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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谯国葛寒

    江边唯一的楼船缓缓驶离,许多被征至此的丁男都冒着凉风望去,眼神中透着羡慕和不满,他们也许都在感慨这当中的不公。

    可此时的王瑞在帐内却是边品着酒边看着外面,之后一名校尉入营,俯首道:“将军,他们走了。”

    “他们走了?”王瑞樽到嘴边停了下来,若有所思着道:“他都干了些什么?”

    “回将军,似像其所说的那样,就是来带走一双母子,其余什么也没做。”

    “母子?”王瑞眉头一挑,面色流露出一丝紧张,自言自语的喃喃着,“那对母子是何人?”

    “回将军,好像就是我们从傅阳侯府带走的母子。”

    “什么?”王瑞闻言后猛然站起,樽中的酒也洒在了炭火上,可校尉却皱眉而视,他多少有些不解这对母子为何让自己的上司闻之色变。

    王瑞也看出校尉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便是故作镇静,摆了摆手让校尉离开,自己却在营帐内来回踱步。

    楼船已经驶离京口,窦氏依旧一样,上了船便开始眩晕呕吐,葛寒只能安排船内侍者扶窦氏到舱内歇息。但却把邓允叫到甲板上,并肩而立迎着迎面而来的江风。

    “冬月的大江景色不错吧?”葛寒瞄了邓允一眼。邓允此刻却只是俯首看着船桨荡起的江水,“还可以。”

    “哼,怎么?还对我有戒备之心?”

    “老母毕竟在此。”

    “怎么说的像是我裹挟你一样。”葛寒有些生气,但随即从袖中掏出征辟令,并抬手递给邓允。

    邓允面带疑色的接过,刚要打开来看,葛寒却是转身而道:“回飞庐内吧,不然到江陵你可能连路都走不了了。”

    飞庐内,葛寒和邓允隔着案台相对,随即侍者为两人各端上一碗冒着热气的汤饼,葛寒端起碗便吹了起来。邓允却是缓缓拆开征辟令,他不明白对面这个不拘礼节的人到底在南府官居何职,但南府与行台间最特殊之处就是南府甚至要比行台渡江早,南府又是陈留王所任,所以在天下人看来南府和行台的左丞相府实际上难分高低,行台和南府遂在江南被世林连称为“台府”。

    当看见征西大将军府之时,邓允甚至挺直背颈轻吸一口凉气,他不知道这封征辟令是多少士人的企望,可自己却得到的这么容易。他抬头再去看葛寒,那碗冒着热气的汤饼早就被他消灭干净了,而他的手也是缓缓的向邓允这边伸了过来,可邓允却毫不客气的将碗挪到了自己身前,葛寒见此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退了回去。

    “这么小气!”

    “该跟我交个底了吧!”邓允晃动着手中的征辟令。

    葛寒抿嘴一笑,慢慢道:“怎么?没看明白?这是征西大将军葛奕亲自拟写的征辟令,右从事中郎,职位不低啊!你不感谢感谢我。”

    葛寒视线顺着邓允护着的那碗汤饼晃了晃头,邓允眉头紧皱,随即将碗推了过去,葛寒得意一笑,拿起碗又是开始吃了起来。

    “看你的模样,我真看不出你是葛氏之人。”

    “咳!”邓允话音落,葛寒差一点将口中的汤饼吐了出来,但他咀嚼之后放下碗又恢复了那日在湖边长亭时的姿态,“你又看出来了?”

    “又?”葛寒眨了眨言,邓允抿嘴轻笑道:“我只是胡乱猜的。”

    邓允虽然面上这么回答,可是心底却知道,征西大将军葛奕与葛成和葛遥以及同在上明的镇南大将军葛橦同为堂兄弟。葛奕的父亲葛楷曾经是陈留王陈彬的属官,又与谯王之父谯愍王同娶沛县姚氏之女,与谯王陈旭是表兄弟,且其志奖王室,同受谯王和葛成的信任。

    “那你猜的挺准的。”葛寒直起身子,面色冷峻且姿态严肃的说道:“我是南中郎将、荆州刺史、新都侯葛成的世子葛寒!”

    葛寒的话让邓允的身子不得已向后挪了挪,这多少让他感到一丝惊愕,他能看的出葛寒是出身葛氏,可却真就没敢想过眼前这个吃汤饼都狼吞虎咽的人竟是葛成的世子葛寒。

    “怎么?你不向本世子施礼?”

    葛寒随即又恢复了之前的姿态,似有戏弄的问。邓允沉吟了一下,随即瞄着葛寒手中的汤碗,徐徐道:“世子你真的在意这些?”

    葛寒叹笑两声,便是侧着身子敞着腿叹道:“不愧是出身邻羌侯世家的将家子,骨子里颇有将家风度。”

    “也不全是这样。”

    “相信我,我出身葛氏,自幼接触的便是皇家贵戚之子,你与他们都不同,那些擅于攀附的世子们见到我每一个都是俯首而礼。”

    “恐怕王瑞就不是这样。”

    “王瑞?”葛寒冷冷一笑,随即便昂声而道:“他我最清楚了,自命不凡,实则座谈客尔,天下如此,中州变戎,与这等只知清谈不务时政的人难脱关系。”

    邓允听后倒是赞同的点了点头,所便试探着问道:“这就是征辟我的缘故?”

    “不然。”葛寒眉头一皱,想要解释似乎又不知该怎么开口,思索片刻后便是说道:“那日在长亭一会,我就对一个叫邓允的小子很感兴趣,等你到了江陵就知道了。”

    邓允不禁间被葛寒的天然呆逗笑,世林皆赞葛遥少有风鉴、识量清远,葛成更是被赞少有奇人之目,葛氏亦是儒礼世家,只是眼前这个葛寒倒是少了些世家风采,想必也是继承了葛成的豪爽性格。

    冬月初三,乔逊依照邓允在离别信所劝告的那样,上书葛遥,内容自然就是请葛遥劝谏谯王解除丧礼,以天下无主、慕容猖悖祈求谯王即尊大位,葛遥又以四方皆献符瑞,领左丞相府掾属及行台官员二百余人共相劝进,谯王推让三次后接受群臣所谏,于冬月初五在秣陵南郊设坛祭天告祖,正是登基、大赦,改元光兴。册封谯王妃于氏尚蓉为皇后,世子陈良为太子,次子琅玡公陈冲进位琅玡王,三子彭城公陈海进位彭城王,四子昌安县公陈策进位昌安王,又以陈留王之功不可不嗣,将幼子下蔡县公陈野过继陈留王为嗣。

    行台文武皆增位二等,以葛遥为司徒、中书监、扬州刺史、录尚书事,葛成为大司马、荆州牧、假皇钺、都督荆、湘、江、梁、益、宁、交、广八州诸军事,其余诸官皆有封拜。

    当诏命发出之时,庙堂一片哗然,一方面葛氏几乎掌握一国军政,也让不少原忠于谯王的掾属感到不满,一时间新朝该原有的万象更新竟然又演变成了权力争斗。随着谯王陈旭的正式登基,秣陵城风云已起,江左又迎来新一轮的风雨飘摇。

    国丧虽除,乔逊依旧让乔府简衣素膳,且府中宴乐一切暂停。当乔逊回到侯府时,府中的安静已经让他渐渐习惯,自谯王登基,乔逊被拜大司农,官列九卿,所有人都言以乔逊之才就算以天子外属也难列九卿,要不是率先上表入葬丧除之谏,也得不到大司农这个位置。

    梁氏温柔的亲自帮乔逊将厚重的朝服脱下,并又是面带愁色的轻叹:“庭君又开始了?”

    “开始什么?”乔逊不禁皱眉,朝中的繁琐事务已经让他忙的没有什么娴雅之心,回到府中却又被家事搞的有气无力。

    “你猜?”梁氏递过轻便的绸袍,之后看到乔逊面色中的厌恶便是直言道:“她现在到处托人找寻表嫂母子的消息。”

    听到窦氏母子,乔逊换装的动作瞬间慢了下来,甚至流露出一丝愧疚,“她现在不是和钟府的二公子交往甚密吗?”

    “呵,当父亲的话可不能乱讲,君儿现在变聪明了,与秣陵的公子们相处都是以布幔待之。”

    这到是让乔逊好奇的看向梁氏,哼声一笑后满意的说道:“君儿若是有如此德言容功,我这个父亲也算是知足了。”

    梁氏见乔逊的脸上多了一丝欣慰,便是颔首一笑,但还是试探的瞄着乔逊道:“是啊,不过现在谯王登基,丧令已除,听闻台城近日正在给晋宁公主寻驸马都尉,你看咱们君儿......?”

    乔逊听后点了点头,他倒是也听说了此事,晋宁公主是皇帝陈旭的长女,如今已快桃李之年,可虽说是公主,但如今江左世家似乎对与皇室联姻并不是那样积极,南土世族又不愿与北来世家联姻,所以公主的婚姻大事倒也成了难题。

    “既然公主都在寻婿,你这个九卿虽然没多少权力,近于闲职,但也是在司徒大人手下做事,就不能为自己的几个女儿caocao心?”

    梁氏的口气即带着不满又带着委屈,若是在年轻二十年,就成了撒娇了。乔逊倒也是理解梁氏的难处,如今三个女儿一个都没有出阁,传出去自己的脸面也挂不住,遂是思恒道:“母亲不是一直在与钟府的老夫人礼佛吗?”

    “夫君,并不是每个府邸的老夫人都如乔府这般的,就算是庭君有意,钟府不可能不顾虑之前她与乐安公世子的亲事,更别说庭君无意。”

    “什么?”乔逊眉头紧皱,一谈起家事他自然头疼,“莫非君儿真的在惦记云猷?”

    “是的,虽然君儿表面否定,只是说心中挂念他们母子的安危,可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是过来人,我能看的出君儿心底的悸动。”

    乔逊闻言反感的瞥了梁氏一眼,但一想起邓允母子,他心底就如刀割一般,再加上原本的愧疚,甚至让他无法说出“云猷”这两个字,“好吧,过几日督运令史曹乾会押运军资到淮阴,我托他帮找一找,看能不能将表嫂和云猷换回来。”

    “北伐还没开始?”梁氏这突如其来的一问让乔逊有些不满的摇了摇头,“妇人莫打听这些军国之事。”

    梁氏只能略待委屈的缓缓点头,并且呆在原地,乔逊看后心里虽然有些后悔,但面上依旧严肃,梁氏也知晓这么多年来夫妻间早就只剩下了亲情是他们二人共知的事,话说的再多也是多余了。

    冬月初八,自江口逆流而上的那艘楼船终于到了江陵,葛寒和邓允在路过武昌休整时,就已经听闻谯王陈旭登基的消息,邓允并未感到奇怪,只有葛寒抱怨了几句。

    而在武昌在坐船西行,则是彻底让邓允对南府感到惊愕,他虽然早听闻南府兵精粮足,甲士好战,水陆皆全,但没想到会是如此强大,沿途各个军镇渡口多停蒙冲楼船,岸上骑兵也是气势磅礴,一路上运漕不断的运船将军资送往各个军镇,这不禁让邓允心中暗叹:“以江左行台之虚弱,如何对抗这武装到牙齿的南府诸军呢?”

    江陵,南府葛氏的大本营,也是大司马府及八州都督的治所,原本葛成将自己的南府设在武昌或是南岸的上明,但因为要西伐巴蜀,葛成遂将驻地从武昌和上明挪到江陵,一方面江陵在大江边,渡口极多,也是南府水军战船聚集地,且城坚池固,水路四通八达,陆路又有襄阳和樊城作为前哨,又利于向西进军,当然葛成之所以如此,还有另一方面的原因,远离下游以缓解内外矛盾。

    载着邓允和葛寒的楼船抵达江陵时已是下午,葛寒久驻江汉,出行多选船舟,早已习惯了这条波涛汹涌的大江,但邓允母子可不是一点点的不适应,尤其是窦氏本就不习水性,更坐不惯这逆流而上的楼船,下了船之后就已经难以行走,还好葛寒安排的妥当,用车架乘窦氏入城,而葛寒和邓允则是骑马相伴。

    虽值冬月,但江陵城依旧车水马龙,街市繁闹,邓允一眼望去,仿佛这里就没有经历国丧,沿街的乐坊酒楼风月之地也是传出奢靡之音,显然江左行台的政令根本无法到达上游。

    而葛寒为邓允母子早就准备好了住处,一处位于江陵城北静安巷的两进院落的小宅,成了邓允母子漂泊之路的又一处落脚地,母子二人看着宅院的简朴,不由得心生一种随意而安的思绪,这里确实难比秣陵城的傅阳侯乔府,可这里毕竟只住着他们母子二人,这倒是让他们感觉这里像家,直到两个女仆将窦氏搀扶进院后,邓允才回过神来。

    “你们先暂且住下,静安巷确实是这江陵城的瓯脱,偏僻安静了一些,但这也是因为这里住的大多都是征西大将军府的属官,所以......。”

    “那征西大将军在哪?”邓允打断了葛寒,葛寒有些失望,显然他还没有介绍完,他指了指城外,“就在城北不远处,叔父虽出身玄儒之家,可自武威之后,就常带兵南征北战,所以长居军旅。”

    葛寒挑眉笑看邓允,邓允此刻依旧还在熟悉着新环境,四处张望,葛寒略显得意一笑,“只能这样了,按照官阶品级,你是没有这待遇的。”葛寒瞟向堂屋内正在忙里忙外的两个女仆,随即打了一下邓允的胸膛,“你应该好好感谢我。”

    “那邓允就谢过世子了。”葛寒似乎并没有想到邓允真的会感谢自己,甚至要对自己行跪拜之礼,这让葛寒意外的退了一步,但还是快速伸出手握住了邓允的手腕,并将已经弯腰的邓允拉了起来。

    “邓允,现在跪还早,待你明日见过征西大将军后在说吧。”

    邓允也深知,征西大将军葛奕可不会无缘无故的征召他一个白籍之身为从事中郎的,这一定是葛寒从中举荐,若是明日亲见葛奕,若自己不能被葛奕看重,他们母子依旧是散落乱世的徙民,但他并没有过多的去想,还是放低姿态拱手而道:”不论如何,邓允还是要感谢世子之恩。”

    “哎,算了吧!”葛寒摆了摆手转过身去,面上还是美美的叹道:“为了你我不知道从叔父那里费了多少口舌,哎,你若是能够被叔父看重留下,你要请我喝酒啊!”

    “就一顿酒?”邓允皱着眉看着得意洋洋的葛寒,葛寒却故作生气的摇了摇头,“什么人,连笑言都听不出来。”

    邓允抿嘴作笑,葛寒虽然比自己大上几岁,但是性格却真的要比自己开朗,但却又掺着复杂。

    而此时葛寒又露出他那复杂的一面,走进邓允手搭在邓允的肩膀上,不解而问:“自江口到江陵已有旬日,你就不想问我是怎么知道你在京口的?”

    “不想,因为这根本就不用猜。”

    “哦?”

    “自我初见世子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了。”

    葛寒皱着眉头在等答案,邓允莞尔一笑,“你们葛氏恐怕连台城的一举一动都一清二楚,更别说一个本就藏不住秘密的傅阳侯府了,正如世子所言,你一抬手不知道有多少人想为南府做事呢!”

    一声轻叹后,葛寒怔怔的注视邓允片刻,随即转过身去,长长一叹,面色流露出称赞和喜色,内心亦是在感叹自己没有找错人,至少在葛奕那里他不会受到责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