张将军可以说来听听,我们商量一下,看其间有无转圜余地。”

    “是董将军之前的话提醒了我,三十万百姓乱不得,一旦乱,平稳多年的后方将会重燃战火。若我们暂且将万俟扣下,然后向临安去信,说百姓不满朝廷安排,爆发动乱……”

    “好了好了!不要讲了!”牛皋平日粗犷,但一听张宪的计策,瞬间满额冷汗,“这是养寇自重,威胁朝廷。尽管眼下局势艰难,但没必要走这样一步棋。”

    董先沉默。

    张宪泰然自若,“既然如此,那我们便按圣旨行事,明日整军出发。”

    既然眼下要想解决问题,只能走极端,二人没别的办法,只能遵旨。

    营外传来脚步声,“启禀张将军,陈厌将军拜见。”

    “让他进来。”

    陈厌推门而入,向三人拱手示意。

    “陈将军有何事?”

    陈厌观牛、董二人脸色阴郁,知道撤军一事已成定局,难有转机。

    “敢问三位将军,明日是否真要开拔?”

    牛皋声沉,“不开拔又当如何?难不成要留在这里过年?”

    张宪颔首,“明日大军启程,本将打算让陈将军留在此地,协助王将军一同戍卫淮水。”

    董先二人闻言突然反应过来,这次的圣旨中,竟半个字都没有提及陈厌。

    按理说,立下这么大功劳,就算不拔擢,口头奖励总该有的。

    “多谢张将军信任。”陈厌语气平静,“但卑职担心,三位将军这次一走,恐怕就要殒命江南了。”

    “你说什么!”

    三人神色同时一变。

    “几位将军南下,如万俟所说,定要向沿途州府征粮。但三位将军难道就看不出来,不管对方州府情愿与否,粮库只要一开,劫掠官府的帽子可就扣上了。”

    三人后知后觉,倒抽一口冷气,陈厌之言绝非危言耸听。

    若朝堂中有人想整治他们,还真能以此罪名让他们万劫不复。

    语焉不详的圣旨,前来传旨的主和大臣……无一不是在提醒他们。

    他们在战场上虽然取得了胜利,但朝堂中胜利的却不是他们。

    而他们马上要成为祭品,来祭奠彼方的大获全胜。

    朝堂之上,从古至今没有秘密。

    微微草动,便可使得风声鹤唳。

    他们三个在战场太久了,嗅觉竟变得如此迟钝。

    如此多线索摆在眼前,却迟迟没有发现杀机,而是纠结几百石粮食够不够吃。

    强烈的颓然情绪开始在三人身上蔓延,为国杀敌。

    到头来,自己却成了敌人,被朝廷绞尽脑汁对付。

    陈厌见状不再多言,有些话,点到即止。

    张宪轻叹口气,此刻他们被架在了空中。

    若遵旨南下,宿命难逃。

    若抗旨不遵,必须用非常之法。

    成为乱臣贼子,一旦事发,牵连无数。

    事实上,他们根本没得选。

    “陈将军不光年轻勇武,思虑得也比我等通透,实属难得,我等甚慰。抗金大业后继有人,若我等此去真身遭不测,大宋子民的安危,阁下就要多担待了。”

    说着,张宪站了起来,向陈厌一作揖,董牛二人亦是如此。

    董先微笑道:“说来惭愧,我董先这条命还是陈将军救下来的。只想着来日并肩,多多杀敌,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此去可能是永别啊,陈将军,保重。”

    牛皋大笑,“只可惜此时无酒!否则,咱们定要痛饮几杯!”

    陈厌拱手与三人对揖,面前之人皆是忠义之士。

    自古以来,但凡还有一条路走,忠义之士都不会违抗朝廷。

    除非,将他们面前的路全部堵死,让他们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简称――逼上梁山。

    “不瞒三位将军说,卑职身上还有些家私,已经发给手下,让他们去县镇采买酒rou。卑职打算明日于营中置办酒席,为诸位将领送行。”

    牛皋重重点头,“好!让兄弟破费了,明日好生吃喝一通,再说上路!”

    陈厌也大笑,破费谈不上,银票都是从万俟身上搜出来的。

    灯火不明,营寨走廊悠长逼仄。

    出了大营,陈厌往自己居所走。

    突然,他停了下来,取出陌刀,用刀尖顶开房门,靠西墙的木床上,横卧着一道纤细的人影。

    “你怎么来了?”

    陈厌走过去,用刀锋顶住她的喉咙。

    “是大人让妾身过来,侍奉将军的。”

    “万俟大人倒是有心了。”

    陈厌收了刀,在床边坐下,那美妇两条手臂立刻攀到他胸前。

    “大人说,军士寂寞,最想女子。妾身本是汉阳涌春阁的清倌人,卖艺不卖身,大人年老,起立不能,将军也无需担忧妾身会污了将军的威名。”

    “起立不能!”陈厌大笑,“好个起立不能!那你看看本将呢?”

    啪!

    陈厌扼住美妇脖子,将头撞在木板上。

    莺鸟嘶哑,夜色残。

    小半个时辰后,美妇披头散发,急匆匆离开了房间。

    一间木屋内光线昏黄。

    万俟正襟危坐,捧着一本《周易》挑灯夜读。

    嘎吱,美妇推开门走了进来。

    万俟瞥她一眼,见她衣衫不整,又将视线移到书上。

    “他动你了?”

    美妇脸色酡红,“动了。”

    “好!”万俟放声笑,将书本用力一合,“此子爱名喜色,可以为我等所用。今后你就使出自己浑身解数,好好伺候这位将军,下一个韩梁氏保不准就是你啊!”

    美妇神色激动,立刻跪地,连连叩首,“妾身多谢大人栽培,今后万死不辞!”

    “别说这些漂亮话了,老夫瓷瓶中少了一粒丹药,是你偷吃的吧?”

    美妇脸色一白,忙岔开话题,“陈将军托奴家告知大人,明日营中要摆宴为几位将军送行,届时会邀请大人参加,他提醒大人多加小心。”

    “哦?”万俟起身行至床前,望着辽阔江面,喃喃自语,“鸿门宴…好啊,我倒是要瞧瞧这几个武夫想耍什么鬼把戏。”

    翌日。

    清晨。

    霞光万缕,天地金黄。

    “把好酒好rou都摆上!”

    中军大帐中热闹非凡,屋内摆了十几张桌子。

    纪元带着从万俟身上搜来的银票,连夜前往一家酒肆买来酒菜。

    此刻众士兵正在布置宴席,受邀而来的军官陆续入营。

    王俊昂首挺胸,负手而入,满脸扬眉吐气。

    他看到桌上摆着的精致餐品,顿感食指大动,捋须笑道:“为张将军等人送行,理应由本将来cao办,却让陈将军破费,实属不该。”

    众将领看见他都没个好脸色,张将军等人被调走了,却独留他一人在这里,谁知道他与临安有什么勾结。

    “说什么漂亮话!有酒便喝,有rou便吃!”

    王俊回头一看,牛皋三人雄赳赳阔步而来。

    “牛将军说的是!”

    王俊大笑,进屋后,与三位统制共坐一桌。

    过了片刻,见酒席布置完毕,三十余名大小将领皆已入席。

    却唯独不见陈厌,张宪问道:“陈将军现在何处?”

    一旁桌上,纪元起身,“启禀张将军,陈将军马上就到。”

    “好,那我们就等等吧。”

    ……

    “陈将军早。”

    陈厌刚拉开房门,守在走廊上的万俟立刻微微一揖。

    “万俟大人,这是演哪一出?让卑职受宠若惊。”

    万俟起身笑道:“老夫这是来感激将军通信之情啊。”

    陈厌神色一敛,“此话怎讲?卑职只是让人通知大人去赴宴,其余的可一概没讲。”

    “老夫都懂,这里毕竟还是张将军等人的天下,陈将军的恩情,老夫记在心里了。”

    万俟悄悄将一张银票拍在陈厌手中,“老夫不胜酒力,席间还望陈将军多多照应。”

    一千两。

    陈厌将银票塞进护心镜下,展颜微笑,“有卑职在,不会让任何人伤到万俟大人半根寒毛。”

    “有陈将军这句话,老夫便放心了。”说罢,他一拉陈厌手臂,“我二人一同前去赴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