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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不速之客

    省试贡院门口的两条街前,都竖起了“回避”和“肃静”的令牌。虽然考试已经结束,但是门口守卫的兵丁不减反增,个个都是佩刀持枪,一脸警惕地盯着往来行人。

    春闱后的阅卷日,仍然是异常重要的环节。

    礼部尚书宋痒,以及一众礼部官员,都端坐在贡院内堂,个个神情紧张严肃。六千多份考卷,四千多万字的任务,全部压在这些考官身上,且对于这些试卷,他们必须做到字斟句酌,决不能一目十行,走马观花的了事。

    时辰一到,宋痒站起身来,高声道:“各位大人,省试乃是国家之抡才大典。官家曾亲自下诏给本官,诏曰:‘士子握椠怀铅,三年大比,一经屈抑,又须三年考试”,试官若“于落卷漠不关情”,“设身处地,于心何忍’。本官接诏,诚惶诚恐,也望各位大人严格尽心阅卷。”

    阅卷工作,十分辛苦。几位平均年龄年近六旬的考官,试卷不离眉与目,手巾频拭汗兼油污。一天下来,等到天色暗得需要油灯时,已经是头昏眼花,灯光朱字两模糊。

    这一天的劳顿,让几位上了年纪的考官,纷纷捶打着自己的肩膀和老腰,站起身来,算是勉强换一口气。

    宋痒阅了一天卷,也是辛苦至极,他刚刚走到内堂门口,准备喘口气,就听得外面的兵丁跑进来汇报,“大人……有人在贡院门口,想要见您……”

    宋痒脸色有些不悦,道:“春闱阅卷期间,贡院外部全面封锁。为了阅卷公平,无论何人,一律不见。”

    那兵丁听了之后,却仍然不走,似乎面有难色。

    “怎么了?”宋痒问道,“还不走?”

    那兵丁犹豫道:“大人,是大人的夫人要求见。”

    “啊?”宋痒眉头一皱,心想估摸着那母老虎,又是想起什么事情,准备来教训自己。正好借着阅卷的由头,宋痒也不愿见他,道,“锁院乃是宋律,无论是谁,都要一视同仁。”

    那兵丁领了命令,到门房处没多久,宋痒在院内就听得外面一阵嘈杂之声。

    两名门官捂着脸跑了进来,道:“大人……夫人要硬闯进来,还带着公主。那公主殿下,一进门,不由分,就一个巴掌打在人脸上。人实在是有些不住了。”

    宋痒一听,沉默不语。自己老婆是皇亲国戚,权势滔天不,还一天到晚跟着那个祁阳公主混在一起。那祁阳公主,从受到宠溺,连官家都十分疼爱她,实在是刁蛮惯了。

    两人还没上几句话,就听到贡院内一声大吼:“宋痒,你这个老不死的,快给我出来!”

    这吼声,真是平地一声惊雷响啊。那些守卫的兵丁们,见宋夫人和祁阳公主闯进来,全都面面相觑,更无人有胆敢出面阻拦。

    “宋痒,你给我出来!”

    宋夫人又是一声高喊。

    那宋夫人经典的吼叫声越来越近,负责阅卷的礼部侍郎和员外郎们,见此情景,为了顾及宋痒的感受,纷纷找理由离开了。

    宋痒叹了口气,搬了把椅子,坐在院中,只待那宋夫人和祁阳公主到来。

    “宋痒,你个老不死的东西,终于在这里找到你了。”宋夫人气势汹汹地跑了过来。

    宋痒站起身来,看着宋夫人,严厉道:“你个妇道人家,春闱阅卷日,跑到这里来大吵大闹,被御史知道了,还不参我一道?要是皇上怒了起来,把我这个礼部尚书革职,我看你这个尚书夫人还做得了吗?”

    那宋夫人虽是母老虎,但是听到自己的相公可能因此受到波及,也一时愣住了,她语气软了些,道,“我也不是想来闹事的……”

    “呦,我看谁敢参我的姨夫?”一个娇嫩的女声响起。

    宋痒见到那位站在宋夫人身后的年轻女孩,不得不下拜跪道:“微臣参见公主殿下。”

    “姨夫,快请起。”祁阳公主笑道,“都是一家人,都是一家人。你们聊着,我到旁边玩一会儿去。”罢,便像轻风一样地跑了。

    宋痒看到祁阳公主在贡院内乱窜,又想起上次她时候玩火差将东宫烧毁的劣迹,就感到血压上涌。连忙督促旁边的门官,万般叮嘱,让公主千万别进阅卷室内。

    “好了,你别一口一个公主的了。”宋夫人冷笑道,“你要是真的能把公主,把我们郭家放在眼里,也不会做这么无耻的事情了。”

    宋痒见夫人又要发作,立即将她带到偏房内,关上了大门。

    “你快把我这张老脸都丢尽了……”宋痒气得直颤抖。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宋夫人瞪着宋痒,“你看,上次你到金闺楼做了什么荒唐事?”

    宋痒明白没有捉到证据,绝不能,一口咬定道,“夫人,那一日老夫只是去会一个友人,没有别的想法。老夫为政十多年,讲得就是个身正……”

    “身正?”宋夫人摇头叹气道,“看来,宋大人您没有关键证据,是绝对不会认的。你们男人……都是一个样。”

    见夫人又旧事重提,宋痒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宋痒!”宋夫人阴沉着脸道,“那个刘门房,都跟我了……关于他怎么带你去的金闺楼,找的哪个姑娘,我都清楚!”

    这一声,如同死刑判决书一般,让这位礼部尚书一时头晕目眩,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

    那宋夫人见自己的相公跪在地上,更加冷嘲热讽道:“宋大人……宋大人您快请起啊!我这个妇道人家,怎么甘于受您这个礼部尚书的大礼呢?”

    宋痒垂着头道:“夫人……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只有一句话,等这个春闱阅卷结束了,你想怎么样都可以……如果在这里闹下去,误了阅卷大事,官家怪罪下来,怕是祁阳公主也保不住我们。”

    宋夫人冷笑道:“我只是个尚书夫人,何德何能,自然不敢破坏春闱阅卷。我只是想过来跟你几句话——你你,作为一个男人,也实在是太无能了吧?”

    宋痒自知有愧,也知道自己的夫人的确是个刀子嘴,因此应道,“是,是,是。”

    “我好歹也是一个尚书夫人。”宋夫人道,“气量还没有到那种程度。我最可气的,不是你偷偷逛了金闺楼,而是,你被别人当成贼人,还被一个臭书生给绊了一脚!你好歹是个礼部尚书,除了宰相和枢密使,就你最大了。朝廷内,所有官员还要为你马首是瞻,却在金闺楼这阴沟里翻了船。”

    宋夫人这几句话,像是刀割一般,将宋痒努力忘却的回忆又引了出来。

    宋痒心中烦闷,但是也只能认自己的夫人奚落,应道:“那纯粹是场误会。”

    “误会?”宋夫人猛得拍了下桌子,震得茶碗都移了位,“你是不是在金闺楼摔了一跤,摔得糊涂了?人家书生绊你一脚,害得你摔了狗吃屎。现在你倒好,倒是为别人辩护起来了。我告诉你,你咽得下这口气,我可咽不下。那个人我替你查了,叫柳明,也是个举人。家里在青州做些生意,你这就发函给青州知州王素,让他好好查查这个柳家。”

    宋痒一听,就知道自己夫人气头上胡乱出主意。这逛金闺楼,本来就是十分丢脸之事,唯恐避之不及。怎么可能再去发函给青州知州王素,把自己的丢脸行为继续扩大范围呢?

    任凭宋夫人那一顿乱骂,宋痒打定主意就是不回话。

    宋夫人噼里啪啦一阵乱骂,见宋痒不回话,气也消了大半。她见桌上卷宗罗列,随口问道,“这些就是你取的贡士?”

    “是的,是今年取的三十名贡士。”宋痒答道。

    “哦,这些人被你取了名次,自然将来要感谢你这个尚书大人。不定,会请你去几次金闺楼呢。”宋夫人随手拿出其中一份考卷,边翻看边道。

    宋痒正求自己夫人转移话题呢,连忙又了不少关于阅卷如何辛苦的话。突然之间,他心头一闷,一拍脑袋,不好的预感立即袭来。

    “夫人……这些试卷可别弄乱了。”宋痒伸手去夺卷,却不料已经晚了一步。待看清试卷内容,宋夫人的眼神变得愤怒无比,她将试卷拍到了宋痒脸上,“你个老东西是不是真的糊涂了!这柳明的答卷,也能列入三甲?”

    宋痒一声不吭地低头捡起散落的试卷,他应道:“夫人,这是两回事情。柳明的文章确实做得不错,行云流水一般。这青年在关于江山社稷如何长治久安的策论方面,见解尤其独特。”

    宋痒好歹也是股肱之臣,两榜进士,现在为礼部尚书,乃是天下读书人的表率,不敢在录用人才上有半造次。

    宋夫人捂住双耳,大喊撒泼道:“我不听,我不听!这个柳明,曾经侮辱过你,也就是等同于侮辱了尚书府。现在,你却要让这样一个人去金銮殿参加皇上的面试,这传出去,真是要贻笑大方!”

    宋痒苦口劝道:“夫人,我身为礼部尚书,是天下读书人学习的榜样。官家曾亲自与我谈心,告诫我身为省试主考官的责任。如果我不取柳明,倒是要让天下贻笑大方。”

    宋夫人冷笑道:“宋大人,要轮到讲大道理,我是讲不过你。但是我好歹知道维护宋家的尊严。今天,你能让这个子骑在你的头上,将来会有更多的人不畏惧你,你的威信要如何树立?”

    宋夫人见宋痒仍然一言不发,明白自己的相公还是没有改变主意。她逼问道:“宋痒,我的话,你听是不听?”

    宋痒还是低头不语。

    宋夫人眼露凶光:“好,你若是不听。我就将你去金闺楼的事情,告诉皇后!让她来治办你!”

    宋痒已经被自己的夫人逼到极限,他也是有尊严之人,忍住怒气道,“我的礼部尚书,是官家降诏授予的。东宫在这一管不到外臣。”

    “管不到?”宋夫人轻蔑道,“那我倒要试试。皇后的话,难道皇上还会不听吗?”

    阅卷的第二天,礼部侍郎和郎中等官员就觉得气氛有些不对。自从尚书夫人走后,尚书大人就一直如同打了霜的茄子般,提不起精神。更加令人震惊的是,尚书大人竟然将前三甲的一名举子柳明,莫名其妙地给黜落了。

    这让一众官员深为不解,这柳明,不仅文章做得好,更是具有广阔胸怀和高风亮节,在考试内让出衣物和火炉,已经传为佳话。这样的人才,几乎几百年才出一个,凡是抱着为国为名的主考官,都会钦他为贡士。

    几位礼部侍郎和郎中,听到柳明被黜落的消息后,立即第一时间与宋痒商议起来。只是,诸位官员发现,平日里能言善辩的宋大人,这一次却是全然不出话来。只是一味地抽着烟袋,等到被逼得急了,才用官威来压人,他自有考虑,作为礼部尚书,不需要与别人商量。

    这一切,让诸位考官觉得好生奇怪,但是见宋痒气色不佳,似乎不愿多谈此事,只得罢了。其实,他们并不知道,其实宋痒本人也是处于极度的矛盾中。自从夫人走后,他几乎是睁着眼睛,一夜未睡。做出此决定,也是愧疚无比。

    宋痒已是心累至极,只想着快些熬过这场春闱,便去称病不去上朝,到乡间野地去散散心。

    春闱第三日夜晚,又是纷纷扬扬的大雪。雪花在空中飞舞,映照着远处的光线,显得朦胧而清冷。

    深夜,贡院内一片静谧。白天阅卷颇为疲惫的各位主考官,都已经都在房中烤着炭火休息了。

    贡院门口守卫的两名兵丁,跺着脚,哈着气驱寒,心中期望着这漫漫长夜快些过去,好换岗休息。

    突然间,两名兵丁神经一紧,听见了细细碎碎的脚步声,踩着雪嘎吱嘎吱而来。

    “谁?”一名兵丁紧张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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