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疲于奔命

    这一刻，汗如浆洗。

    顾永峰面临此生的最大一次危机。这个危机不是出自老兵的反应如何迅捷，也不是来自于对方的胆识与时机的把握上，而在于顾永峰的预判。

    顾永峰知道一般情况下，岗哨的枪里不会有子弹。但这只是一般情况，而不是绝对。似乎这次的状况有了偏差。

    瞬间有多快。

    陡然间左侧林荫树下的暮色震碎，一个巨大的身影出现在眼角的余光里，随即一声枪响划过暮色渐起军营上空，很是突兀，也很是有些惊心动魄。

    枪声出自一把五四手枪，子弹撕裂了夜幕来临前地宁静，在老兵的太阳xue处开出了一朵血花。

    那朵血花盛开里，顾永峰依然神识敏锐的听见了手指扣动机括的“咔吧”声。魂飞天外，这一刻仿佛浑身的血液都被抽空了，整个六识整个躯体都不在属于自己。

    从几万米遥远的高空覆望下去，一盏又一盏的灯光从军营里亮起，把三面环山夜幕下的空阔地点缀成了星的海洋。

    那是晚饭时的那一刻，几百人的新兵个个肤色黝黑，秃瓢光顶，小风微许凉，饭堂里依然闷热。除了碗筷碰撞的刷刷声外，惟有大口吞食发出的那种声音与某个养殖场的群猪啃食极其相似。

    就在这时，枪声碎了一堂的宁静。

    无数颗头颅从碗口抬起，目光凝注，随即茫然。

    下一刻，饭堂内大哗，有数名班排级以上的老兵撒手扔了碗筷，紧随连长其后冲出了门外。

    那声枪响后，张铁和顾永峰开始疲于奔命。

    此时，暮色笼罩大地，一弦月还未升起。一条柏油马路，两人跑的大汗淋漓，却各自心情。

    先前那一声机括撞击枪膛的“咔吧”声让人心有余悸，但枪没有响，顾永峰很庆幸，一度认为是上苍对自己的眷顾。后来，顾永峰知道不是，自己的预判一直都没有错。枪里根本就没有子弹。而老兵的做派完全出自一种本能的习惯。

    妈的！吓死我了。惊魂未定的顾永峰在狂奔的路途上接连二三的扣动了枪机，半自动步枪的枪膛里连续发出哒哒的空槽撞击声。顾永峰再次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两人的速度不慢，空旷的柏油马路一直很速度，拐过两道弯，身后猝然而起的喧哗愈发响亮。

    跑在顾永峰之前的张铁当机立断折身向左，手足并用的攀上了马路护坡，护坡上杂草丛生，在往前林木渐密。

    两人的速度终于慢了下来，一则是没有路，二则是顺着山势向上很费体力。

    由于是张铁在前面开道，紧随身后的顾永峰省力不少，缓过气来的顾永峰趁机将子弹一颗一颗的压入弹夹，他预感到危机的迫切来临。

    与之前的计划有了出入，但大的方向没变，进入林木后张铁没有继续向上，而是再次折身往左于山腰之间斜插了过去。

    天空上一弦明月升起，把群山照亮。

    身影掩入林木中的顾永峰和张铁不知道，山下的那条柏油马路上通向县城和外省的两个方向都有军车隆隆开过，每辆车上都有十数人荷枪实弹。而更多的军人排着整齐的队列从军营里鱼贯而出奔向四面八方。

    这个夜注定了无法平静。

    许多人的心都无法平静。

    这一夜和接下来的日子里，这一带的驻军都开始不再平静。

    而两个持枪劫匪却仿佛凭空消失了，从数百里外赶来的专案组也是一筹莫展，但有一点专案组却看得很清楚，两个劫匪持枪抢枪的目的无疑就是躺在省武警总医院里的赵建强。

    专案组人员两天后返回了省城，而此时的省城也早已经是满城布控，飞鸟难进了。

    顾永峰和张铁那夜有惊无险的逃进了那座大山，他俩不是顺着来时的路从新返回，而是半道上趟过河流，斜插上机耕道的。

    而此时，通向那个庙会的集镇也有了驻军检道。

    顾永峰和张铁经过机耕道尽头的村落时，眼前是一溜枝繁叶茂的枣树，看了看腕上的表，时针指向了午夜零点。

    顾永峰情绪有些焦躁，这一路折返远远超过了预料。

    张铁弱显平静，在经过枣树时，身形巨大的张铁时不时伸手从枝桠上抓下一把枣子，囫囵的丢进嘴里。张铁的淡定，再一次让顾永峰情绪平定。

    在村口不远处，若不是引来了犬吠，两人甚至能把挎包装满。

    直到经过土围子后，地势开始向上，再往前，离大山就不远了。

    原来准备翻越大山去向邻省的两人那夜在崇山峻岭间迷了路，其实，越深入群山越没有了路。后来的几天里张铁顾永峰一直困惑于方向，直到四天后的一个夜晚，他俩看见了山下黑幢幢里的一个村落。

    那个村叫小黄村。

    此时的小黄村在沉睡中，饥肠辘辘的顾永峰疯了一样闯进了临近山腰的一家农院。其实，那不是一家农院，而是看林人住的泥胚土屋，屋檐下有一辆二八大卡的自行车。

    车身老旧，漆皮剥蚀的厉害，却依然结实。

    泥土的墙上白石灰水刷就八个大字，封山育林，造福子孙。

    土屋的泥胚墙上挂着一杆米长的土铳，看林人五十来岁，一脸风沙岁月。

    张铁下手凶悍，看林人在睡梦中被一枪托砸晕了。

    两人就着生水把灶台上的半碗冷饭分食了，不见饱，顾永峰升起了火，将小半罐米倾入锅中。张铁翻箱倒柜一无所获，顾永峰却在灶台上的铁钩子上看见了一挂黑乎乎地熏rou。

    顾永峰说，咱们真的有口福了。

    熏rou在铁刀子的刮刨下显出褐红的rou色，顾永峰在切rou时没经受住诱惑，他生嚼了一片熏rou，熏rourou质结紧，顾永峰花了一根烟的功夫也没能嚼烂。后来，他囫囵进了肚子。

    张铁原本也想捏起一块，但见到顾永峰咬牙切齿的那副模样，他放弃了。

    张铁说，我去把老汉处理了。

    留条活命吧！顾永峰内心里仍存了一份怜惜，他想，既然已经现了踪迹，杀与不杀，区别已经不大，何必滥杀无辜哩！

    张铁把砸晕了的老汉堵上嘴，捆绑结实了扔到墙角，他倚在床角，点上了一窝老汉的旱烟，没抽上两口就昏睡过去了。

    红红的灶火把顾永峰满面的菜色映的惨淡无比，这个曾经心生抱负的退伍军人充满了梦想，一度他想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他看见过希望，但从来没有看见过未来。

    未来对于他来说就象天边的那抹云彩一样，可望却不可及。

    顾永峰合上了双眼，就象合上一扇门窗，内心里的世界早已经是一片空白。

    他睡过去了，灶膛里的火在低沉的呼噜声里渺渺燃尽，化成一炉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