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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济阴卞奇

    随着天子薨于贼庭的消息传遍了秣陵,台城南御道外此时也已经呈现了一片丧白,更有大批领军将军府的营兵把守,台城亦是传命,各官邸府中的家眷和仆人留在府中守丧。

    傅阳侯府内,白绫绕满了院落,乔氏子弟除了庞氏因为年迈而在其居室内守丧外,其余之人皆在府中祠堂跪经。

    梁氏和窦氏素服跪首,身后的三姐妹并排跪着,两个尚小的乔馗和乔邈则有些懒散的跪在最后,不时的嘟嘴挪动着身子,且不时还互相无声打闹。

    “刚才下人来报,台城的最新命令是秣陵戒严,解期未定,若是表兄在城内,到了晚间或许能回,若是出了城,恐怕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乔春韫用白袖挡住下颚,虽然压低了音调,但乔庭君知晓这是对自己说的,可此时她只能担忧的望着窦氏的背影,心中不免生出愧疚,无论如何,邓允突然消失,彻夜未归,总归和自己有关。

    “听说表兄是骑着jiejie那匹巴滇骏马离开的,jiejie不会生气吧!”

    见乔庭君默默不语,乔春韫又一次低声开口,这一次乔庭君冷冷的瞟了乔春韫一眼,心中满是恨意,后悔迷了心思听了乔春韫的话,现在想想无论如何她都不应该去找邓允,如今跪在祠堂,难得清净下来仔细想想,其实邓允和自己并无瓜葛,若非心中不快,她又何必去找邓允麻烦呢!

    想到这,乔庭君紧紧的闭上双眼,不去理乔春韫,可乔春韫却是一直瞄着她,白袖下的脸颊流露出的尽是胜利者的笑容。

    日至黄昏,乔逊一班掾属自台城回府,祠堂内的乔氏子弟也在得知乔逊回府后,纷纷前往中堂,只有窦氏有些疲惫,被下人搀回屋内。

    乔逊回到府中之后,径直回了书房,只是叫下人请乔庭君到书房。这令乔庭君多少有些不安,到了门外不得的咽着口水,旋即敲门而入。

    “父亲,女儿庭君有礼。”看着父亲面色淡惫的靠坐那里,乔庭君匍跪在地。

    乔逊闻言眯着双眼摆了摆手道:“起来!坐吧。”

    “谢父亲。”听着乔逊语气温和,乔庭君内心倒也放心了不少,起身后拘谨的坐在了一边。

    “君儿,你我父子好久没有单独坐下聊聊了?”

    “是啊,父亲。”乔庭君暗瞄一眼乔逊,心中怨叹:“自我记事起,您就没正眼看过我。”

    乔逊此刻也向前挪着身子,但见乔庭君微微垂头,双手合在一起一动不动的模样不禁露出微笑,“君儿,在为父面前不必如此紧张,我们父子今日好好聊一聊。”

    “父亲,女儿实在不知该和父亲聊什么?”

    “谈谈你云猷表兄吧!”

    乔庭君对这个话题并没有意外,所以她只是微微点头,然后起身便要跪地认错。

    “君儿不必了。”乔逊连忙阻止,可乔庭君只是低头站在原地,仿佛是一个犯错的小孩子一般。

    乔逊也没有流露责备之意,依旧温和的说道:“为父今日跪祭之时,也仔细想了,将你许配给云猷确实不妥,不过现在倒是好了,国家大丧,天子薨逝贼庭,恐怕你的婚事又要拖延了。”

    “父亲不必自责,君儿虽是女流之辈,也自当知晓国事为重,君儿自当恪守。”

    乔逊听后满意的点点头,“看到你如此懂事,为父也知足了,只是你云猷表兄,为父实在不懂,你为何如此反感他们母子?”

    终究还是切入了正题,乔庭君不由得悄悄向后挪了一步,连忙辩解道:“孩儿对伯母并无反感,只是、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乔逊尽力缓和语气,但乔庭君此刻多少有些无奈,“父亲,您知道的,女儿平时和其他世家的公子也是经常斗嘴的。”

    乔逊闻言皱着眉头,此言虽是不虚,世家子女经常的明争暗斗已不是什么秘密,可是乔逊依旧有些不理解,他缓缓起身,一步一步的向乔庭君走近,“可那是你的表亲啊!君儿,就算你们亲尽,就算他真的是白籍之身,可你刚刚还说自己懂的国事为重,你也应该念你伯母的夫子卫护天子而死守长安当有一丝敬畏吧!也应该念你表兄弱冠之龄失去父兄而感到一丝怜悯吧!可你并没有,你只是把他们当成下人冷冷的放在一边,你眼里看见他们就感觉这府中的下人住进了客房一样,是还不是?”

    乔庭君惶恐的看着自己父亲咄咄逼人的向自己靠近,自己只能一边后退一边委屈的来回摇头否定:“不...不,父亲,君儿没有。”

    看着乔庭君的眼里泛出了泪花,自己也是停下了脚步,轻叹一声道:“哎,君儿,你云猷表兄深夜离开,定与你有关,你还在狡辩些什么?现在国丧,整个丹阳都在戒严,万一云猷他有个什么不测,你让为父怎么向你伯母交代?”

    乔逊终究还是没有忍住,最后一句话他仿如愤怒般喊出,而乔庭君也被吓得身子一颤,连忙跪在地上,哭着解释道:“父亲,孩儿也没想过会发生这种事,昨夜晚宴,孩儿也是无心之举,至于后来......。”

    话音未落,庞氏一脚便踢开房门,打断了乔庭君,而乔庭君看着一身素服的祖母,彷佛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丝希望,她流露出恳求的目光看着庞氏。而庞氏心疼的望着乔庭君,随即发出凌厉的目光严肃的盯着乔逊。

    “君儿,回房跪经。”庞氏气的脸色发白,但如命令一般的口吻发出后,乔庭君也是仓促起身,对着父亲俯首一礼后,如逃跑一样离开了书房。

    入夜,邓允在湖前长亭束手而立,他翘首望着远方,如在等旧人归来,但就如法常说的那样,若是有缘定会相聚,但今夜注定是无缘了。

    回头望去,除了一片漆黑之外,就只剩下园林中发出的沙沙声了,邓允长叹一声,心中挂念着尚在乔府的母亲窦氏,但如今秣陵戒严,就算秣陵没有城墙,但想越过外城进入内城在到南御道,肯定会有营兵层层把手,他一人一马想要越过这些想要回到乔府简直比登天还难。

    邓允也只能走到马前,轻柔的抚摸着马头,“马儿,马儿,看来你暂时回不了家了。”

    而当邓允正在空叹之时,远处传来的阵阵蹄声不禁让邓允皱眉望去,就连眼前的骏马都开始变的躁动起来,邓允只能极力的安抚,希望它不要发出嘶鸣。但幸好随着蹄声渐近,巴滇骏马也开始变的安定,邓允只感意外,便听马蹄声渐进,直到不远处的黑暗处停下。

    “参军,距秣陵不过五里了。”

    “好,你去通报吧。”

    “是。”

    “其余人先下马休息。”

    邓允悄悄的摸近了距离,躲在一颗尚粗的柳树后,借着月光观察着,心中不免感叹自己昨夜竟然跑了这么远,也没想到竟然会遇到这么多“神秘”的客人。

    而眼前的一伙人并不像法常和南府那些人神秘,他们二十几人都身着素服,但其中为首的“参军”倒是引起了邓允的注意,他在月光下清澈的面孔似乎在告诉邓允他还没有自己大,如此小的年纪便当上某位开府官员的参军,想必也不简单。

    可那巴滇骏马终究还是不听话,在通报那人的马刚走,它就嘶鸣起来,也惊动了他们。

    “什么人!”

    二十几人纷纷望着嘶鸣声而喊,但这伙人应该就是来奔丧的,他们身上并没有兵刃在身,为此只能谨慎的缓缓向邓允这边走来,邓允垂头一叹,知道自己藏不住了,只能从树后走出。

    “你是谁?”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在看到邓允后,厉声而问,随后两个男子便将邓允押到了那位年少参军的面前。

    “你是谁?”参军上下打量了一番后问道,邓允不知该如何回答,因为另一个男子已经将那匹巴滇骏马牵出,邓允回想起南府来的客人一眼就认出了这匹巴滇骏马,心想眼前的这个年少参军如此年纪就有如此成就,那自然也是瞒不住的,索性闭口不言。

    “回话!”但身后押着他手臂的男子可不想让邓允闭口不言,猛地一脚踢在了邓允的膝盖,邓允咬牙忍着,而参军却对男子使了一个眼色后,便是放开了邓允。

    “大丧之日,你一个人骑着一匹世门才有的巴滇骏马来到城外,且不说是怎么出来的,就是你这身装扮就是大不敬之罪!”

    参军年少轻狂的脸上尽是愤怒的咬牙说出最后一句,邓允眨着眼心想该如何解释,但眼下除了实话实说之外也别无他法了。

    参军听后倒也没有轻信,只是围着邓允转了一圈,“你叫什么?在哪家府上做事?”

    “在下邓允,在傅阳侯乔府暂居。”邓允低叹一声,回答的极不情愿。

    可参军闻名后轻盈的脚步停下,转而开始上下打量邓允,“邻羌侯幼子?”

    “正是。”邓允听的出参军的语气掺杂着一丝敬畏,而参军则屏手退了围守邓允的几名男子后,拱手而道:“济阴卞奇,刚刚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邓允看后不禁对卞奇有些好奇,他和刚刚南府那位有些不同,两个人同样是以年少便当大任,可是对自己的态度却大有不同,“卞参军礼重了,若是在下胡编呢,岂不骗了参军。”

    “哼,不会,我在山阴时见过你们的同乡,他们都在傅阳侯的庄园做事。”

    “他们还好。”邓允听到同乡的消息自然变的有些急躁,可卞奇却只是挽着袖子瞟了一眼他,“你觉得他们会好吗?”

    卞奇这话如同一根刺一样刺痛了邓允的心,卞奇说的没错,怎么才算好呢?在这乱世活着算好?终生寄于世族庄园免流离颠簸就算好吗?

    “算了,别cao多余的心了,看你现在的样子,也给他们找不到一条更好的生路。”不知何时,卞奇的手中已经多了一件素服,他伸出手递给邓允。

    “多谢!”邓允淡笑着接过,随即便是穿了起来,“参军是从哪里来?”

    “会稽山阴。”

    “参军今年有十七?”

    看着邓允穿好素服之后试探着的样子,卞奇抿嘴一笑,“十七岁,你一定会想我如此年少就做了开府官员的参军,真了不起,是吧?”

    邓允点头笑回:“参军猜的不错,在下心中的确好奇。”

    “没什么好奇的,你我谈话到此结束,不要在问我在谁的府中做属官,也不要问我们为什么连夜到秣陵来,你只要等下骑上你的马跟在我们后面,免得惹的秣陵外郭的营兵看你可疑在把你抓起来。”

    卞奇一番快语结束了两人的谈话,而邓允见卞奇如此干脆利落也不在多言,只得乖乖听话,虽然觉得卞奇有些傲气,但他也能理解,更何况时下他能带自己入城,就已经是有恩于他了,他又何必在意这些小节呢。

    因为台城戒严,所有在秣陵的陈宋宗室皆赴台城为天子守丧,妃嫔一应入台城诵经礼佛,其余掾属皆入台城跪礼至夜半方可回府,江左行台所都之地皆服丧三日,宴乐禁三年。

    乔逊在出台城后回府要比邓允回到秣陵早些,回到府中的乔逊担忧已经多少减缓,一来在经历与母亲庞氏的不快后,他也不敢在府中弄出多余的事了。

    但随着府中房门纷纷打开的声音,乔逊又不得不起身推门询问下人,下人也是紧急来报说邓公子回来了,乔逊听后长长的舒了口气,心中的担忧总算是彻底放下了。

    邓允跟随在卞奇一行人后面,驻守外郭的营兵并没有察觉出他有什么不同,而卞奇亮明身份后,邓允这才知道原来卞奇是吴王陈弢的参军,而营兵也早接到了台城的命令,但由于秣陵戒严,一行人也只能牵马入城,路过南御道时卞奇也是帮了邓允最后一个忙,而驻守南御道的营兵卫司马也知晓卞奇,遂没有过多难为邓允。

    回到乔府后,府中下人看着邓允一时间都有些惊讶的愣在原地,但又逢国丧,也只能尽力压低自己的说话声去通报府中的各位夫人、小姐。

    窦氏得知邓允回府后率先推门而出,到了中堂看到邓允安然无恙之后,满是担忧的上前几步,而邓允则是连忙跪地认错:“孩儿不孝,让母亲担心了。”

    窦氏看后慈祥的面上透着悔意,缓缓俯身温柔的扶起邓允,并为邓允整理起没有穿好的衣襟。而梁氏领着三姐妹出来正好看到这温馨的一幕,梁氏不禁瞟了一眼又是羡慕又是愧疚的乔庭君。

    “云猷,回来就好,来,让表叔看看。”乔逊此刻也是有些不顾礼节的扬声赶来,到了中堂后便是一把拉过邓允,双手抓着邓允的肩膀上下打量着,面上也是尽是欣意。

    “乔侯,云猷贸然离府,还请乔侯谅解。”

    “哎,无妨,能回来就好。”

    邓允低头谦逊一笑,而此刻乔庭君也是上前,她虽然素颜无绝色,但却悦目是佳人,清秀的面孔下藏着的秀气倒是让邓允有些眼前一亮。

    “表兄,我还以为你把马骑走不还给我了呢?”乔庭君面上嬉笑,但是声音却稍有哽咽,引得梁氏也是上前开起了玩笑,“是啊是啊,君儿现在可在意那匹马呢?若是云猷你不还她,她以后恐怕要被杨府的大小姐欺负了呢?”

    乔逊闻此言也是开怀的笑了两声,随即乔莨玖也是上前问东问西,只有乔春韫在他们后面尽力的强颜欢笑,但暗中却是在赌气,她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本来格格不入的两家人,此刻到融洽的像一家人一样,在看乔庭君仿如仰望着邓允,自己父亲母亲在旁也羡慕的笑着,自己内心更是嫉妒,她想立即离开这里,可是却又不能,但幸好随着自己父亲让邓允早些回房歇息,她才有机会离开。

    乔府的老夫人听到中堂的喧闹并没有出门,而是依旧盘坐在榻上诵经念佛,但随着梁氏轻声推门而入,她还是缓缓的睁开双眼,待梁氏轻声关门后沉声问道:“他回来了?”

    “回母亲,是的。”

    “可有伤损。”

    “并无大碍。”

    庞氏随即缓缓闭上双眼,顿了半响后喃喃道:“到底跑哪里去了,要是没回来可就好了。”

    待梁氏坐定,她眉头轻动,“母亲,依孩儿看,还是算了。”

    “什么算了?”

    “庭君现在对云猷的态度现在变了,孩儿还是坚持那个想法,若是庭君真不喜欢钟二公子,云猷倒也合适,更何况,夫君他......。”

    “什么夫君?”庞氏盘坐在那里的佝偻背影猛然一震,随即便是嘶哑着厉声道:“别忘了,你的夫君是老身的儿子。孩子,有想法好,可这孝礼最好还是恪守。”

    这话让梁氏有些哑口无言,但还是面露不愿的问道:“那依母亲的意思呢?”

    这一次庞氏陷入了沉寂,梁氏在等了一会后,终究是缓缓起身,到了门槛回头在望,庞氏已经一动不动,梁氏只能轻叹一声推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