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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九章 短暂的幸福,悲伤成河

    这个春天风未暖花未开时,废材他老爸老费的哮喘已经喘到了生命的尽头。

    和所有的回光返照没有什么不一样,这天,老费起床后就腰不弯,胸不闷,肺叶不扯风箱。十几年的老毛病一样不见了,老费在清晨的阳光里气定神闲,浑身有使不完的劲。

    老费知道自己的时日不多了。

    这个世界上唯一叫老费牵肠挂肚的就是儿子废材,废材苦呀!打小就没了娘,十二岁上就能替老费扫马路了。一个屁点的个子,只有大扫把一半高,起早摸黑,一年一年又一年,春来了秋去。

    于是,就朝如青丝暮成了雪,苍老了记忆。

    老费很伤感。

    这个清早,老费走出了家门。街坊四邻打着招呼,老费久不见阳光的脸上惨白里努力的堆积着笑容,老费知道这是自己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点记忆了。

    不为自己为废材,他也必须努力。

    也是这个上午,老费的笑容象一抹和煦的阳光穿过老西街的大街小巷,成为这个春天最紧张的一道风景。

    许多人都看到了这道风景以及这道风景引起的纷杂议论。

    米线店的老温说,老费精神了,难得难得,有几年没见了,记得那时候我头发还是黑的,如今半白了。

    彼此彼此,你看我这发,苍山如雪啊!老费挺感慨,难得的拽了回斯文。

    这句拽斯文听在四丫妈耳朵里,四丫妈顿时感慨良多。

    曾经沧海难为水,作为多年前桑树洼街的一枝花,四丫妈无法不感慨,人生苦短呀!如今家里养成了四朵牡丹花,而自己却眼见着就人老珠黄了。

    往事如风,怎能够一个沧桑了得。

    这个清晨,徐娘半老的四丫妈眼眶里噙着一泓热泪,一碗米线吃的愁肠百结,食不下咽。临走时碗里的一撮米线还剩大半。

    咋啦?卖米线的老温说,没胃口吗?是不是偏咸了。

    没有。四丫妈说,老温你说老费这个样子,是不是……

    同一个老西街的街坊,老费的这个哮喘没人不清楚,老温低头想了想说,哎!老费命苦呀!可废材那孩子更苦。

    一家子苦命人啊。四丫妈想老天爷真是不长眼,咋把那么多的苦难都给了老费这一家哩?

    废材这天中午回到家,看着桌上的热饭菜,第一次耳畔没有了犹若拉扯风箱的呼吸声,废材很惊奇,这个经年不变的家庭似乎有了很大的变化。

    这种变化让废材一时无法适应。

    老费从屋里出来,面容慈爱。他手拂过儿子废材头顶时,老费眼里忍住了热泪。对于儿子老费内心愧疚,他不知道该怎样来表达此时的情感。

    爸!你做的饭?你抄的菜?

    老费点点头。饭桌上除了一碗不加配菜的红烧rou,一盘蔬菜外,还有一碟老卤味的鸭肝。

    这三样菜在老费家能算一餐年夜饭了。

    爸,你不喘了!废材心情从来没有如此的愉悦,这天的午饭,废材吃了三大碗,满嘴油光,菜色的脸上充满了幸福。

    这是废材最幸福的一个中午。

    春天的脚步已经走在窗外,空气里也隐隐传来了远山的草木芬芳,这是一个幸福和阳光同在的春天,这也是一段贫困家庭最美好的幸福时光。

    可一切都太短暂。即便是这个春天。

    废材这个下午上学前经过老费的床前,熟睡中的老费呼吸绵长安详,废材把灌在热水瓶里的中药轻轻地放在了床头,废材想老爸的哮喘不喘了,在吃几副药,老爸就健康了。

    废材的脚步轻快,那天废材的眼里整个世界都明亮了起来。

    天空很蓝,白云悠悠。

    田野很广袤,河水很明净,废材的心很纯粹。

    没能想到的是这幸福的一天也成了最悲伤的一天,这一天老费安详离世,他再也不用哮喘了。

    黄昏里的老西街阳光才走,暮色把弄巷口的一盏盏混灯点燃,在别人家的炊烟和饭香菜飘起的时候,老费家的幸福已经成了遥远的过去进行时。

    这晚,废材内心宁静。他用一条雪白的毛巾开始给老费拭擦身体,温水换了一盆又一盆,废材觉得两只手臂有了酸麻后,他给老费换上了新衣。

    这套新衣存放了很多年,或许只有离去的老费才能记得这套新衣的由来。

    与新衣相比,苍山如雪的老费躺在药味很重的白布单下就显得格外的枯槁。久病成良医,说的不是老费,老费身前没能给儿子留下点什么,死后也没有。

    或许,唯一留下的就是这短暂的回光返照,被儿子废材此后记忆一生的这个幸福中午。

    没有想象中的嚎啕痛哭,也没有过多的悲伤,就象以往的任何日子一样,废材收拾干净了老费,他开始收拾自己。

    盆里的清水刺激了废材的足底神经,这个面容菜色的瘦小少年感觉出了饿,很饥饿。

    然后,他开始进食。

    菜是那半碗凝成了油脂的红烧rou,饭是午餐剩下的半碗剩饭。厨房里的灯光恍惚,夜色在别家的窗口宁静。

    废材大口的进食,红烧rou在没有了午时的那种幸福,甚至不及中午餐桌上的那盘蔬菜爽口,耳畔再也没有了那犹若拉扯风箱的哮喘声。

    生命中最重要的这个人走了。

    一颗泪弱显迟钝的落入凝成了油脂的红烧rou中,然后是另一颗,许多颗泪滴在油脂的碗里汪洋成一片海。那是一片咸海。

    这个生与死无需对话的夜晚,没有红烛焚香,没有燃鞭和哀乐,甚至没有守灵者的哭泣。只有一碗汪洋成海的泪,只有废材那单薄到孑然的身影印在窗口。

    寂静里无声无息,寂静里影子孤单。

    午夜的寒气在流淌,宛如形质,却又宛如一道穿街走巷的烟雨。在这个原本悲伤成河的子夜,废材把自己坐成了一尊佛龛里的石像。

    这一夜没有月光,这一夜的地也未成凝结成霜。

    但,这个夜晚老费家的灯光一直照到了天明,直到鱼白色的天光把窗前地上方格似的灯光隐去后,新的一天来临了。

    废材该如何去面对,又该如何的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