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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每年的正月初五过后,猫吖才收拾回娘家走亲戚。塬上人一般初一不走亲访友,都是自家人来来往往串门拜年。初二家里的亲戚逐渐多起来,王家奶奶的兄弟姊妹多,侄子侄女、外甥外甥女,都陆陆续续来看她,存生倒茶滴水陪着客人,猫吖忙活着煮面端饭,人多的时候王家奶奶也赶来帮忙。王家奶奶这边的亲戚流动性大,吃完饭寒暄几句,放下礼当就回去了。到初五之前王家奶奶娘家的亲戚该来的都来过了。送来的礼当差不多也够猫吖回娘家走亲戚了,不够经过白庙街道,在铺子里再添几样。猫吖正月里回娘家必须串门送礼的有七家,每家一份点心,一瓶罐头,这是农村人的标准。吃完早饭,猫吖给燕燕和小燕收拾穿衣服,存生装好礼当,推出自行车,拿来充气管,拧开充气管帽,双手握住把柄,一只脚踩在踏板上,扑哧扑哧地打着气,“自行车像老黄牛一样,要驼咱们大小四个人,不给吃饱喝足,到不了你娘家。”

    “才结婚三四年,现在,每次我回娘家你都磨磨蹭蹭不积极,想当初还没结婚的时候,来我们家赖着不想走,现在该你去时,你又给我摆起谱来。”猫吖在里面嚷嚷道,“我像个兔子一样,嫁到王家来一窝一窝的给你生,这次要还是个女孩,咱们也就认命了”。

    “嗯嗯,全都听你的,我也一天提心吊胆的过日子呢,这次是儿是女都要结扎,小燕到现在户口都不敢上报。”存生压了几下车子,取下气管拧紧盖子接着说,“唉!这次怎么都应该是儿子了吧,如果是儿子公家拉头牛或罚些钱,我都心甘情愿接受。”

    “我们娘三都收拾好了,你把裤腿上的土用毛巾擦擦,我给妈说声,咱们赶紧出发咯。”猫吖牵着小燕,燕燕跟在后面。

    存生骑着自行车,猫吖坐在尾座上抱着小燕,燕燕倾斜着身子屁股坐在前梁上,手紧紧的抓住车把手,两边挂着的礼当随着车子左右摆动。存生猫着腰瞪着脚踏板,不时地提醒燕燕,手抓稳就行,别使劲摇晃车头。

    “今天初五,我呆到初七,晚上社火出堂,我让我爸去庙里求神卜个卦,问问神这次是儿子还是女儿。如果神爷爷保佑我这次生个儿子,每次回熊家渠,我都烧香拜佛去还愿”,猫吖拍了拍存生肩膀。

    “都四个多月了,问不问有啥意思?如果神说是个女儿,难道咱们不要了不成?你就听天由命好了,别神神叨叨的”。

    “不行!我一定要问的,整天睡起来就回忆前一天晚上做的啥梦,听说梦见蛇生儿子,我睡前就盼着能梦见,结果都搞不清楚到底晚上梦见的还是我想象出来的蛇,精神都错乱了。再说,我们庙里面有观音像,我们村里好几个人求子都如愿了,灵验着呢!”猫吖争辩道。

    “随你吧,反正我是不信那一套,我把你们送去,陪着你们去你二爸、三爸、四爸家看看几个老人,我就回去了,完了我初八来接你们。正好回去我也去我老舅家一趟,mama如果去我就呆家里看门。”存生接着说。

    白庙街道往前走几百米转过一个弯就是熊家渠了,猫吖远远的看见一大帮子人围在大哥家门口的蓄水池边上。阵阵锣鼓声此起彼伏,偶尔夹杂着“叭叭叭”地炮仗声,空气中充斥着nongnong的的过年氛围。

    熊家渠每年都起社办社火,还有专门的表演队,正月初三、初七晚上村里人早早吃完饭聚集在庙堂前的大院子里,大点的孩子们举着前一天分派的旗杆,三三两两用杆子敲打嬉闹。挑花灯伞的人必须是熟练的老手,花伞中间用细铁丝绑个孔,搁置着一根蜡烛,挑着的人如果不小心会打翻蜡烛点燃花伞,尤其是遇上刮风的时候。挑旗举花伞舞狮子,抬鼓打鼓敲铜锣,这些人都是固定的,社火挨家挨户游庄的时候都跟在后面,累了相互替换。走在最前面的是领路的人,手提一个用玻璃隔断做的蜡灯,随着锣鼓有节奏的“咚——咚,恰恰恰”,一阵鞭炮声把社火迎进门,说诗的人右手拿着扇子抬高,锣鼓停顿,“道达道达时道达,”锣鼓又开始伴奏,再示意,再停顿……对仗工整,通俗易懂的打油诗和锣鼓声起起伏伏,院子中间,手拿木棍的领狮人手舞足蹈,狮子跟着扭头摆尾。主人家披个红被面在说诗人肩膀上,意为搭红,祈祷来年红红火火。还有专门背麻袋的几个人,麻袋用来收集各家供给的点心、瓜子、水果等,串庄游户完大家分配了享用。成群结队的人跟在社火后面看热闹,女人用围巾把脸包裹的严严实实,老人们手捅在袖筒里,有的怀里抱着婴孩,炮仗响起赶紧捂住孩子耳朵。窑洞顶的围墙边、洞门口看热闹的人围的水泄不通。

    初七晚上,猫吖和mama、meimei一起,带着燕燕和小燕跟着社火在附近转了一会儿,路面积雪打滑,熊家mama担心猫吖,早早的叫他们回了家。熊家老爹跟着社火去了,完了上庙里请神作堂卜卦。燕燕和小燕在地上闹腾了一会儿,爬上炕不一会儿就睡着了。猫吖和meimei秀梅在炕上嗑瓜子,不停的看着墙上的钟表,心里一直惦记着庙里的事。秀梅打趣道,“我jiejie今晚上,身在曹营心在汉”,

    猫吖看一眼钟表,问mama,“这么晚了,我爸怎么还不回来?不会是我怀的女娃,我爸不愿回来搭理我吧?”

    “别胡思乱想了,女娃男娃你爸都会回来给你带信的,我估摸着快回来了,你们两个把炕上的瓜子皮扫干净,给两个娃把外面的衣服脱了,靠墙边放好。”熊家老妈把炉子里的火拨了拨,放了两块大碳进去。

    大门吱嘎一声,猫吖掀开窗帘望去,熊家老爹拿着烟管回来了。

    “爸,怎么说的?是儿子还是女儿。”猫吖不等爸爸坐稳就焦急的问道。

    “先是把情况大概问了一下,卜了三卦,最后只说了八个字,神龙在天,安心生养。”熊家老爹对着炉火点燃烟管,吧哒吧哒的吸了几下,几缕青烟缓缓升起。

    “那就是说,应该是个儿子,让我不要胡乱猜测了,安心生下来”。猫吖解释说。

    “肯定就是这个意思,神仙吐字如金,话说三分,不会给你说的明明白白的,妈,如果我姐这次真的生个儿子,以后我也来求神卜卦问儿子。”秀梅说出后,用被子蒙住了脸。

    “你还知道害臊脸红,还没出嫁呢就想着生儿子,哈哈哈”,猫吖一把拉开被子,“让我看看你脸皮有多厚?”两个你推我搡的说笑起来。

    熊家老妈催促着猫吖爸赶紧去旁边窑里睡觉了。猫吖二妈下午就过来说,明早让猫吖上他们家吃饭去。

    后半夜,北风像带着哨子呼呼的刮起来,杂草树枝吹落在窗户上,噼里啪啦的作响。mama的鼾声此起彼伏,猫吖毫无睡意,手搭在肚子上,心里默默地念叨着,“感谢神灵保佑,感谢神灵保佑我生个儿子”。

    开春后,猫吖就很少出门了。大哥存柱安顿着,没事就别去人多的地方,免得别人闲言碎语,传的人多了怕传到上面,万一挨家逐户排查可不好。有时候,大人忙活着,燕燕和小燕闹腾的不可开交,王家奶奶就哄姐俩,让燕燕领着小燕去塬边上看看,有没有人来拉牛,拉走了牛哞哞,就没有钱给她们两个买糖糖吃了。燕燕一听见会没糖吃,牵着小燕的手就出门了,出门有一条上坡路,右边中间的空地是她们和大爸家共用的碾麦子场,堆放着两家的麦草、玉米秆和一些烧炕的杂草,上面是一大片苜蓿地,大爸在里面种了几行白杨树,小的树枝像大人的指头那样细。燕燕专挑细的树,两手压弯树枝,骑在上面上下闪动,嘴里振振有词“闪-闪,闪单桥,闪到沟里没人捞……”。小燕也学着jiejie的样子,两个人骑着树干忽闪忽闪的抖动。奶奶骗她们的那些话,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坡道左边是存生那年砍树回来,挑了几根端庄的柳树枝栽了一排,如今已绿荫环抱,树干也有燕燕的身体宽了。燕燕经常带着小燕,用细树枝赶树皮缝隙间的蚂蚁,她们以为不赶走蚂蚁,他们会吃光树皮。坡上面有一小块凹凸不平的疙瘩地,周围几户人家习惯往上面倒垃圾,周围长满了刚长出来的榆钱树,槐树和蒿草盘根错节的交织在一起,燕燕跳起来揪下几片槐树叶,放在嘴唇间噗噗的吹着逗小燕玩,有时候吹不响,干脆撸起袖子,嘴巴贴在胳膊上使劲的吹,发出像屁一样的声音,逗得两个人哈哈大笑。猫吖做饭的时候,她们两个跟在屁股后面吹胳膊,发出“噗噗”的声响,姐妹俩争先恐后地大喊,“mama,你肚子里的小弟弟放屁了”。

    端午节这天,猫吖托着沉重的身体在大门口的土台阶上坐着,看燕燕和小燕在核桃树的荫凉处玩耍。树上的核桃已有指甲盖大小,三个两个并列在一起,藏在树叶底下,一阵微风吹来,忽隐忽现的幌动,像是和人在玩捉迷藏的游戏。四个牛拴在树下的木桩上,蜷着腿侧着身体躺在地上,扬起头咀嚼着嘴巴里的食物,眼睫毛煽动着眼角飞来的小蝇子,眼角间流下的眼泪印迹吸引着小蝇子飞来飞去,尾巴不断的来回在身上扫荡着苍蝇和牛虻。一只牛虻轻轻地趴在脖子上,翘起屁股低下头,一动不动,牛甩动着头左右驱赶,呼哧一声站起来,甩头摆尾总算赶走了那只牛虻。燕燕胆子大,看到了一只牛虻在小牛的屁股上旋转着,最后落在了尾巴骨旁边,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转身对着小燕“嘘嘘”地捂着嘴巴,小燕也学着jiejie屁颠屁颠地抬起脚走路,燕燕撑起巴掌的等待时机,“啪”一声,牛虻被抓在了手心里,她兴奋地跑向mama,“mama,mama,快看,我抓的一只蚊子”。

    “mama,mama,快看,我抓了一只蚊子……”jiejie说什么,小燕总是爱原模原样说一遍,她自小言语迟,到现在说话还是不清楚,哥哥jiejie们开玩笑说她是个大舌头,说话绕不过弯子。

    mama捉住燕燕手里的牛虻,拔掉了一边的翅膀,放在地上让姐俩玩,失了一边翅膀的牛虻使劲地转圈圈,像陀螺一样旋转,乐得两个围着拍手跳,每人拾来一根小枝条,拨弄着牛虻。

    猫吖思索着,天气这么好,今儿个端午节,应该去看看父母的,带点油饼,晶糕,装一瓶酒麸让他们尝尝,虽说父母家里也会做,只是逢着过节,想回家里头转一圈。又觉得自己这几天临产期,婆婆早早叮嘱今年端午不要回娘家了,她自己也感觉肚子下垂厉害,像有东西一直往下拽。心里思来想去地没了主意,就问两个孩子,“蛋蛋娃,你们说,mama是去还是不去外奶家?”

    燕燕反应快,随口就来“mama去,我和小燕也去,我们的漂亮荷包带上,让外爷外奶看”,说着沾满灰尘的手拉起胸前的一个粽子荷包,和小燕面对面抚弄荷包,相互嘚瑟自己的荷包最漂亮。

    猫吖又想,自己这样要是去,两个非闹腾的跟着,索性打消了回娘家的念头。

    坐了一会儿,猫吖觉得腰酸背痛,起身来到牛槽边,水泥倒的槽面被太阳晒的热乎乎,她斜着身子进去,支起胳膊肘躺在牛槽里面。都这个时候了,哪还管得了什么,随意自己怎么舒服怎么来。

    五月的微风不燥,阳光透过树影婆娑,散落在猫吖身上,鸟雀在树枝间徘徊鸣叫,伴着燕燕姐俩叽叽喳喳的嬉闹声,猫吖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备注:第六卷因不明原因被禁止发布,可在后面翻来阅读,带来不便,还望谅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